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明登沒有騙虞秋,他确實有工作要處理。
世紀廣場正對着一座商場,他剛在裏面談完一筆生意,十點要去隔壁的金鼎大廈再談一筆。
廣場外圍着一群人,吵吵嚷嚷,沈明登本沒打算摻和,但好巧不巧,熟悉的聲音撞上他的耳膜。
印象太深,想不在意都難。
就這茶裏茶氣的語調,肯定是虞秋無疑。
在家裏他可以不管,但在外面不能不管。
沈明登看了看表,腳尖一轉,站在人群外看虞秋演戲。
助理米飛:???
老板什麽時候喜歡湊熱鬧了?
再一看,嚯,這不是老板家裏的弟弟嗎?
他跟虞秋見過幾次面,不熟。
但他知道,自家老板不喜歡這個便宜弟弟。
頂着烈陽看了幾分鐘,米飛後知後覺道:“沈總,虞先生明顯是被欺負了啊。”
對面寫字樓反射的陽光過于刺眼,沈明登微微側身,伸手擡了擡眼鏡,篤定道:“誰能欺負得了他。”
是他誤會了,小綠茶原來是在見義勇為。
米飛:“只剩十分鐘了,沈總,咱們要不要去金鼎……”
Advertisement
話音未落,就直面沈總護弟怼人的英姿。
米飛:“……”
說好的不待見呢?
沈明登從十六歲開始就着手創業,到現在二十五歲,九年時間,能在業界占據一席之地,足以證明他的能耐。
男人高大挺拔,氣勢不凡。
驟然對上他冷淡沉肅的眉眼,孩子父親不由心驚膽戰,瞬間變成鹌鹑,不敢再說一個字。
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能惹。
虞秋回過神,順着往下說:“廣場上有監控,等警察來了,看看監控就知道了。”
孩子父親根本不占理,聞言只能狼狽道歉,在圍觀衆人的鄙夷中乞求原諒,甚至拿哭嚎的孩子求情。
他本意是見虞秋和孟平江年紀小,面皮薄,想訛一點錢的。
真要報警,事情就鬧大了。
虞秋詢問苦主:“要報警嗎?”
孟平江遲疑望着他。
他想小事化了,但這人剛才還冤枉了虞秋,他不能給虞秋做主。
虞秋瞧出他的意思,茶色眼眸輕輕一眨,似被男人的求情說動了。
見孩子不斷抽噎,他漸漸流露出不忍的神情,眼眶依舊泛着紅,語氣和緩道:“那就不報警吧。”
男人松了口氣。
沈明登挑挑眉,等着虞秋的下一句。
果然,虞秋并不打算就這樣放了對方。
他抿抿唇,做出一副努力争取公道卻又害臊的模樣:“可是你剛才無理取鬧,耽誤了這位小哥的工作,也冤枉了我們。我們不用你承擔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但是……”
男人心一拎。
“但是傳單還沒發完,要是你剛才能注意看顧孩子,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說話時特別認真乖巧,絲毫不咄咄逼人,腼腆而局促,圍觀人群紛紛心疼不已。
“這樣吧,我拿一張。”
“我也拿一張。”
“小帥哥,給我們三張。”
就連米飛也忍不住伸手去要,并暗暗思量:老板弟弟心腸這麽好,為什麽老板卻不待見他呢?真是奇怪。
沈明登同樣接到傳單,眉眼間一絲笑意稍縱即逝。
他擡手看表,轉身交待米飛:“去金鼎。”
米飛連忙跟上。
沒走幾步,沈明登又頓足。
“沈總?”
沈明登回首看了一眼,金色光芒太盛,人群嘈雜,他只捕捉到少年一閃而過的輕淺瞳色。
“沒什麽。”
傳單數量多,圍觀人吃不下,剛才還嚣張狂妄的男人,在衆人瞪視下,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要不這樣,剩下的我來發。”
孟平江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嗎?”
