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枯枯第91天
碧绛雪突如其來搞事情, 給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容穆發現自己和商辭晝根本不在一個頻道,在商辭晝的世界中,他就像是一朵随時會消失的需要細心呵護的花兒, 就算是小小的生個病,也是驚天動地的狀況。
更何況如今,他不止是生病,他還直接進化到了一夜白頭這種怎麽看怎麽要完蛋的階段。
容穆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白發,偶爾這樣了還會叫憐玉給自己編辮子玩, 但商辭晝沒有見過, 哪怕他頂着破鑼嗓子大力解釋,他的神情好似還是有些空白。
空白, 容穆從沒有在商辭晝身上看見過的臉色。
好像萬事萬物都離他遠去, 最後在乎的東西也要消失了一樣。
他捧起發間一朵虛幻的小蓮花, 指尖泛起點點綠白, “看, 誰命不久矣病入膏肓的還會開花啊,只有我!我還好好的呢!”
商辭晝眼眸僵硬的動了動,半晌才開合嘴唇道:“這是, 什麽。”
容穆聲音有些啞:“碧绛雪的衍生品, 我與碧绛雪共生一體, 不然你以為最初的紫垣殿, 我是如何躲過重重守衛進去的?”
商辭晝:“……你和花, 花和你。”
容穆放下手, 周遭空氣安靜, 掉馬來的這麽猝不及防, 但好在他們經歷無數,如今已經有足夠的愛意與信任, 來好好的面對這個問題。
“阿晝。”
商辭晝下意識嗯了一聲。
容穆附住他的手背,“你害怕嗎?我這樣子。”
商辭晝:“我只是,很擔心,以前就在懷疑,但我以為南代秘辛就是你那些古怪之處最後的秘密,那些講不通的不妥,也以為只是你自己有點特殊能力罷了。”
是,這就好像商辭晝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最終疑惑的點,卻發現再刨開一層,才是令人驚悚的真相。
容穆生為花君,原本是不怎麽會愛人的,學會愛商辭晝也是自己瞎摸索出來的經驗。而商辭晝不一樣,他生來就是有七情六欲的皇室子弟,只是天家薄情,叫他全身都武裝的嚴嚴實實再不露出一絲一毫溫和,直到又遇上容穆,才本能一樣全都覺醒出來。
商辭晝本能的喜歡容穆,沒遇到容穆之前,他像是皇室中的異類,遇見南代王子才知道,心存喜愛和溫柔不是錯誤,自私涼薄才是人性之惡。
只是他這顆帝星命途多舛,好不容易遇上的心愛的人,也沒什麽好的命數。
兩人湊在一起,頗有一種悲壯的錯覺……好在容穆的再次出現,幾乎是破竹一樣的沖撞了這種錯覺。
他們二人之間,總該有一個人沒心沒肺沒有謀算深沉的頭腦,才能在這種時刻,叫這樣無可奈何的身份暴露,多出來那麽一絲笨拙可愛的好笑出來。
商辭晝幽黑的眼中收進絲絲雪白,他将眼神錯開一點,又忍不住轉回去,銳利的眼眸微微動了動,便沉迷一樣定格住了。
他沉默着不說話,像是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
晨風吹起,容穆涼飕飕的發絲浮在皇帝的臉側,他嘆了一聲道:“我沒病,也還好,這個樣子只是冬日太虛弱了,也和你昨夜胡鬧我有那麽一點關系,你要是不胡鬧我,我就不會失眠,我不失眠,哪兒還控制不住發色啊……都怪你。”
商辭晝看着他:“不要生氣,孤下次……”
容穆:“下次不鬧了?”
商辭晝:“下次,輕一點,你喊不要的時候,就不要了。”
容穆頭頂冒了一撮熱氣,這人怎麽還是這麽不要臉!
商辭晝擡手,小心避開他的發尖,然後半坐在床邊将容穆攬進了懷裏,他的胸膛幾不可查的換了一口氣。
“亭枝,你真的吓到孤了。”
容穆聽着他胸腔的震動,“怕什麽,我又不是外面的雪,風一吹日一曬就化掉了,你別太緊張,把我當什麽絕症之人一樣。”
商辭晝垂眸,“你或許不懂,孤就只有你了,所以萬分仔細緊張。”
容穆頓了一頓,腦袋往上頂了頂他的下巴:“那麽多臣子和仰慕追随你的百姓,你是看不見啊!”
“可孤是他們的天子,天子與臣民的距離太遠太遠,大多時候孤就只想做你一人的阿晝,因為你就在伸手可得的地方,亭枝出身高貴兄族和諧,留在孤身邊能求孤什麽?”
容穆哼了一聲:“還不是看上了你這個人,看你長的好看,不然早跑了……”
商辭晝笑了一聲:“你說得對,所以你是最特殊的,除你之外,都是旁人,命運眷顧,獨一無二。”
容穆擡頭,“現在冷靜了?”
