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完報名流程,虞秋和聞策加了好友,并肩離開駕校大廳。
熱浪撲面而來,地面被烈陽曬得要裂開,遠看似有水汽扭曲蒸騰。
虞秋戴上墨鏡,只露出挺直秀氣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
他笑出淺淺的梨渦:“記得下載APP,多練習,等測試都是九十五以上,咱們就一起報名考試。”
聞策在國外待久了,對國內一些生活很不适應,遇到虞秋這麽熱心的,便想交個朋友。
混血兒英俊的臉怼到面前,微藍的眼眸深邃如海,卻帶着一絲憨然:“謝謝,你要去哪?我送你。”
虞秋故作疑惑:“你不是沒駕照嗎?”
聞策哈哈一笑:“雇了個司機。車就停在那邊,一起?”
“不用了,我要去世紀廣場,不遠。”
虞秋已經将夢境捋清楚了,他今天出門,有一半是為了求證夢境的真假。
上次可沒有聞策送。
聞策不知世紀廣場在哪,以為真的不遠,便沒堅持。
他上車後,對司機說:“去金鼎。十點之前可以到吧?”
司機:“可以。”
虞秋要去的世紀廣場,屬于比較新興的商務區,到處都是直沖雲霄的高樓大廈。
他上了一輛出租,靠在後座開始練習科目一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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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夢裏面考過了,但還得複習複習。
練着練着,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不由心頭一跳,點錯一個題目,卻也顧不得了,忙道:“師傅,能快點嗎?我趕時間。”
他單記得夢裏他去過世紀廣場,卻差點忘了當天在世紀廣場前發生的糾紛。
因為那不是他的親歷,只是他的聽聞。
夢境裏一切的糾葛,全都圍繞着孟平江這個人,而他自己不過是個惹人厭的配角。
昨晚酒吧裏清俊的少年,的的确确稱得上璞玉渾金,直到最後,依舊幹幹淨淨,不染塵埃。
虞秋羨慕這樣的人,也敬佩這樣的人。
唯一不好的,就是将他襯托得像一個小醜。
不甘滋生了陰霾。
在夢境的最後,虞秋雖已獲得救贖,但仔細想來,或許他骨子裏就繼承了父母的偏執,沒有學會放過自己。
陽光給高樓鍍上一層鎏金,光芒太刺,反而讓人不敢直視。
他猶豫片刻,發出一條信息:【魏姨,明天我去看你。】
魏姨約莫在忙,一直沒回。
車抵達世紀廣場,虞秋下車,果然看到廣場上的兔子玩偶。
夢裏面,他也來了世紀廣場,也看到了這個兔子玩偶,但不知道裏面是孟平江。
後來出了事故,新聞曝出來,他才知道孟平江除了在酒吧,還有其它兼職。
兔子玩偶懷抱一沓傳單,一蹦一跳吸引路人注意,勤勤懇懇分發薄薄的紙張。
一個小孩追着氣球,莽莽撞撞奔向兔子玩偶。
虞秋舉起手機。
烈日炎炎,孟平江悶在玩偶裏,整個人像是淋了一場雨,逼仄、悶熱,窒息感漸漸上湧。
沒人願意大夏天穿着厚實的玩偶服發傳單,但是這份工作的薪酬更高一些。
他需要錢。
氣候炎熱,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傳單減少的速度太慢了。
突然一個小孩,炮仗般狠狠撞到他的後腿,身上努力積攢的氣力一下被沖散,孟平江猛地一個趔趄,懷中傳單撒了一地。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小孩便坐倒在地,聲嘶力竭,嚎啕大哭。
孩子家長本來在噴泉旁拍照,一聽這聲,連忙跑過去,事情都沒問清楚,劈頭蓋臉呵斥孟平江:“你這人不長眼啊,怎麽撞倒我兒子!”