虞秋眉眼彎彎,兩只梨渦若隐若現,像夏日飲品店裏冰鎮的西瓜汁,清甜甘爽,格外讨人喜歡。
仿佛剛才的争執不複存在。
就連不講道理的男人,都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責中。他羞愧地拿過傳單,轉身走向更遠的路人。
虞秋笑眯眯地轉身,對上孟平江感激的眼神,問:“這樣算不算完成任務?你可以脫掉玩偶服了。”
孟平江眼眸深處盈滿光芒,他緊握冰涼的礦泉水瓶,四肢卻仿佛被溫熱灌滿,胸腔起伏不定。
這是他十幾年來,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他不知該說什麽才能表達感激,最終只輕輕問:“能不能加個微信?這瓶水的錢轉你。”
虞秋倒也沒拒絕,孟平江這人性格有些軸,越是驕傲敏感的人,越不願占人便宜。
他搓搓曬紅的胳臂:“先進商場躲躲太陽。”
商場裏的冷氣撲面而來,虞秋長舒一口氣,掏出手機跟孟平江加了好友,備注用的真名。
“虞、秋。”孟平江認認真真念着他的名字,露出些許笑意。
他當着虞秋的面,發送一條消息:【你好,我叫孟平江。】
緊接着又發來轉賬。
“謝謝你。”這話發自肺腑。
虞秋擺擺手:“舉手之勞。”
他在夢裏單方面針對孟平江,現在放下成見,覺得這人确實值得那麽多人偏愛。
善良又堅韌的人,誰不喜歡?
孟平江完成這個兼職,要趕趟去另外一個兼職,只能不舍地道別離開。
虞秋正打算回家,米飛突然闖進商場,環顧左右,看到他頓時松了口氣。
“虞先生!”
虞秋歪頭:“怎麽了?”
“沈總讓我跟你說一聲,你等會要是沒事,就去金鼎休息一下,到時候他開車帶你回去。”
虞秋眼睛微微瞪圓,“電話說一聲就行了,不用專門跑一趟。”
米飛尴尬笑笑:“這不是沒你的聯系方式嘛。”
虞秋:“……”
對哦,他和沈明登之間,現在還是陌生人關系。
不過很奇怪,沈明登怎麽會主動提出帶他?
其中必有蹊跷。
虞秋面上不顯,乖巧應下。
又伸出二維碼,“要不加個好友,下次方便聯系。”
米飛連忙掃碼加上。
驗證通過,虞秋先發了一條消息:【米哥,叫我小秋就行了,大家都這麽叫。[可愛]】
米飛臉上浮現笑意,接觸下來,他覺得虞秋真的挺不錯的,性格溫和,樂于助人,搞不懂老板為啥不喜歡。
不過也奇怪,既然不喜歡,又何必特意讓他來知會這件事?
