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蘇驚生隐約能聽懂是在說公司規劃和分紅的事,他站在浴室門口, 看着兩個人激烈地對罵了二十分鐘, 左忱扇了陳禮一個耳光, 陳禮差點拿煙頭燙她的手。
但很快就好了, 情緒消下去,理智很快上來。
上回也是這樣。
沒多久左忱把陳禮讓進來, 兩人站着分了左忱在浴室裏喝剩的那半瓶酒,坐下吃了兩口菜。
這時候蘇驚生已經回樓上學習去了。
陳禮看了眼二樓的轉梯, 彈掉煙灰, 問左忱:“它省心不省心?”
左忱蹙眉說:“省不省心你不也不看, 別轉話題。”
陳禮夾着煙,用拇指撓撓眉毛, 說:“董事會的意思是盡量明年就上市。”
左忱的語氣梭線一樣直冷, “我問你的意思。”
陳禮說:“他媽的我又不是董事長我能有什麽意思?反正前天的會開完就基本定了, 年底你和CEO必須出方針。“
左忱沉默片刻,捏捏眉心說:“我還是不建議這麽快就集資套現, 這幾年二三線城市發展的很好,再遲兩年不行麽。”
陳禮夾着煙虛晃她, “那你有本事就在下季度報表兒裏寫明白。”
左忱聽出她的諷刺,深吸口氣,低聲罵:“短視的傻逼。”
陳禮嗤笑, “誰比誰聰明啊,得了吧,又不是看不明白, 就是急着撈錢。”
兩人又聊一陣,喝的酒上了頭,陳禮起了點興致。四下看看,她問左忱:“哎你這兒還有酒沒有?”
左忱仰靠在椅子裏,閉着眼說:“要喝找你的大麥丹去,一會蘇驚生好寫完作業了,我得給他檢查。”
陳禮啧着舌坐下,“真是不一樣了啊小忱兒。”
左忱閉着眼翻了個白眼。
廚房裏之前就有輕微的響動,現在停下來,紅姨擦淨手出來。陳禮扭頭看見她,擡手一打招呼。
“紅姨,還沒走啊。“
“是啊,今天有點晚,廚房用得不太熟,陳小姐吃飽了嗎?不夠廚房裏還有湯焖着。”
陳禮擺手,“飽了飽了,謝謝啊。”
“沒什麽的。”紅姨很和氣地笑,走過來像摸蘇驚生的頭那樣,摸一摸左忱。“左小姐吃飽了嗎?廚房裏有湯。等下小驚生學習出來,你記得囑咐他睡前喝一碗。”
人年老了,來去全是車轱辘話。
左忱也對她笑一下,低聲說:“我記住了,您走吧,路上小心點。”
“那好的,我走了。”
紅姨穿上鞋出門去了。
客廳裏靜下來,煙無聲的燒,一時半刻沒有人說話。
過了一會,左忱摁滅煙說:“走吧。”
陳禮擡眼看她。
左忱說:“你要喝酒去胡執那,我廚房裏有個保溫膽,你正好灌點湯帶給他。我一會要給蘇驚生看讀後感。”
陳禮站起身伸個懶腰,咧嘴說:“喲,今兒怎麽了,還讓帶湯給他。”
左忱去廚房拿保溫膽,彎腰說:“他那麽面一個人,我吓唬兩三回都躲着沒真跑了,現在想想挺有份兒,跟你真是倒八輩子血黴。”
陳禮明白了她的調侃,倚着門笑說:“哎小忱兒,你不能因為今兒覺得我不好,就死命同情他啊。背着我住了四年咱皇城根兒的地下室,那是他樂意,我沒求着他給我當姘頭。”
左忱背着陳禮又翻了個白眼。
盛好湯,她扭緊蓋遞給陳禮,面無表情地說:“趕緊滾蛋。”
陳禮接過保溫膽,笑嘻嘻地親吻她眼皮。兩人一齊出了廚房,正看到站在樓梯間的蘇驚生。
陳禮揮揮手,“小玩意兒寫完作業啦?阿姨走了啊。”
蘇驚生輕聲說:“陳阿姨再見。”
陳禮拿上包,左忱給她開門,送她下樓梯。等再回屋,蘇驚生盤腿坐在沙發上,左忱過去坐下,拿過他的作業檢查。
蘇驚生靠着她的肩膀,看她偶爾點出問題來,随手就改了。
兩人坐了能有二十分鐘,蘇驚生忽然開口,“左忱。”
左忱掃他一眼。
“說。”
“陳阿姨喜歡你嗎?”
“……”左忱的指尖一頓,說:“哪種喜歡。”
蘇驚生說:“就是唐鶴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沉默片刻,左忱淡淡地說:“不是。我們是朋友。”
蘇驚生說:“可是她親你。”
左忱嗯了一聲,“看題。”
蘇驚生擡筆改掉,繼續說:“你不是告訴我,只有像唐鶴喜歡你那種喜歡才能親吻嗎?班裏同學也說。”
左忱視線繼續掃蕩作業本,“對。”
蘇驚生抿起唇,“可是唐鶴喜歡你,他卻娶了小高姐,去親她。陳阿姨喜歡胡記者,不喜歡你,她卻親你。為什麽?”
