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一直沒問你,你上廁所是蹲着還是站着?”左忱說:“如你所見,我只能蹲着。”
她說話的語氣很正經,一點兒不像開玩笑。
她的話讓蘇驚生思維斷了一下,它有點結巴地說:“我……以前……以前有時候都……,在家現在……是站着多。”
左忱點點頭。
“我了解了。”她說:“你馬上要去學校,我不會跟老師打招呼,你要自己選去男廁還是女廁。”
這句話讓蘇驚生放松下來。
它小聲說:“我能自己負責。”語氣像極了左忱。
左忱看着蘇驚生,忽然輕笑一聲,伸手摸摸它的頭。
纖細的指尖翻轉,指背撫過蘇驚生的眼角,順着摸過它缺損的耳垂,滑到唇邊,又靜靜收回。
她低聲說:“去洗澡吧,早點睡。”
有什麽松動了一下。
蘇驚生下意識答應。
左忱擦幹身上出去,蘇驚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它慢慢低頭,伸手扒開腿根,首次審視自己。
它很難看。
放開手,蘇驚生擡頭看向鏡子。
蒙霧的鏡面中,左忱纖瘦的身影無聲站在它旁邊,眼一眨不眨。蘇驚生伸手碰觸鏡子中的人像,仔細打量那些優美和醜陋。
她有些地方好看,有些地方也很難看。
蘇驚生的視線回到自己。
鏡中人的手在輪廓上緩慢移動,戳刺,碰觸,勾勒線條。
【看着沒有什麽特殊的。】
鏡像裏,蘇驚生漂亮的唇線彎了彎,又落回去,淡白的疤點跟着起落。
放開按住鏡子的手,它擡腳跨進浴缸,就着左忱用過的水坐下去,打開了淋浴頭。
第二天一早蘇驚生沒碰見左忱,她公司事兒多,起個大早就走了。
接下來日子還是照過,各人該幹嘛幹嘛。
幾天後,左忱臨晚飯前到了家。已經開春了,天一點沒暖和,沙子還起來了,外頭冷風卷黃沙,小刀寸寸割肉,刮得左忱進門就罵了句娘。
紅姨在,左忱和她打了個招呼。
“紅姨。”
“左小姐回來啦。今天早啊,有西湖醋魚吃。”紅姨摘下圍裙,蘇驚生聽見聲音從屋裏出來,站在門邊。
左忱轉頭看到它,挽着袖子說:“吃飯吧。”
她進廁所洗手,出來時蘇驚生已經坐在桌邊。
紅姨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就回了廚房裏,左忱邀請她一起上桌過很多次,她都拒絕了,左忱沒有強求。
飯桌上很安靜,吃了兩口菜,左忱說:“明天你有什麽事。”
蘇驚生的咀嚼停了一下,搖搖頭,“打#&。”它含混地說。
左忱說:“咽下去再說。”
蘇驚生咽下飯,說:“打游戲。”
左忱嗯了一聲,“明天帶你出去趟。”話落又低頭夾菜。
蘇驚生的眼睜了一下,“去哪?”
左忱說:“出門。”
蘇驚生契而不舍:“去幹嘛?”
左忱說:“明天就知道了。”
蘇驚生學左忱的語氣說:“你的話一點信息量也沒有。”
左忱從碗沿掃它一眼,說:“因為我不想回答。”
蘇驚生不說話了。
它默默吃了一會,左忱說:“去買點東西。”
蘇驚生唔了一聲。
第二天是周末,這是蘇驚生第一次叫左忱起床。
直到現在,不到白天它還是不太敢進左忱的卧室。拉開窗簾,它趴在左忱身上,掀她的被子,輕輕扒她眼皮。
“八點半了。”它在左忱耳邊說,“八點半了。”
“別吵。”
左忱好不容易睡個踏實覺,她閉眼蹙眉,翻身把蘇驚生掀下去,慢慢側蜷起身。
蘇驚生呆坐了片刻,很快爬起來,又跨趴到她身上。它的聲音像扇翅的蛾,輕卻不停。
“八點半了。”
“……”
“八點半多了。”
“別吵!”
