第72章 綻放第71天
鷹隼到來之前, 天坑的地貌已經全然改變。
被容穆趕到遠處的衆人看着這一片坍塌颠倒的場景,全都傻在了原地,過了不知道多久, 被兵卒扶着的李倫才長吸了一口氣,拉住旁邊凫出來的人道:“陛下呢!陛下呢!!”
那人一臉絕望:“陛下……”
李倫駭的一腳踢開他,渾身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茫然的看着周圍一片,突然從不遠處瞧見幾個人潛了過來,李倫連忙叫人下去拉, 結果發現是跟着陛下的幾個絕頂高手。
那幾人出來的時候還沒覺出有什麽不対勁, 當看見整個軍隊都安靜的如同死了一樣的時候,才慢慢察覺出一股驚悚。
其中領頭的人道:“陛下不是先出來了嗎?!”
李倫哽咽道:“我沒見!你們跟着陛下, 為何你們在此處!”
那人忙道:“陛下與厄爾驽纏鬥, 我等被甩在旁邊的洞子中迷住了, 後來順着水流到了最後的大洞穴, 發現了厄爾驽的屍體, 那洞穴之上有一個大開口,河水漫灌上去,看似死路其實是一條生路!陛下敏銳, 應當會從那裏出來的!”
李倫指着周圍喊了喊:“那人呢!人呢!”
所有人都沉默住了, 他們看着眼前已經一片寂靜的長野, 和原本是草原的地方都被淹成了湖泊。
神射營也安靜的詭異, 過了幾息, 領将開口道:“……我們殿下也不見了。”
李倫與他対視了一眼, 二人眼底皆是深深的恐懼與不安。
那将領接着道:“王上寵愛殿下, 為其撥出神射營, 本來這一趟殿下不會來的,王上根本不會同意殿下的請求。”
只是容穆不願商辭晝與厄爾驽相耗, 才會在南代暫時安穩之後選擇動身。
李倫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撥出了一半将士重新潛入水中尋人,又帶了剩下的一小半人二話不說往西越王都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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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幹什麽,若是陛下當真找不見,西越此國怕是直接要被大商鐵騎踩平了,留守的将領看着神射營将士,發現他們有一部分人早就下馬脫掉了外面的銀色盔甲,一個接着一個的潛入了水中。
那領頭的南代人道:“殿下神機妙算,沒有他你們大商此次定是要全軍覆滅,現下為了找你們皇帝,連我們的主子都不見了!”
大商将領怒道:“你!”
神射營領将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臉色難看的跟着跳入了水中。
火光沖天,人頭攢動,呼喊聲一道接着一道,然而路上遇見的屍體越來越多,洞穴已經全部坍塌沉底,衆人越找,越覺得希望渺茫。
所有人都不敢去想象那個後果如何,只祈禱着那兩人正平平安安的在哪個角落等着被營救。
容穆擡頭看了看月色,又将商辭晝的頭墊在自己的腿上,好叫他背後的傷口不至于挨着冰冷的石地。
水流漫灌的速度慢了下來,這裏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容穆心內有些震撼,沒想到當初自己只是随口一說那些異象,竟然真的叫商辭晝記在了心裏,還真這麽四舍五入的實現了。
那天上的鷹一會飛起來,一會又落在他們身邊,容穆腦海中一半是商辭晝的傷勢,一半又是遠在南代的王兄會不會發現碧绛雪少了一片葉子。
過了一會,遠處好像有火光傳來,容穆連忙踉跄站起身,高聲喊道:“喂!這裏!這裏!”
那火光晃了一順又走遠,夜色濃黑,他們根本沒有看見頭頂的鷹。
容穆嘆了一口氣又坐回去:“醒着嗎?醒着就叫你的鷹叫一兩聲,這樣下去不行啊。”
商辭晝的确醒着,但卻不想叫鷹,他難得有這種什麽事情都不想,就這麽單純的和容穆坐在一起的時候。
容穆見他不說話,還又摸了摸他,确信這人周身的溫度在慢慢下降,才開口訴說道:“你知道我找你有多麽不容易嗎?你和厄爾驽玩命的幹,是刺激了過瘾了,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東西?想你要是真的沒了怎麽辦?!”
