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馬車上, 君吾眼看着離宮門口越來越遠,離祈王府越來越近,饒是再笨,他心頭也浮起一絲希冀, 眸光微亮看着楚禦琴問:“殿下, 我不用去了嗎?”
楚禦琴摸了摸他的臉頰,道:“淮陽侯府昨夜忽起大火, 陛下說你不用去了。”
君吾雀躍起來, 剛高興地眨了眨眼,又想起別人家裏遭逢大難, 他似乎不該如此慶幸。
只是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怎麽就昨夜起火了呢?
不由自主地, 君吾悄悄看了殿下一眼。
該不會......不,不,殿下玉樹之姿,他怎麽能用這樣壞的想法去揣度殿下呢。
一路上, 君吾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回了祈王府。
煩心事一掃而空, 飯後君吾踏踏實實地随楚禦琴歇了一覺, 許是因為婚事将近,這夜的夢裏, 他突然夢見四哥出嫁那晚, 家裏紅紅火火, 前來道賀的人滿臉喜氣, 他坐在廚房裏摘菜, 擡頭便能望見父親在案臺上揉着面團, 時不時注視着院子裏的賓客......
倏然醒來時, 君吾便很想見父親。
往常家裏, 每個兄弟出嫁時, 都會吃父親親手包的馄饨,這是好東西,尋常人家吃不到的,即便現在君吾已經跟着殿下吃了許久的山珍海味,可還是很想那一碗小小的馄饨。
他想吃很久了,每次都沒機會,他自己出嫁那日太過倉促,又是懷王來買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君家辦喜宴。
父親也就沒有時間包小馄饨了。
可是君吾知道,父親被殿下關起來了,他也不知道被關在什麽地方,這些日子他一直不敢問,可今日......
君吾聽着身後勻稱平靜的呼吸聲,垂眼看了看纏在自己腰上那只手,躊躇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氣開口:“殿下......我爹他...怎麽樣了?”
楚禦琴在他背後睜開一雙眼,看着君吾因為緊張而一動一動的耳朵,輕聲道:“怎麽了?”
“沒、沒事。”君吾被這樣一反問就不敢再問了,垂下頭把臉埋進了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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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禦琴便在此時湊近,在他後頸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道:“想見你爹?”
好似是有戲...君吾眸光微閃,點了點頭。
喬氏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黑屋子裏已足足有半月了,這間房子連個窗戶都沒有,四面都是石牆,還有一扇厚重的鐵門,每日有人按時為他送來食物和水。
屋子的隔音并不好,一開始的時候,喬氏每日都能聽見自己妻主的求饒和慘叫,就響在附近,但他辨別不出來是什麽方位。
他聽見自己一度奉為天的妻主是如何卑微地讨饒、告求,一直持續了三日,那聲音便一點點消失了。
第四日的時候,喬氏就什麽也聽不見了,他一個人待在這個完全封閉的屋子裏,伸手不見五指,有時候都會恍惚自己是否還活着。
他每日都掰着指頭數日子,估計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活,然而今日,喬氏卻聽見外面傳來清晰的鎖鏈聲,就響起在他門外。
喬氏一下子坐起身來,聚精會神地盯着門口,那扇即便是有人來送飯也不會打開的門緩緩被推開,他踉跄着站起身,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君吾。
“...爹。”君吾喚了一聲,借着身邊人的火把迅速打量了喬氏一番,除了衣服有些髒,人倒是好好的呢......
而且這裏面還有睡覺的床,環境也不算髒亂。
君吾一下子放心下來。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喬氏瞬間紅了眼眶,他指着君吾正要再說一句什麽,卻見君吾身側,祈王慢條斯理走上前來,淡漠疏離的雙目睨了他一眼,喬氏瞳孔驟縮,吓得往後退了幾步。
那晚君家死了好幾口人的事仍然歷歷在目,喬氏不敢再說話了。
他反倒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着君吾磕頭:“小五,爹求求你了,你救救你的妹妹罷!她還那麽小,她不能死啊!”
君吾對這個小妹并沒有什麽感情,自從她生下來以後,父親便被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就連分給他的慈愛也少之又少。
一切好的都要讓給妹妹,一切都是要為妹妹好的。
他呢,忙着做家務的時候還要被妹妹故意弄亂自己才整理過的屋子。
君吾雖然一直性子溫吞,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在生下七妹後那漫長的十多年中,只要是與她有關的事,都讓君吾覺得不開心。
所以他一點也不在意七妹的下場,而且他知道,他的殿下不會拿着一個小孩子說事的。
見君吾神色冷漠,喬氏好似觸電一般,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你如今跟着祈王,連母父親情都不顧了!你這白眼狼!簡直冷血至極!”
