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有話要說: 蘇驚生的目光從她臉上落進飯菜裏,漸漸出神。
想了有五分鐘,他側頭問左忱,“那如果我以後好好學習,
給別的同學答案寫,收他們的錢, 這也算作弊嗎?”
左忱說:“算。”
蘇驚生說:“你會不準嗎?”
左忱說:“我不管。”
蘇驚生說:“那又為什麽?”
左忱從鼻端嘆口氣, 煙也跟着吹出來, 散進客廳裏。她捏捏眉心說:“蘇驚生, 你最近經常問一些需要回答很長時間的問題。”
蘇驚生微笑起來,眼睛彎出古橋下的波紋, 粼粼泛月光。
他伸手拉左忱的手,拉來放在自己頭頂摸挲, 左忱斜着視線看他, 片刻展臂把他攬進懷裏。
她攬着蘇驚生, 邊思考邊慢慢地說:“我不管,是因為這算生意。我選的路決定了我的道德厚度, 即使社會主流認為不對, 但我認為可行的, 就傾向于不幹涉。“她把煙掐滅,繼續說:“如果人身上的器官都可以自願販賣, 知識也一樣可以換取金錢,不分路徑。”
她放開蘇驚生, 起身找出錢包,抽出兩張紙幣放在桌上。
“這兒有兩張一百。”她說,“如果我說兩張來路不一樣, 有一張是髒錢,你能分出哪張高尚來麽。”
蘇驚生眨眨眼,舔了下嘴唇, 說:“這張皺巴巴的,看着髒一點。”
左忱笑起來。
她把兩張都給了蘇驚生,重新坐下說:“剛入學給你算的賬還記着麽。”
蘇驚生乖乖地點頭。
左忱說:“你現在,在學校裏學的做的全有別人幫你打算,這段時間老師幫你規劃,教你确定目标,意義,怎麽活下去,這些都是免費的。你現在學它們,是為了在脫離學校以後,你自己能給自己找事情,找意義,這兒不垮下去。”她輕拍他的前胸,那裏血液勃勃,是一切的源頭。
“學校的意義就是教你這個,除此之外,只要能拿個還算不錯的成績,你過的開心就行。”
蘇驚生低頭不語。
客廳裏靜了下來,棉夏黏熱,落地空調無聲地送風。
沉默許久,左忱撐椅子起身,她脫掉衫衣,說:“我去洗個澡,你還有要檢查的作業麽。”
蘇驚生說:“沒有了。”
“嗯。”
左忱沒回頭走進浴室,擡手剛想關門,她看見蘇驚生站在門口。
“還有事?”
蘇驚生的腦子兜住左忱的話,收攏紮上口,剛放放好,鄭鄰的事就又浮上來。他看着左忱的腳趾,慢慢說了。
左忱聽後輕笑一聲,說:“蘇驚生,你要原諒她。”
蘇驚生眨眨眼,柔聲說:“我沒生氣啊。”
左忱說:“是麽,那你煩躁什麽。”
蘇驚生低着頭說:“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我很少不知道周圍同學在想什麽。”
左忱說:“她恐怕什麽都沒想。”她打開浴缸龍頭放水,背着身說:“你自己說了,她一直在被排斥,她只是不習慣你,不要着急。”
左忱兩根手指并起來,做了個上挑的動作,淡笑說:“要想把海葵完整地挖出來,真正下刀之前就不能驚動它。”
“其實,”蘇驚生想了一會,慢慢地說:“我沒打算跟她做朋友的……”
左忱:“……”
蘇驚生頂着左忱的臉色摸摸鼻子,笑了一下,轉身上樓去了。
第二天放學,蘇驚生早收拾書包先出教室,站在校園裏等鄭鄰。鄭鄰落後他兩三分鐘,她單肩背包,從教學樓出來,遠遠就看見蘇驚生。
蘇驚生第一次注意到鄭鄰的走姿。
她步子不大,走路卻很快,昂起下巴,頭發卻總擋臉,有種想對自己揠苗助長的矛盾勁兒。她走到蘇驚生面前停下,接住他的欲言又止,率先開口說話,聲音還是溫溫和和的。
“找我有事兒?”
蘇驚生比她高不少,他原想彎下腰,鄭鄰說話的語氣攔住了他的想法。
他輕聲說:“前天考試謝謝你。”
鄭鄰點點頭,也輕聲說:“不用。”
蘇驚生吸口氣,說:“校外面那個小咖啡店,最近有兩杯半價的特惠奶茶,我上次想去買,店員看我是一個人不賣給我,你能陪我去嗎?”