金鼎大廈是幢商業寫字樓,進進出出的大都是西裝筆挺的白領。
米飛帶他來到三十五層,進了休息室,說:“沈總正在談生意,你先在這休息,等結束我微信通知你。”
“好,你去忙。”
休息室裏有米色的布藝沙發,茶幾上擺放着茶壺和玻璃杯,幾本雜志整齊摞在一旁。
虞秋靠上沙發,打開手機便簽記錄。
[早上向姨要求沈明登送我,夢境真實性﹢1]
[沈明登答應送我,真實性﹣1]
[沈明登送我表,真實性+1]
[在駕校碰到聞策,真實性+1]
[廣場糾紛,真實性+1]
[沈明登幫我說話,真實性﹣1]
[沈明登主動提出載我,真實性﹣1]
加加減減下來,實在令人頭大。
總而言之,夢境裏關于其他人的事都是真實發生的,唯有沈明登這兒出了纰漏。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引發了蝴蝶效應。
虞秋仔細琢磨片刻,最終得出結論:只要不像夢境裏那麽“作”,他的未來應該不會那麽慘。
孟平江進入演藝圈後爆紅,他因為嫉妒也想沖進演藝圈受無數人的追捧和熱愛,卻在錄制節目時遭到意外,不慎落下殘疾。
這次只要他不進演藝圈,應該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更何況,他進演藝圈本來就不是因為喜歡,僅僅是因為他的忌妒與缺愛。
他在夢裏走出陰霾,找到了真正的人生目标。
而這,恰恰是因為沈明登。
虞秋删掉便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殘留的驚惶與無措一掃而空,只餘下堅定。
就當大師給他算了個命,已知一條路不好走,那就換條路。
趁着等待的間隙,虞秋認真練習科目一考題,幾輪後覺得無聊,又登上游戲。
高大帥正在線。
【高大帥:半天都沒上線,幹嘛呢?】
【吳火火:最近可能都沒什麽時間,上線不固定。】
【高大帥:好吧。對了,有沒有推薦的防曬霜?】
【吳火火:夏天都過去一半多了,才想起來防曬?】
【高大帥:我平時不塗,買一瓶是為了開學軍訓,到時候可能有段時間沒法上線。】
【吳火火:不巧,我也軍訓。】
【高大帥:大學軍訓?】
【吳火火:嗯。】
【高大帥:我要去華京上大學,你呢?】
虞秋盯着屏幕笑了笑,昨天他還不知道高大帥的現實身份,做夢之後一清二楚。
想到這人在網上和現實中的反差,他笑意更甚,動動手指。
【吳火火:真巧,我家就在華京。】
【高大帥:!!!】
【高大帥:大佬帶帶我!】
虞秋正要回複,微信彈出消息:【小秋,會議結束了。】
他切換到微信界面:【謝謝米哥,我這就出來。】
随後跟高大帥打了招呼下線。
他走出休息室,恰好與沈明登幾人對上。
走廊上亮着燈,天花板、牆壁、地磚大多采用白色建材,設計成高科技般的懸浮氛圍感。
虞秋一身天青和淺藍,立在空曠的走廊裏,仿佛白紙上滴染出淺淡卻又鮮活的亮色,俊秀的眉眼自帶柔光效果。
“啊,是你!”聞策率先出聲,雙目湛湛,“你怎麽會在這?”
虞秋并不意外,已知聞策是沈明登新的合夥人,兩人一起來談生意,遇見很正常。
他笑着點頭:“又見面了。”
又看向沈明登:“沈哥。”
聞策面露驚喜:“原來大家都認識,既然這樣,中午一起吃個飯,我請客。”
“多謝,還有事。”沈明登婉拒,目光掠過虞秋曬紅的手臂,“走了。”
虞秋乖乖跟上,又扭頭對聞策晃晃手機:“記得刷題。”
聞策欣然點頭。
電梯內,沈明登交待米飛:“你自己打車回去,車費周一找財務報銷。”
“好的,謝謝沈總。”米飛說完,縮在轎廂一角,将自己當成隐形人。
虞秋很好奇沈明登主動載他的目的,但他憋住沒問,他要等沈明登先開口。
兩人一路沉默,直到坐上車。
沈明登沒有啓動車子,微微側身轉向虞秋,指腹輕輕敲擊方向盤,節奏沉緩,仿佛帶着些遲疑。
“幫個忙。”他說。
虞秋聞言轉首,撞上男人英俊的眉目。
“什麽忙?”
“你應付我媽向來有經驗,”沈明登說,“比如如何讨巧賣乖,轉嫁責任。”
虞秋:“……”
可惜了這張臉。
他立刻戲精上身,眉間隐現哀愁,似委屈又似沮喪:“‘幾萬塊的球鞋’的确是我不好,你昨晚提點後,我進行了深刻反省,以後不會再說類似的謊話了。”
他不是不想幫,是道德教育束縛了他。
沈明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