孩子母親去哄孩子,父親滿臉怒意。
孟平江頭暈得厲害,聲音悶在頭套裏:“是他自己撞到我的,不是我……”
“他怎麽可能自己撞到!明明是你看不清路撞了我兒子,我告訴你,我兒子沒事還好,要是出了事,我要你好看!”
孩子母親立刻說:“兒子受傷了!走,咱們去醫院!”
孩子父親一把揪住玩偶服,“要賠醫藥費!”
孟平江:“真不是我撞……”
“你還想賴賬!”男人一臉鄙夷,愈發叫嚣,“你要是不賠錢,小心我報警!”
孟平江眼前已經開始發白,男人無理取鬧的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他竭力想要争辯,但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
頭套忽然被人敲了敲。
“摘下來,不熱嗎?”
清亮溫潤的聲音傳來,孟平江微微睜大眼睛。
争鬧聲,孩子的哭泣聲,引來不少人圍觀。
孩子母親托着孩子擦破皮的小腿掉眼淚,孩子父親繼續跟別人數落孟平江的過錯。
孟平江不想被人圍觀,但這件事必須得解決,他藏在玩偶裏也無濟于事。
更何況,讓他摘頭套的人昨晚還幫過他。
他摘下頭套,捂得通紅的臉顯露,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腦門上狼狽不堪。
事實證明,長得帥的人什麽造型都能撐得住。
周圍瞬間發出“哦哦”聲。
兔子玩偶和大帥哥,簡直絕配!
虞秋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先緩一緩,再把事情講清楚。”
礦泉水剛從冷櫃裏拿出,格外冰涼清爽。
孟平江扯扯泛白的嘴唇,定定注視着虞秋,眼睛亮若晨星。
“謝謝。”
他狠狠灌下幾口,冰水抵達胃部,胸腔卻滾燙得很。
一瓶礦泉水,将他從暈倒的邊緣拉了回來。
孩子父親不依不饒:“賠錢!”
孟平江正要開口,虞秋卻站到他前面,不緊不慢問:“你們不會是想碰瓷吧?”
“誰碰瓷!”男人紅着一張臉,也不知是曬的還是羞的,“老子惦記那點小錢?這是責任義務問題,他撞傷了我兒子,賠點錢不應該?大夥兒評評理,我說的有沒有毛病?!”
圍觀群衆根本沒看到事情始末,以為真是玩偶帥哥撞倒了小孩,便當起了理中客。
“是啊,孩子哭得怪可憐的,天又這麽熱,趕緊解決了吧,就賠點錢的事兒。”
“沒毛病,年輕人可別想賴賬。”
“小孩擦破點皮不算什麽,不賠錢也可以,總得道個歉。”
孟平江:“……”
他張張嘴,深感辯無可辯。
虞秋不跟對方扯,只蹲下問小孩:“小朋友,是你自己撞上去的,還是這個哥哥撞倒你的?說謊的小孩鼻子會變長哦,像故事裏的小醜一樣。”
他長得好看,語氣又溫柔,小孩漸漸止了哭聲,正要開口,卻被孩子父親打斷。
“你們是不是一夥的!先是撞傷我兒子,現在又威脅恐吓,小小年紀,心思也太歹毒了吧!”
周圍人成功被帶偏,指指點點。
孟平江剛剛成年,還沒有鍛煉成一個大心髒,面對衆人的指責,他無所适從,頗覺得委屈。
他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麽要被罵?
虞秋皺眉問:“這位先生,那你打算要多少賠償?”
孩子父親目露得意:“看你們年紀小,我也不願跟你們計較,兩百塊,給孩子買個蛋糕當賠禮不過分吧?”
将醫藥費偷換成賠禮,這人夠奸哪。
兩百塊錢,對大都市的人來說的确算不得什麽,但對孟平江而言,一塊錢都是要摳着花的。
他舍不得,卻也不願看到虞秋因為幫自己而被污蔑,他想息事寧人了。
“兩百……”
“兩百塊,你說的。”虞秋嘴角的梨渦泛着狡黠,“既然你兒子撞到人了,那就拿兩百塊賠禮沒問題吧?”