商辭晝:“還沒有。”
容穆:“?”
商辭晝:“孤罷朝三日,告訴他們無事不得驚擾。”
容穆驚了一下:“你是不想幹了?!”
商辭晝:“方才初初見你這樣的時候,的确是不想幹了,沒什麽意思,孤只想你好好的,你若是出了什麽事情,江山社稷于孤好似也沒那麽重要。”
容穆倒吸一口涼氣:“你叫你的史官好好寫我,不要千年之後,還有人罵我是禍國妖人!”
商辭晝沉沉一笑:“誰敢罵你,孤就砍誰,砍碎了喂獒犬,再株連九族。”
容穆:“……嘶。”
商辭晝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輕輕晃了晃容穆的身子以作安撫:“孤錯了,下次說要殺人的時候不笑了,亭枝提醒過孤,是孤忘了。”
容穆:“……你最好是。”
商辭晝輕聲道:“你會一直這樣嗎?”
容穆咳了兩聲:“哪樣?”
商辭晝:“這樣子,看起來下一秒就要離孤而去了。”
容穆無奈了一瞬:“怎麽會,所以你看到我的小蓮花,知道我現在是什麽了嗎?為什麽還會這樣說話。”
商辭晝眼神複雜:“你是……花,花是你,白發與身體病否沒關系,你和碧绛雪之間,不止互通奇異能力,你們甚至在共用身體,是不是這樣?”
容穆松了一口氣:“你可算上道了。”
商辭晝:“你越是特殊,孤就越是擔心抓不住你。”
容穆眼眸動了動:“以前是我不喜歡你所以你要抓我,現在你擔心什麽?我和你糾纏不清算是徹底拴在你的身上了,你還怕我不會回頭找你?”他嘟囔了一句,“愛意是相互的,我會找你的,咳,因為那什麽,我也挺喜歡你。”
商辭晝:“再說一句。”
容穆:“說你不要臉?”
商辭晝:“說喜歡孤。”
容穆:“你不要臉。”
商辭晝垂眸:“唉。”
容穆:“行行行,喜歡你行了吧!我真不會走的,也沒什麽大病,碧绛雪的花瓣就是這麽個顏色,我受它影響也變成了這樣,包括花朝節那次!那次也是這樣子!話說你那時還挺陰晴不定的,從樹後繞過來給我吓得不輕,總感覺你要弄死我。”
商辭晝:“別罵了。”
容穆:“不罵了,所以你能給我找江蘊行了嗎?”
商辭晝:“……他?”
容穆氣的捶了他一下:“不要亂吃飛醋!你不找他,你是會給我看病還是怎麽着?!我風寒了!很嚴重!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試圖順你的毛,嗓子疼得要死,你趕緊叫人把他找來,不然我真要去掉半條命了。”
天色逐漸亮起來,掃雪的人也沒了動靜,亭枝闕裏住着帝王和他的心上人,輕易不敢有人喧嘩叨擾。
“他知道你……”
容穆:“他知道。”
商辭晝:“憫空知道?”
容穆嘶了一聲:“也知道。”
商辭晝:“憐玉?”
容穆底氣開始不足:“憐玉情況比較特殊,但還是知道的。”
商辭晝不說話了。
容穆揪着頭發抓狂道:“我在紫垣殿的時候,你那麽吓唬我,天天和我作對睡覺都要和我隔着床被,我敢說?後來你知道我就是容亭枝,看我像是看金庫一樣,我那時候沒想起來只想逃離你也不敢說,再就是王兄的事情了,王兄囑咐我叫我護好自己身份,我想着這事兒現在的确不太好說了,畢竟你看起來特別在乎我,萬一給你解釋不清怎麽辦?誰知道有今天早上這回事?!”
商辭晝道:“若是沒有今早,你打算何時與孤坦白?”
容穆摸了摸鼻子:“快了快了,不要催。”
商辭晝:“你就是不在乎我。”
容穆:“怎麽又繞回去了啊!我很喜歡你的!”
商辭晝:“孤心中不平衡,孤心中不舒坦,就想殺人洩憤。”
容穆急了:“我為誰這麽付出過呀,我渾身上下就連一根頭發絲都是救人的寶貝!厄爾驽為了這點東西要死要活的我就是不給,可為了你,我可是割了一大縷頭發,外加折了碧绛雪一根主杆,才将你從鬼門關拉回來!誰還有這個殊榮?早叫他死一邊去了!”
商辭晝:“。”
容穆:“…”
我去我怎麽說出來了!
商辭晝:“天坑的救命神藥,是你自己的身體。”
他甚至都沒有用疑問的語氣。
容穆:救命這要怎麽搞?!