蘇驚生覺得自己的話意思已經非常溫和了,結果鄭鄰說:“我不喝奶茶。”
“……”
蘇驚生覺得腦子裏的指甲在撕裂一樣抓黑板。
他背上又出汗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寒下來。
他說:“鄭鄰,我只是要還上你這個人情而已。”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克制地開始模仿左忱,張開了防禦工事。
鄭鄰緩慢眨了下眸,像翻了個白眼。
等這個動作過去,她不再高昂頭顱,從眼睑上望向他,面無表情地說:“這樣,那我去。”她說:“蘇驚生你看,這樣說話多方便。”
直白的尖刺紮破他的防禦工事。
熟悉感炸開在情緒裏,推擠腦海中的手,把黑板反扣,抓撓的刺耳聲音瞬間停了。
蘇驚生忍不住微笑一下,美麗綻放又凋謝。
他說:“那我們走吧。”
兩人并肩走出校門,鄭鄰轉頭對他說:“你等我一會。”話落她朝停着一排豪車的家長車位走過去,找到一輛布加迪敲敲窗玻璃。車窗下去,一個中年男人露出臉來,鄭鄰叫了一聲:“爸爸。”
男人說:“怎麽不上車。”
鄭鄰說:“同學請我喝奶茶,我一會自己回家。”
男人偏過頭遠遠看了眼蘇驚生,頭先慢慢轉回去,眼才跟着回到鄭鄰臉上。他問:“朋友?”
鄭鄰說:“你快走吧。”
男人伸手要拿手機,鄭鄰皺着眉退後兩步說:“我有錢,你快走吧。”
男人嘆了口氣,發動汽車倒出車位,開走了。
鄭鄰回到蘇驚生身邊,兩人一齊去到咖啡店。找地方坐下後,鄭鄰低頭喝自己的果汁,蘇驚生掏出手機看。
外面蟬鳴聲很大,隔着落地玻璃響而悶,蘇驚生對着屏幕上左忱的照片發了會呆,回過神才發現鄭鄰把果汁弄撒了一點,正在找紙。
他從隔壁空桌抽了兩張紙過來,伸手時,他腕上的手表掉到小臂,露出白皙的腕骨。
“給。”
“謝謝。”
蘇驚生的動作很自然,當鄭鄰下意識道謝,他脫口說:“不客氣。你看鄭鄰,這樣說話不是也很方便。”
“……”
鄭鄰擦桌子的手一頓,擡眼看他,低頭忽然笑了笑。
蘇驚生感到撥開了眼前透明的門。
他手背反撐下巴,對鄭鄰說:“鄭鄰,上次謝謝你。”
鄭鄰只是嗯了一聲。
蘇驚生又說:“不過以後考試我還是想自己來。”
鄭鄰又慢慢昂起了下巴。
她的目光穿透眼鏡,紮在蘇驚生柔軟的眼簾上,“你自己考?你成績才中游,數學更爛,分考得這麽差,不怕卷子拿不回家嗎。”
“……”蘇驚生沉默片刻,輕咳一聲說:“鄭鄰,我問你一件事。”
鄭鄰動了動眉。
“我不太懂你這股莫名其妙的牛逼勁兒是從哪來的,而且好像你們北京人都有點。”蘇驚生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的确腦子不太聰明,和你沒法比,但我又不是不學,左忱知道,她不會因為這種事罵我的。”
“左晨?”
“啊……。”蘇驚生頓了一下,說:“嗯,我‘媽媽’。”
鄭鄰睜了下眼睛,似乎聽到什麽無法理解,傲慢收回去,臉卻上了雲。
她不接話,只垂下眼,拿起果汁喝。
她不說話,蘇驚生也沒法繼續話題,兩人在靜默中結束了這次約會。
這場約見過去兩周,八月中旬時,學校裏又進行了一次突擊考試。
蘇驚生這回準備得不錯,但他寫題很慢,考試時間不夠,卷子最後的兩道大題沒有做。成績出來,他如鄭鄰譏諷的排在中游偏上。
晚上回家,蘇驚生把卷子拿給左忱看。
他心裏是有些忐忑的,他看着左忱放下筷子,翻開卷子,一頁,又一頁。
看了有五分鐘,她開口,淡淡地問:“你自己做的?”
蘇驚生點頭。
“嗯。”左忱放下卷子,手掌舒張,撫摸過他的面頰。“做了的基本都對了,就是寫得有點慢,能自己想辦法解決麽。”
“能。”
左忱挂了下笑,淺淡地驅散疲倦。
“不錯。”她頓了頓,又加重重複道,“蘇驚生,你做的很不錯。”
“……”
蘇驚生喉嚨緊縮。
左忱極少用這種語氣說誇獎的話。
他聽到耳邊呼嘯大作,臺風席卷荒原,所有的東西被拔地而起,跟随它狂喜飛舞。
他使勁兒抿起嘴,壓住抖動的下颌,沖左忱伸手,像小時候一樣,炮彈式的紮進她懷裏。
左忱微蹙眉,張着雙臂平靜地說:“蘇驚生,你很大了,不應該再抱我。”
回應她的只有貓似的的哼唧聲。
蔓生骨骼收緊,左忱讓他摟得呼吸一斷,喘不過氣兒來。她垂下眼,看到蘇驚生後腦勺上小小的發旋,還有旁邊的疤。
靜默片刻,左忱細長的指摸過它們,最終摟住了她的小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