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昨夜偏殿這邊有大夫守着, 若有大事自會遣人來禀報,既然昨晚一夜未有打擾,想來是君鹿的傷情并未惡化。

等楚禦琴與君吾先後進了偏殿看望,見君鹿臉色雖依然蒼白, 但比起昨日的慘白已經好上太多, 君吾也重重松了口氣。

大夫向楚禦琴拜道:“小公子的傷應該是昨日新致,如若養得好還是有望自如行走, 只是頗費時間, 少則三五月,多則大半年。”

楚禦琴并不關心君鹿究竟能不能走、什麽時候能走, 她只是挑了下眉, 眼角餘光睨着君吾道:“難道他這半年多都要養在本殿府上不成?”

君吾眉心一跳,立馬從這句話中感受出不悅來,是啊,阿弟要怎麽辦呢?難道讓殿下來養着嗎?這是決計不行的。

殿下又沒有欠君家的, 憑什麽替他養着阿弟呢?

可是以君吾那點微薄的積蓄, 日日供着君鹿的藥材吃食都夠嗆, 遑論是給君鹿在京城租一間房舍什麽的。

若是住得再遠些,他來回探望就不方便了, 如今他還需要在祈王府做事, 侍奉好殿下才是他最要緊的事。

他已經欠了殿下太多太多了。

“殿下放心, 小鹿絕不會再麻煩殿下的, 我會看着處理的。”君吾道。

楚禦琴冷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心中卻忍不住想, 府裏空着這麽多房間, 他便是随便開口求一求呢?

一點都不知道轉圜, 笨得要死, 這要是嫁到高門大戶去,哪兒能從後宅那些彎彎繞繞裏轉過腦子來?豈不白白受人欺負?

這要是嫁給尋常農戶,笨得人家都能拎着他打一頓。

也就她這種既無家宅紛擾、又不屑動手打人的,才能勉強娶一娶他。

既然君吾不開口求,楚禦琴也不開口留,随他的便,待他知道了其中的苦處,自然就明白她的彌足珍貴了。

今日該給君鹿拔除腳上的鈎子了,腳上雖無什麽能要人性命的要害之處,但若處理不好也是影響甚巨,加上又是在祈王府,大夫都不知道自己救的這個男童是個什麽身份,一切都得格外謹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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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火消毒、拔除鐵鈎、止血、上藥,每一個步驟都得認真應對,等做完了一切已是一個多時辰後,大夫額間密密出了層汗,将君鹿兩只腳都用絹布包紮好之後,才如釋重負吐了口氣。

君吾看得心驚膽戰,知道這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大夫起身道:“之後便只需按時換藥滋補養傷就好了。”

楚禦琴擺了擺手,讓黑衣衛帶人下去結算銀錢,看着君吾走到君鹿床邊,替其理了理散亂的鬓發,目光格外關切慈愛,即刻嫌棄地皺了皺眉。

那是什麽眼神?

那小兒長得那般貌醜,他喜愛成這般?看着比他還蠢。

楚禦琴恹恹睨着君吾,道:“不做飯?”

“去!去!這就做!”阿弟治好了,君吾滿心歡喜,都沒聽出楚禦琴話中的不愉快,他漂亮清潤的眸中閃着柔和的微光,邁着輕快的步子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沙沙...沙沙......

楚禦琴聽着他蠢笨的腳步聲,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彎了彎,慢慢踱步至床邊來看君吾這個差點死掉的阿弟。

叫什麽君鹿,明明她的小雀才能加适用這個名字,難道君吾家其他幾個兒郎都叫君二、君三什麽的?

可真夠簡省的。

須臾,楚禦琴又想,還好君吾是排行第五,要是真叫個君二、君三什麽的,她可叫不出來。

正垂眼瞧着,床上躺着的君鹿卻緩緩睜開雙眼,一雙眼睛純澈無比,天真地望着楚禦琴與之對視。

楚禦琴面無表情,盯着君鹿看了半天,伸手就将一顆藥丸給君鹿塞了進去。

“你醒得不是時候。”

君鹿睜大雙眼,被迫咽下那顆藥丸,差點被噎死,沒過多久又禁不住藥物作用昏睡了過去。

這個時辰君吾差不多做好飯了,來喚楚禦琴過去吃飯,見她還在偏殿站着,守在小鹿旁邊,君吾心頭一陣感動,想不到殿下心腸這般柔軟,替他照看阿弟。

他一時情難自已,溫柔道:“殿下,早飯做好了,我來侍奉殿下用飯罷?”