“你在說什麽屁話——”男人叫嚣的聲音戛然而止。
虞秋舉起手機,屏幕上正播放着小孩追氣球撞到孟平江的畫面。他将手機轉了一圈,保證大部分人都看到這個視頻。
在男人回神之前,虞秋收回手機,語調輕柔道:“不好意思啊,我剛才路過想拍一拍廣場的風景,沒想到拍到了這個,按照你的邏輯,兩百塊不算什麽。”
他語氣平和,有理有據,圍觀群衆又開始指責男人倒打一耙。
巨大的羞惱感轟然上頭,男人滿頭大汗,不管不顧道:“他只是個孩子,你們心胸怎麽這麽狹隘,跟個孩子計較!”
又沖着虞秋吼:“我看你長得小,沒想到心機這麽深,故意錄了像在這等着我呗,對一個小孩子都這麽咄咄逼人,還有沒有點包容心!”
孩子母親悄悄擰了一下小孩,小孩又開始哇哇大哭。
圍觀人群:“算了吧,就是小孩子撞了人,沒必要較真。”
虞秋瞪大眼睛,面色緋紅,焦急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恰好拍到了,我沒有提前錄像,我……”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他哽咽着說不下去,清透的瞳仁忽然蒙上一層水霧,睫毛微微顫動,淚水含在眼眶中,欲掉不掉。
大約是羞于見人,少年連忙伸手抹去,紅着雙眼,沙啞着嗓音據理力争:“明明就是你先怪他的,你颠倒黑白,還讓人給你賠錢,我就是拿錄像作證而已,你憑什麽罵我……”
他哭噎着,但神奇的是,吐字相當清晰。
虞秋長得嫩,一副被人寵着長大的模樣,這麽哭倒不顯得突兀,畢竟被人冤枉侮辱了嘛,才十幾歲,被吓到哭是人之常情。
比起小孩的鬼哭狼嚎,少年倔強的眼淚更加讓人心酸。
孟平江咬緊唇瓣,又是感激又是自責。受虞秋感染,他也漸漸紅了眼眶。
衆人心想:沒錯啊,一直都是孩子父親咄咄逼人,反觀兩個少年,一個沉默老實,一個斯文有禮。
心中的天平瞬間傾斜。
“你孩子撞了別人,不道歉就算了,還想訛人錢,真是想錢想瘋了!”
“沒錯,父母言傳身教,現在教小孩撒謊騙人,以後恐怕不得了!”
風向倒戈。
被指責的對象變成了熊家長。
虞秋記得,要是他沒錄像,這個男人會無理取鬧,甚至将中暑的孟平江推暈在地,還辱罵孟平江想要碰瓷賴賬。
鬧到進醫院就不是小事了。
男人為了掩飾心虛,特意跑到網上哭訴,想要坐實孟平江“賴賬碰瓷”的罪名。
他本身就是從事網絡運營方向的,水花越激越大,甚至沖上了熱搜。
孟平江被網暴了。
不過,主角遇到坎坷時往往伴随着機遇。
有人看中了他的顏值,将他帶入娛樂圈。
算是成功路上的第一步。
可即便如此,這件事還是在孟平江心裏留下陰影。就算後來經紀公司幫忙拿到廣場監控還了他清白,那些謾罵和侮辱依舊成為他難以忘記的噩夢。
熊家長面上青白交加,色厲內荏道:“我看你們就是擺拍,就是故意想訛我!小小年紀就走歪路,以後也是進局子的命!”
“要進局子的是你。”
人群中傳來沉冽的聲音,“颠倒黑白,碰瓷,诽謗,訛詐醫藥費,報警吧。”
虞秋整個人僵住。
沈明登怎麽會在這?
而且還幫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