商辭晝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看頭頂的夜空,半晌輕聲道:“別罵了,亭枝,孤知道錯了。”
容穆氣笑:“神射營幾千雙眼睛盯着,我為了大商皇帝跳入水坑中的事情瞞不了王兄,到時候你們倆又打起來了怎麽辦??”
商辭晝默默挨罵。
容穆看着他“可憐”的模樣,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只道:“你下次還敢不敢這樣玩命了?”
“不了,下次有危險,孤一定第一個跑,好保全此身。”
容穆看着他:“你最好是。”
商辭晝轉眼看向他:“孤這次沒有騙你,說的都是真的。”
容穆見他說話神智清醒了許多,便道:“我才不信你,你總是騙我。”
商辭晝笑了一聲:“這次是真的,孤找厄爾驽的時候,是有點生氣,還有點着急,急着要回去找你,孤以前不是和你說過,孤一着急,就容易沖動做事,控制不了自己那股子要宰人的情緒,他越是跑越是藏,孤就越興奮。”
容穆隐約知道商辭晝這個狗脾氣是怎麽養出來的,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商辭晝道:“殺了厄爾驽,防止西越卷土重來,西越王室這一代,算是被孤連根都鏟了,到時候與南代再打交道,孤就不用被你王兄嘲笑,說孤是一個後院都管不住的皇帝。”
容穆不由護短:“王兄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商辭晝:“只要他対你好,孤便覺得他是一個好人。”
容穆看了他一眼:“現下厄爾驽已除,你也好好安寧一段日子,管一管自己的脾性,再來這麽一次,你沒死我先要被吓死了。”
“孤還以為你不會為了孤傷心,結果亭枝哭起來也好看的……還會親親孤,”商辭晝看容穆臉色不好,忙又道:“孤逗你開心的。”
容穆瞥了他一眼,終究又忍不住檢查了一下他背後的傷口。
蓮葉覆蓋的地方已經完全看不見血跡,葉片已經全被吸收完了,深可見骨的部位逐漸在愈合,只是很慢,按照這個傷勢恐怕得十天半個月才能自主活動。
但這樣已經很好了,再快,商辭晝還以為自己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呢。
容穆檢查完,便又坐在了商辭晝身邊,一旁的人嘴唇動了又動,半晌才道:“以前在東宮,好像也是上的這個傷藥。”
沒錯,但那個時候容穆可舍不得揪最大最新鮮的葉子,給商辭晝的都是王蓮脫落下來被他攢起來的葉片。
只聽旁邊的男人接着輕輕道:“亭枝,我的撞傷,是不是很難治?”
容穆:“你說呢?荒郊野外的,你差點就要直接血流而亡了。”
商辭晝看着他:“可是孤感覺現在很好。”
容穆唇瓣咕哝:“你當然覺得很好……你這次吃的可是我從南代帶來的‘神藥’。”
“亭枝。”
容穆腦袋有點疼:“在呢在呢,攢着點力氣別說話了!”
商辭晝忽然道:“等我們收拾完這裏的戰場,回去我便找南代王将你要過來。”
容穆下意識道:“為什麽?”
商辭晝只看着無垠的星空道:“不為什麽,之前孤将你放在南代是迫不得已,如今事以畢了,自然不能再叫你待在南代那個地方。”
容穆皺眉:“可是那是我的故國——”
“孤不放心。”商辭晝突然道,“你在南代,孤覺得不妥了。”
他接着道:“以前只覺得南代國愛蓮是一種雅趣,如今不知怎的,竟然覺得有一種深深的不安感,孤就想你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當一個富貴閑人,這話很早之前就同你說過,如今依舊心意不變,你在孤身邊,孤定然會護着你。”
容穆愣怔一瞬,看着商辭晝棱角分明的側臉。
的确,商辭晝是很早之前就暗示過自己,那還是在漢口河,還沒開戰之前,商辭晝猜測他與南代王族有沒有關系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研究王族秘辛了嗎?