清悅柔和的嗓音聽得楚禦琴心裏一陣舒服,睨着躺在床上的君鹿得意地笑了一聲,才轉過身去面如常色對上君吾的眼神,目露幾分關切:“你阿弟一時半會兒應該醒不來,你不要擔心。”

君吾忙道:“殿下不要額外費心才是!大夫說小鹿已經無恙了。”

楚禦琴十分滿意,看着自家的笨蛋小雀,只覺得心中又多了幾分愛意。

午後,京城陰霾的天氣終于放晴,楚禦琴坐在園中曬太陽,瞧見宮裏的女官帶着一隊人走來,對她道:“祈王殿下,陛下已經看過您呈上的折子,召您入宮一趟。”

楚禦琴早知青鸾帝今日定會找她,早朝便索性告假不去,她可不想一日見青鸾帝兩次。

參軍雖是個小官職,但全家被抄,青鸾帝不可能不過問,昨夜查清蔣宅買賣人口、草菅人命的來龍去脈之後,楚禦琴便寫了折子讓人連夜入宮呈給青鸾帝,待今日青鸾帝早朝罷後細細閱過,正是這個時候。

宮中的馬車已在王府外候着,倒省了楚禦琴許多功夫,輾轉入宮之後,她便被宣進了青鸾帝的寝殿。

這位陛下生性多疑,當年就連自己的親生姐妹懷王都防着,楚禦琴初被認回皇家觐見那日,她還謹慎到吩咐周圍的侍女手中藏刀,生怕她這個來路不明的侄女存了別樣的心思。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宣一個外人到自己的寝殿去?既然她有意要宣,多半是在示好,以表信重。

“蔣參軍的事,祈王是否處置過快了?”青鸾帝見到楚禦琴,開門見山便是一句。

楚禦琴道:“殺蔣氏是當時情勢所迫,不得不下殺手,韓氏乃自戕,不過事情的前因後果臣已悉數探查清楚。”

她一句話将自己的責任摘了個幹幹淨淨,又稱自己查案有功,青鸾帝一雙深沉的眸子看着楚禦琴但笑不語。

她這個撿來的侄女倒是比憫王口齒伶俐多了,呈上來的奏折也是清楚明白,幾句話就将事情講得清清楚楚,可比朝中許多詞藻考究繁榮的文官寫的好看多了。

“這樣隐秘不為人知的事,祈王是如何查探到的?”

楚禦琴擡眸,“陛下似乎并不關心案件本身?罪魁禍首藏身司天監,即便如此,陛下也不關心嗎?”

青鸾帝道:“司天監來往人數繁多,光是監正收的門徒都有上百,何況那蔣氏并不知曉其人面貌,人又已經死了,如何查得?若是興師動衆調查一番,難免惹得民心動蕩,不若就此輕輕揭過罷。”

楚禦琴笑了一聲,涼絲絲的,原來身居高位的這個,也不關心她的子民呢。

“自然全憑陛下做主。”

青鸾帝見她識趣,進而道:“憫王性子敦厚古板,從容不阿,朕命她掌管國庫與內庫,多年來未有錯處,朕關你才思敏捷、口齒伶俐,可願替朕接管刑獄司?”

楚禦琴回禀道:“承蒙陛下看重,臣自當不負聖恩。”

青鸾帝見她不卑不亢,對其秉性又贊許了幾分,不免提點一句:“太女也在刑獄司,屆時你二人不免要碰見,都是同齡人,若能在一處聯絡聯絡感情,也是好的。”

“臣知曉了。”楚禦琴道。

天下人皆知當今太女仁德太過,心腸太軟,青鸾帝特送她去刑獄司磨練心性,卻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離宮之後,楚禦琴騎馬回府,途經玉坊卻又看見那個灰撲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走着,她哼笑一聲,将馬匹交由黑衣衛看管,自己從一條小巷拐進綢緞鋪的後門上了樓。

幾日不來,再看見這件綢緞鋪,君吾還以為自己記錯了路。

他再三确認,左看右看,确認了周遭的店鋪景致都對,可這家綢緞莊怎麽變了這麽多,一踏進裏面便是銀裝素裹奢華不凡,店裏清清靜靜一個人都沒有。

君吾有些害怕,踏出來又看了看招牌,只見連店鋪的名字都換了——愛吾綢緞莊。

......

君吾心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卻又因為素日常來的熟悉沒有輕易離開,猶猶豫豫地再度走進店裏。

走到店鋪深處,他忍不住出聲:“請問......掌櫃的在嗎?”

話音剛落,從半人高的櫃臺之後突然站起一人,帶着惺忪的睡眼,看見君吾之後眼神一亮,笑道:“我們掌櫃的在樓上呢。”

君吾抿着唇,這個夥計也臉生得很,從來沒有見過的,難道這家店早就換了人不成?

這麽突然?

還是只是重新裝修了一番?

君吾心中忐忑,便問道:“請問,這裏的掌櫃是換了人嗎?”

夥計卻不答話,只對他笑嘻嘻地道:“我叫小七,嘿嘿,我們掌櫃的在樓上。”

“......”君吾移開了視線,總覺得這個夥計腦子不大靈光,還是不要再為難她了。

他一邊不安地上了二樓,走到最裏面那間原來掌櫃的屋子,一邊感嘆這家店的主人真是有錢,将店面裝成這副華而不實的模樣,大約是個極不會做生意的......