左忱一把把蘇驚生翻下去拉進被裏,緊緊摟在胸前,兩腿夾住它,将它鑲那個蜷縮中。
冷香撲面裹住蘇驚生。
靜了一會,蘇驚生慢慢弄開臉上的長發,小爪子扒住左忱的肩膀。蠕動上去,它在她耳邊軟軟地說:“八點半多了。”
“……”
左忱豁然睜開雙眼。
蘇驚生看着她,不說話。
左忱吸口氣放開它,翻身平躺。手在頭上搭了片刻,她坐起來,邊穿衣服邊說:“早飯吃了麽。”
蘇驚生跳下床跑出去,一會端着幾樣早點放在她面前。
左忱簡直讓它氣笑了。
“我還沒刷牙。”她說,聲音有點啞,“今天周天,商店十點才開。”
蘇驚生又把早點端出去了。
左忱梳着頭,沖它背影說:“把鞋穿上。”
蘇驚生在地毯上跳了幾下剎住腳,跑去穿拖鞋。左忱看它背影,想起小時候養的羊,羊羔在溫暖的地方會晃腦袋,搖起短尾巴,踢踢踏踏。
然後死在忽然來臨的寒冬。
她紮好頭,翻身起身去吃飯。
左忱這頓早飯沒吃多長時間,蘇驚抱膝坐在她邊上,不動也不說話,就看她。左忱咬了兩口油條,嚼着嚼着,最後吃笑了。
喝幹豆漿,她擦擦嘴穿衣服,系個圍巾的工夫蘇驚生就穿好了,站在邊上看她拉靴子。
今天天很好,擡頭見藍色。
他們出來太早了,大商場還沒開,左忱先帶蘇驚生在周圍轉了轉,最後找了個麥當勞坐下,要了兩只甜筒。
等吃完了,左忱領着蘇驚生走進早醒的商場。
一進門,她掏出手機拉了個單子出來,邊走邊說:“走吧,先去買文具。”
她推着小車一馬當先行在前頭,蘇驚生跟着她飄揚的發梢小跑,它盡力在跟,可拐過幾個貨架,人還是不見了。
在兩排液晶屏中間站了一會,蘇驚生走到貨架頭端,蹲下來盯着電視上的時間。
十幾分鐘後,左忱粗喘着,大步跑到它跟前,蘇驚生仰頭看她。
左忱咬了會牙,對它說:“站起來。”
蘇驚生利索站起來。
左忱看了下地上,是幹淨的。
她撐着膝蓋平了會氣兒,想了想說:“你沒跟上我?”
蘇驚生垂下眼。
左忱四下看,正見着個空的嬰兒推車,她拉過來,指指裏頭說:“上去。”
蘇驚生不動。
左忱皺眉,很嚴肅地說:“上去,我推着你。”
蘇驚生往後挪了一點。
看它的态度,左忱考慮了下,建議道:“我看到那邊嬰兒區有賣繩子的,或者我也可以買個繩,你套在腰上。不然我走路太快,你跟不上。”不等蘇驚生作出反應,她很快接着說:“抱歉。”
“之前有過一次相同狀況,是我疏忽了,很抱歉。”
“……”
動了動嘴唇,蘇驚生慢慢靠過來。
左忱以為它選擇和自己牽手,胳膊都擡起來了,結果拉了個空——蘇驚生拽住了她一把頭發梢。
“我能跟上。”
左忱:“……”
掐掐額角,她吸口氣說:“行。”
兩人就這麽在商場裏走起來,左忱大步在前,蘇驚生拉着她的頭發,小跑着跟在身後。同行采購的紛紛側目,左忱餘光裏還看見個拍照的。直到找着個正常大小的空推車,蘇驚生才坐進去。
兩人一路從文具逛到食品,等買出來已經中午了。
外頭太陽很高,放下大塑料袋,左忱問:“你餓麽。”
蘇驚生輕輕點頭。
左忱說:“好,那去吃飯。”
打電話叫了幫送速遞,左忱眯眼掃視一圈,找了個石墩一撩風衣,大馬金刀地坐下。她低頭點煙,護住的火一明滅,煙就起來了。
蘇驚生看她一下,走過去在她身邊要坐,左忱迅速伸手。
“別坐。”
她把東西拖過來放在兩腿間,将蘇驚生按坐在裝潔廁用具的塑料袋上。兩手按肩,她側垂下的發是漱光的幕牆。
冷香與煙吹拂過來,蘇驚生聽見耳畔毫無起伏的聲音說:“地上涼。”
有什麽松動了一下。
蘇驚生揚起臉,視野裏的唇銜着煙,嘴角冷峻。
它想,也許我試一試。
于是蘇驚生用極小的聲音說:“左忱。”它說:“我想吃紅燒牛肉面。”
視野中的臉愣止了。
淡薄的眼睑垂下,隔着煙霧眯起來。
她五官有如發怒的前兆,卻動作輕輕。拿下煙踩滅,左忱伸手,幹燥的掌心順着前額向後拂過,最後停在蘇驚生小小的後腦勺。
那裏有個被頭發蓋起的疤,她摸着那,低聲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