電光火石之間,容穆想到了南代花君的歷代傳承,他看了商辭晝一樣,正好対上他轉過來的瞳色。
那顏色比黑夜還要濃郁,雖然沒有說話,但卻好像有千言萬語。
容穆胸腔微微發緊,王兄說的沒錯,只要他再待在大商皇帝身邊,不出半年,南代保存了三百年的花君秘密就會被商辭晝分毫不留的挖出來。
商辭晝已經察覺到不対,現下不知道猜到哪一步了,但自己會催生蓮株他是知道的,要是再被他知道催生蓮株的花君代代不得好死……容穆暗暗吸了一口氣。
“別想太多,你還是先收拾好西越戰場吧!”他咳嗽兩聲道。
那股子燒勁兒褪去,商辭晝背後傷口清涼,腦子越發清醒,“好,孤知道了……亭枝,你有沒有事?你臉色不太好。”
容穆臉撇到一邊:“我能有什麽事,今天來找你之前才吃了一大塊酥餅。”
商辭晝啰嗦的有些異常:“那一路上颠不颠簸?有沒有被為難?”
容穆:“我坐的可是王族豪華馬車!況且現在誰敢為難我啊,我路過京都的時候還搶了你一把糧食!你那些以前瞧不起我的大臣屁都不敢放。”
商辭晝好似笑了一聲,又伸手過來拉住容穆的手指,純情的要死。
“那時在水中看見你,孤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現下終于放心了,只是你來的太急,孤營地中的東西還沒有收拾多少,亂糟糟的恐怕要叫亭枝不太習慣。”
容穆不太服氣:“經此一事,還有什麽大場面我沒有見過的,我都敢自己跨過死人了——”
商辭晝攢了一股子勁兒,緩緩坐起身來,容穆正要扶住他,就被皇帝揉了揉腦袋上還有點濕的長發。
“孤好高興,好想時間只停在這一刻,什麽也不想,就和你一起看看天上的月亮。”
商辭晝滿腦子都是他,容穆默默的沒說話,想着李倫什麽時候才能發現頭頂的鷹,再這麽下去,他們勤政精明的皇帝連怎麽就地歸隐估計都要想好了。
不過容穆寧願商辭晝只想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也不願意他琢磨出別的什麽東西。
将本體蓮葉與花瓣一同塞給商辭晝,容穆還不知道有什麽“副作用”,之前喂過一個憐玉,就已經喂成了死忠粉,而商辭晝……
容穆下意識轉頭看向他,就見対方眼眸不動的看着自己。
“你幹嘛!別靠這麽近啊!”
商辭晝不知道是真迷瞪還是假迷瞪,也或者是心中有些不安,又往容穆身邊湊了湊,但凡兩個人有一個不虛,這陣仗都能撐的住,可偏偏容穆剛折了自己的葉子,商辭晝背後還有一道傷口,不知道哪一個借力點沒有弄好,容穆就感覺商辭晝近乎是黏着自己的砸在了他身上。
甚至還依戀的蹭了蹭他的脖頸,“忍不住,就想貼住亭枝,安心。”
容穆:“!!!”
他正要檢查這人是不是又燒起來了,就聽見周圍有呼喊聲快速靠近,然後就是大商将士喜極而泣奔走相告的聲音——“找到了找到了!陛下找到了!”
還有他南代神射營的聲音:“在哪!在哪!我們殿下呢!”
容穆心道不好,果真就見火光一片閃爍,商辭晝與他一同朝聲音處看去,就瞧見了兩撥人馬同時石化在水中的模樣。
緊接着不知道哪個南代将士用石塊扔向大商兵卒:“我們殿下好心救人,你們皇帝就這麽輕薄他!”
大商士兵:“……兄弟你冷靜!我們陛下已經在準備彩禮了!”
南代:“一群野蠻狂徒!”
容穆虛弱又熟練的拉架:“別打了別打了,趕緊來個人把你們皇帝拉開啊!”
蓮葉與花瓣的作用初顯,容穆心中大不妙,商辭晝恐怕要対自己進入一個高度粘人的依戀期了——
好在兩撥人理智尚存,迅速且惡劣的打了一頓後就連忙上前扶住各家主子,容穆:“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先回營地。”
商辭晝看了自己人一眼,眼神示意營地如何。
那士兵臉色微妙又膽怯,悄聲道:“耳朵,耳朵還在軍營門口挂着呢……還有一些屍塊……東南角的死人堆也沒收拾幹淨。”
商辭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