他一面想着,緩慢地推開那間門,之間一雪衣女子背身而立,似乎正在俯瞰樓下風光。

看見這一幕的第一眼,君吾心頭湧上一股熟悉,總覺得此人他十分熟悉,可因為這女子穿的乃是白衣,又和他所熟悉的那人對不上。

他出聲喚道:“掌櫃,我又來典賣荷包了。”

話音落下,站在樓邊看風景的女子慢悠悠轉過身來,狹長的鳳目噙着戲谑,盯着君吾悠然道:“本殿竟不知,本殿的繼父是如此勤儉持家的。”

入目的臉孔是君吾再熟知不過的人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驚訝地往後退了半步,才道:“殿下!怎會是你?這間綢緞莊是殿下的嗎?”

楚禦琴正要開口,忽然想到之前君吾問她借那三十兩銀子時摳摳搜搜、猶猶豫豫又暗藏懷疑的眼神,想到他必然是極愛錢的,于是沉吟一聲,毫不在意地道:“買些新衣而已,又懶得挑,便随便買了個小樓,你若有喜歡的,大可直接拿走。”

天啊。

君吾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殿下這樣不會做生意,不光裝潢樓宇如此大費周章、奢靡鋪張,遇見熟人竟還白送!這如何使得?

王府裏的開銷本就十分緊張了!

君吾心中隐隐嘆氣,卻又不想當着殿下的面表露出來,殿下一個人撐起這樣大的一個家已經很不容易了,樓下那個夥計一看便知是個腦子不靈光的癡兒,這種人殿下都不嫌棄收為己用,她是多麽善良的人。

這銀子不耐腐蝕,萬一被什麽賊人盯上說不定還有危險!到時候要是全被偷了去,王府的情況豈非更加雪上加霜!

君吾真心實意地為祈王府操心焦急着,盡管他盡量掩飾得很平常,可楚禦琴一眼就看出他心中又藏了七七八八的小心思,不免納悶。

他看上去怎麽就一點也不高興呢?

反而還更加憂愁了。

怎麽了?他對這綢緞莊究竟有何不滿意?

難道是裏面的貨物都太過陳舊老套,他不喜歡?

楚禦琴瞥了一眼君吾身上那件老氣橫秋的衣服,搖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沒好氣地問:“來幹什麽?”

君吾默默咽了下口水,他本來就是來賣東西不貼家用的,這些荷包若是賣給殿下,那和由殿下直接養着他有什麽兩樣?

于是他堅決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只是來随意轉轉,這就回去。”

楚禦琴擰着眉心,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冷道:“不是來賣荷包嗎?”

她一邊問,一邊後槽牙磨得發癢,君吾來時說的第一句話她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荷包竟然不是送給她的!是他跑來賣的!

說他蠢笨至極他還真是一點也不聰明!缺錢不知道管她要?還是說他成日待在王府實在閑得慌?不做點什麽就渾身發癢?

這下倒是好,這京城不知什麽阿貓阿狗都用上了他親手做的荷包,而她堂堂祈王,連個邊角料都沒得到。

好得很!

“不賣!我不賣了!今日不宜賣!我回去了......”君吾轉身就走,還沒走兩步就被楚禦琴一把拽住。

“拿出來給本殿瞧瞧。”

“我不。”君吾緊緊捂着自己的袖子,以殿下清如朗月、心懷天下的高潔品性,一定會高價買下他破破爛爛的荷包的,他不同意。

楚禦琴卻是惱火,別人可以随意看、随意摸、随意用,她連看看都不行了?

“你敢忤逆本殿?”她這句話明顯帶了七八分怒氣,聽得君吾腿肚子都有些發軟。

“不賣!我今天沒做好,我不賣了。”饒是如此,君吾也死活不松手,“殿下聽錯了!我今天是來買東西的,我是來買荷包的,不是賣!”

很好。

楚禦琴氣得幾乎要發抖,一把甩開君吾的袖子,道:“我店中一個荷包三十兩,你買得起?”

“殿下不是說送我嗎?”君吾垂着眼簾,可憐巴巴地。

“......”

楚禦琴真是被他氣死。

她震聲對外面道:“把這間鋪子裏所有的荷包都給你們的君主子送過去!”

“不要那麽多!不要!”君吾連連擺手,楚禦琴卻并不理他,撇下他就往外走。

君吾沒有辦法,跌跌撞撞地跟在其後,走的路上還在想,一個荷包三十兩,那誰會來買啊!

殿下這樣不會做生意,若是這間綢緞鋪虧得血本無歸,那祈王府的開支怎麽辦?

殿下有那麽多黑衣衛要養,萬一真的倒了,那他得繡多少荷包啊......

作者有話說:

君吾:唉,終究是要我撐起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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