左忱吸口氣,合上本子說:“蘇驚生,成人社會裏的事大多數不是非黑即白的,我沒法全部給你解釋明白。”
她看着蘇驚生迷惑的眉眼,想了想說:“你覺得什麽事情是邪惡的。”
蘇驚生說:“說謊。”
“嗯。”左忱說,“那如果咱們兩人一天都沒吃過飯,桌上有一只蘋果,我告訴你,‘我不餓,你吃吧。’你覺得是謊言麽。”
蘇驚生點頭,很快又愣住了。
左忱不再多說,把本子還給他,“別玩電腦到太晚,睡前記得喝碗湯。”
她起身回卧室去,留蘇驚生一人在沙發上。
兩天後,閱卷結果出來,語文砸了,蘇驚生毫不意外的成績中游。
他被分進新的三班,班裏沒有以前認識的朋友,只有零星幾個不太熟的同學和他分到一起,其中有個女孩。
女孩叫鄭鄰,矮個子娃娃頭,蛤蟆鏡青春痘,長相很平凡。她在原來班級裏成績很不錯,只是不合群,蘇驚生開始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才發覺不是她不合群,是群體不合她。
而蘇驚生就更不知道為什麽了。
青春的殘酷性就在于,手拉手的圓舞曲而唯獨不帶上你,這種行為有時是氛圍的碾壓,并不擁有确定性。集體厭煩你的原因也許僅僅只是厭煩你而已,不需要為什麽。
蘇驚生到班級有點晚,屋裏能單獨坐的位置都有人了。他猶豫了一會,走到鄭鄰身邊,彎下腰輕聲問:“我能坐這嗎?”
鄭鄰看他一眼,用和他一樣的輕聲說:“随你的便啊。”
蘇驚生:“……”
坐下把書擺在桌上,他拿出本子,低頭開始寫讀書筆記。
寫了沒兩行,鄭鄰胳膊碰了他一下,一個字寫歪了。蘇驚生擡頭,鄭鄰語氣溫和地對他說:“單桌習慣了。”
“……”
蘇驚生敏感地攥住她言語間的冰冷。
他讓鄭鄰連着刺了兩下,猶豫片刻,收拾收拾東西,低聲說了一句抱歉,坐去了教室後排的座位。
在座位上重新坐下時,蘇驚生看見鄭鄰回頭看他,她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也看不清。
微妙的熟悉感。
蘇驚生沒有繼續看她,只是低下頭寫筆記,心裏的煩躁卻擰起來,背上出汗了。
不多時新的班主任進來,按照成績排了位,課又按部就班的上起來,他和鄭鄰沒再有什麽多交集。
蘇驚生把這份煩躁揣起來,擱在荒園中。過了小一周,它慢慢滲進土壤,幾乎要被全部埋住。
結果這天又被翻出來了。
周一突擊考試,蘇驚生沒做複習準備,鄭鄰恰好坐在他隔桌考位。
她給他傳了小抄。
一場考完,蘇驚生背上全濕透了。
第二天成績下來,他考了全班前五,就排在鄭鄰後面。晚上回家時,蘇驚生在飯桌上打破了一個碗。
左忱正低頭扒飯,撩起眼皮掃過他,無聲地詢問。
蘇驚生低頭吃了一會,還是把鄭鄰的事告訴了左忱。他小聲說:“對不起,我以後會記着早點複習。”
左忱沉默片刻,沒接話問他:“放了學你給人家錢了麽,或者請客吃點東西之類的。”
蘇驚生愣了一下,說:“沒、沒有……我都沒趕上她,話都沒說。”
左忱說:“那以後找時間謝謝人家。”
蘇驚生點點頭。
左忱摸摸他的後腦勺,平靜地說:“不過,以後不要作弊。”
蘇驚生原本坐得有點歪,朝她那倚着。一聽左忱這個語氣,慢慢就坐直了。
“嗯。”
他先答應,接着輕聲說:“但是為什麽?”
左忱眯了下眼,五官上鋪開意外。
“你們老師沒教過不能作弊?”
蘇驚生說:“一年級就教了,但是從來只說不行,還有懲罰措施,我不懂為什麽不可以。”
左忱展臂從桌角拿過煙點上,想了一會,“我不知道別人的理由,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她夾煙的中指點一點卷子,說:“因為成本太高了。”
蘇驚生樂了。
這理由可太左忱了。
左忱看着他樂出的小酒窩,繼續說:“如果作弊,你需要打小抄,但小抄不可能做滿全書,你就面臨兩條路。”她伸出兩根指頭,掰去一根。
“蒙。”
又掰去一根。
“找有題的朋友要。”
“第一條基本行不通,第二條又分為幾種,暫且不說題源的來路,就說人際成本,為了這點請客混關系要打上的錢和時間都是算在裏面,如果把這些全部擦除,你還要在考場上擔風險。”
“人一輩子要走的考場成百上千,有的是喊開場告訴你結尾時間的,有的卻不,作弊相當于沒有底牌就上賭桌,掉下去就一把完了。”
左忱彈彈煙灰,說教的話平鋪直敘。她下巴虛晃試卷上的分數,問蘇驚生:“剛拿到分數的時候開心麽。”
蘇驚生抿着唇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左忱說:“現在開心麽。”
蘇驚生猶豫着說:“……還行,沒那麽開心了。”
左忱嗯一聲,說:“再往後推移,自尊心會讓它更加遞減。我不作弊,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它讓你減少了很多活着的樂趣。”
【明天繼續兩章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