商辭晝:“孤一直想不通的關節,原來都是亭枝身上最大的秘密。”
容穆:“冷靜。”
商辭晝抿唇:“你抽刀,是不是還想用自己的血來救孤。”
容穆尴尬的笑了兩聲:“哪能啊,那必然不可能!你高燒眼花了——”
商辭晝詭異的喟嘆了一聲:“亭枝,孤真恨不得将你鎖起來,誰都不給看,誰都分不去你的注意,只有孤能接近你,每天給你喂飯喂水好好養你,你開心了願意了,我們兩個就一起舒服一下,多好,孤也不要你救我了,孤命大的很不用你如此付出。”
容穆揪住皇帝的袖擺大驚失色:“你冷靜!”
“說着玩的,別怕。”他微微一笑。
商辭晝喊來隐一,讓隐一去醫館找江蘊行,容穆都沒有看到隐一的影子,只隐約聽見了好似鳥翅飛走的聲音。
晨起的雪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容穆嬌弱的咳嗽了兩聲,碧绛雪見事情快平息了才半死不活的晃了晃花枝。
碧绛雪:“擺平了?”
容穆:“喔呦,您醒了?”
碧绛雪:“哈哈,哈。”
容穆調動心力,“什麽時候給我上黑色發油?現在這個樣子,我懷疑商辭晝這個變态遲早要将我關起來養。”
碧绛雪心虛又興奮:“都說了不要血脈激蕩,你非不聽勸阻,現在是冬日,哪來那麽多力量變來變去的,有條命在就不錯了。”
容穆:“……”
“你直說吧,重病白,要多久。”
碧绛雪:“呃,兩三天……?七八天?哎呀安心,最不濟過了年就會好起來的!”
容穆:“我去你——”
碧绛雪連忙道:“優雅的花君大人不可以講髒話!祖宗十八代都在看着呢!”
容穆深吸一口氣:“我去你個蓮花杆杆。”
碧绛雪:“哎你怎麽還帶人身攻擊的?罵我就是在罵你自己!”
容穆又問:“咱們還有多少靈力?”
碧绛雪:“一丢丢。”它警惕道:“你幹嘛?我就不應該和你對話,叫你只以為我是個沒腦子的啞巴,免得你總是找上我!”
容穆:“別打岔,你看商辭晝,我懷疑他心裏憋着什麽壞,你給他變個戲法出來逗一逗他,免得我他花的真被鎖起來了,到時候咱倆怎麽救世?”
碧绛雪:“……給大商皇帝變戲法?那這事好說,都不用我出馬,你現在自己起來轉兩圈,他絕對被你勾的眼睛都要直了,到時候還能有什麽事兒?愛你都來不及。”
容穆:“——你是不是不僅想看他鎖我,還想看他上我是不是?!我南代怎麽出了你這麽一朵王蓮?!祖宗們的王蓮本體都和你一樣色嗎!!”
碧绛雪:“謝謝,吾等出淤泥而不染,嚴格來說,我才是幾百年來王蓮最完美的成體,還可以說話,比它們可厲害多了,哦對了,這還得感謝你的靈力強大。”
容穆氣的單方面切斷了對話,并開啓了屏蔽模式。
不管了,商辭晝這別扭的狗脾氣一時半會根本訓不回來,愛怎樣怎樣吧。
容穆裹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商辭晝時不時給他喂一口水,還要摸一下他的長發。
“會發光的小蓮花,都消失了。”他低聲道。
容穆打了個噴嚏:“隆冬之月,你當蓮花能長幾朵?要不是看你被刺激大發了,我才不會給你開花呢……”
商辭晝:“難受嗎?”
容穆;“啊……啊嚏!”
他吸了吸鼻子,剛和碧绛雪吵吵完語氣不怎麽溫柔道:“你說呢?大早上的一口水都不給喝,會不會養花啊!”
商辭晝:“……抱歉。斷掉的葉子,消失的花瓣,明年還會長出來嗎?”
容穆:“愧疚了?心痛了?是不是恨不得更愛我了?”
商辭晝看着他,眉眼深沉:“西越之後孤心中本就不安,只想加倍對你好,沒想到好事不進門壞事應的準,孤實在不舒坦。”
容穆撐着下巴等醫館來人,“那你救我,如今還糊裏糊塗不知道自己丢了什麽東西,後悔嗎?”
商辭晝幾乎沒有猶豫:“孤不悔,這是孤做過的最明智的決定,叫你如今還能重新回到亭枝闕與孤鬧着小脾氣。”
容穆哦了一聲:“那你再問我,我折掉花葉拉你離開鬼門關,後悔嗎?”
商辭晝默了默:“你悔了嗎?”
容穆忽的伸手砸了他一下,直拍的商辭晝身體晃了一瞬,“我後悔個大頭花啊!再來一次,我還救你,來三次四次八次九次,我都救你!你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嗎?”
商辭晝下意識道:“你可憐孤——”
容穆堵住他的話,滿頭銀絲被揉成了雪窩:“因為我喜愛你!愛你!最後再說一遍,再問紫砂!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