“我冷血?”君吾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他神情怔然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此刻更是無比寒心。
他不會同人吵架,一團氣窩在心口,氣得他發抖,險些要站不住腳了。
“難道不是嗎?”喬氏惡狠狠地瞪着他,“你害死了你的生母!大不孝啊!從小我就該看出來你是個禍患!怎麽沒早早掐死了你!生出你這種混賬東西來,你看看別人是怎麽做兒子的,你又是如何!”
喬氏的話好似一把刀子似的錐在君吾心裏,他心中刺痛,死死盯着喬氏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怎麽了......他怎麽了嗎?
他今日不是來念着那點親情,來看父親嗎?他幻想着父親也許會有那麽一點愧疚,也許會想起給他包小馄饨的......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就因為他沒有救七妹嗎?
“只有七妹是你的孩子嗎?”君吾紅着眼眶問,“爹生下我之後,就從未愛過我嗎?教我刺繡的時候也沒有嗎?教我做飯的時候也沒有嗎?”
喬氏被他問得一愣,心裏好似什麽地方突然酸澀起來,他看着君吾,像是有些奇怪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可同時又覺得這樣的質問如此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出現在他的心裏過。
“孩子,天底下的男娃誰不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不也是為了我姐姐能蓋上新房才嫁給了你們的娘嗎?這些都是不成文的規矩罷了,從來都是如此。”
楚禦琴站在君吾身後,她看着時而歇斯底裏又時而好似正常人的喬氏,看着自己渾身發抖的小爹,心裏突然掠起一絲笑意。
多麽熟悉的一幕,這樣的歇斯底裏和質問幾乎發生在任何一個家庭中,她早已見怪不怪了。
只是現在,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小雀受了別人的委屈。
楚禦琴漫步上前,将顫着身子的君吾攬進懷中,輕拍着哄了哄,才又對喬氏道:“有些人能從苦難中清醒,而有些人只會将自己的苦難加倍施放在別人身上。你與君彩蝶為人母父,不惜幾次拿兒子的命去換女兒的榮華,要換作是本殿,早就親手了結你們了。”
“可是我的君吾呢,他還惦記着自己愚蠢的父親會在牢裏受難,還求本殿要來看看你,問本殿能不能允你去參加我們的大婚,你覺得呢?你覺得自己配坐高堂之位嗎?”
楚禦琴波瀾不驚地敘述着,看着喬氏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件廉價的物品。
“本殿知道,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賤命一條,就喜歡做些賣力不得好、熱臉貼着冷屁股的下賤活計,叫不醒,就不必叫了,你應得的。”
楚禦琴握緊君吾的手,一邊拉着人從這裏離開,一邊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的親親妻主可沒死呢,她如今壞了雙腳,下半輩子都得由你伺候了,你便好好伺候她罷,看來是沒有機會稱你一句岳丈了。”
喬氏怔怔地,眼睜睜看着那扇大門又重新關上,他忽然有種預感,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小五了。
鐵門外面,君吾本就紅着的眼眶一發不可收拾,楚禦琴剛抱了抱他,他便埋在她頸間低聲地哭了起來。
“還心軟嗎?”楚禦琴輕聲問。
君吾想搖頭,他知道自己應該搖頭的,卻又只會抓緊殿下的衣服。
楚禦琴便道:“本殿将她們送走罷,此生不必再見了。”
君吾重重點了點頭。
幾日後,祈王大婚,原本的定親宴便這樣被推上流程,雖然時間改得突然,但婚禮辦得絲毫都不倉促,畢竟楚禦琴是在半日之內就能準備齊君吾的聘禮和嫁妝的。
後來她又備了另外一份送去了淮陽侯府,之前準備的兩份自然都收進了君吾自己的倉庫裏。
當楚禦琴把鑰匙放進君吾手心的時候,他都一臉的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可以擁有這樣大的一筆財産。
而這些都是他的殿下給他的,君吾心中覺得即便是他嫁給了殿下,那也是殿下在吃虧,除非他這輩子賣力伺候......
他今日穿着楚禦琴親自為他準備好的嫁衣,灼灼其華、耀眼奪目,平日裏灰撲撲的模樣好似一掃而空,露出漫天流光溢彩的雲霞來,險些讓楚禦琴有些移不開眼。
君吾本就生得白皙,平常那副怯懦的模樣早已深入楚禦琴的印象,今日略作妝點,竟又華美大氣、端莊持重起來。
只想叫人好好欺負欺負他,逼他卸下這樣的一副假面來。
賓客俱在,禮單是憫王負責送的,楚禦琴都不知道今日來的人都有誰,但她知道今日大婚,按規矩她需要去一趟祠堂,懷王的靈位還擺在那裏。
她回頭看着君吾躲閃的目光,一點兒也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一把拉住君吾貼在他耳邊道:“小爹,可要去見見你的妻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1-27 00:00:00~2023-02-01 19:11: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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