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驚生頭都沒敢回,拔腿就向外去。
她一路往外, 還不敢跑, 就快步走着。她感到身上竄過一陣陣的冷, 腳底汗濕, 頭也有點暈,身上不知道哪疼, 但就是不舒服。
上課時間剛過,走廊上又恢複無人。
出樓道右拐, 直行, 下樓, 再左拐,不對, 再右拐。
不對不對, 再直行。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蘇驚生在樓層間轉了幾圈, 最終轉回了教學樓的廁所,她一頭了紮進去。
當然了, 鄭鄰當然不會在,是的, 沒錯,沒關系。
蘇驚生在廁所裏才敢跑起來,風一樣掠過旁邊的男用尿池, 打開一個隔間就躲進去,往裙子口袋裏亂掏。
當了六年男孩,情急下有些疏忽總是難免的。
小唇膏, 紙巾包,耳機線,維生素藥盒,手機。
啪嗒。
蘇驚生握着手機蹲下身,去撿掉在地上的紙巾包,一彎腰唇膏又滾落進了馬桶。她才想起要把馬桶蓋合上,用臂彎盛着零碎,放在水箱蓋上。
坐下按亮手機,她開了兩三次機都沒成功。手上汗太多,指紋鎖不管用,劃屏也受影響。
越慌越亂,越亂越慌。
三次,四次。
屏幕顯示出來,蘇驚生不斷連按,點開通話,近期記錄全是一個人。
嘟——
“……”
嘟——
“……”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也對。
下午三點半不到,她現在應該在開會。
開會……。
“左忱……”
蘇驚生在馬桶上縮起身,額頭頂着手機屏,咬緊牙關。“左忱左忱左忱左忱左忱左忱左忱左忱……”
是的,她是靠着她才勉強挺住,可亮着的手機再沒敢撥出去第二遍。
她覺得自己幾乎能聽到左忱會說什麽。
【蘇驚生,堅強點。】
如果撥通電話,她一定會這麽說。
蘇驚生低念着左忱的名字,心中翻騰的情感沸水滾茶,對她冷淡态度的憎恨超越以往。
我這麽害怕,你為什麽不在。
已經是下午最後一節課了,陽光很和煦,廁所外的小窗春風暖吹。
今天是個好天。
忽然之間——
【砰——】
蘇驚生吓得一哆嗦。
她擡起頭,恰好仰臉和背光的劉漳打了個照面。
今天真是個好天。
劉漳一手還提着褲帶,看見蘇驚生明顯一愣。繼承自父親的俊美扭出一個譏笑。
“蘇驚生。”劉漳輕聲說,慢條斯理地扣好褲帶。“怎麽了,穿個裙子上課時間躲在男廁,自/慰啊?”
蘇驚生半起身推門,想關上隔間門板。劉漳嗤嗤地笑着,一只腳頂住門邊,猛地一推蘇驚生就坐回了馬桶上。
“從小我就知道,你就是個變态,別以為現在留了幾根頭發噴點香水就能充女人了,死人妖。”
他邊說邊笑,邊笑邊說,身子前探,要朝蘇驚生伸手。
可劉漳的指尖剛擦上她裙擺,好似條件反射一樣,他腦後猛竄上來股涼氣。
眼前的蘇驚生模糊了,她被一片霧蓋住,轉而成為另一個女人。她從那氮氣般的煙霧後探出來的,除了一雙蟻牙般幹淨纖長的手,還有雙吓人的目光。
啊,對了,穿透煙霧的還有她的話。
他不想回憶的話。
那段小巷裏煙霧彌漫的記憶基因一樣刻在他腦海裏,它太過深刻了,餘威蕩蕩,生生逼停了現在的劉漳。
劉漳的停滞讓蘇驚生回過神來,她趁這時一下站起身。
蘇驚生個子不比劉漳矮,猛地一起身,反而讓劉漳退了半步。
他看着怒瞪自己的蘇驚生,看看她攥緊的拳頭,踟蹰幾秒,朝蘇驚生面前啐了口唾沫,轉身離開了廁所。
蘇驚生在原地站了幾秒,半晌跌坐回馬桶蓋上,低頭捂住眼。
手機屏由亮變暗,自始至終,沒有一點動靜。
下午放了學,蘇驚生自己回的家。
現在紅姨年紀大了,她也上初中了,左忱給她買了根電壓很大的小電筆挂在鑰匙環上,就讓她自己上下學。
進門時家裏很熱鬧,客廳裏有五六個人在,整間屋煙霧缭繞。
今天不知道是什麽日子,陳禮和老刀都來了,離職的唐鶴和高漣也來了,還有個IT部的技術,帶了只貓來。廳中央拼了張麻将桌,大家組織着一塊打,聲音稀裏嘩啦的。
蘇驚生一進門,紅姨就迎過來。
“小驚生回來啦。”她給蘇驚生把書包脫下來,端來的熱水遞給她。“快喝點水,春天幹得很,別給吹病了。今天課怎麽樣啊?作業做了多少?你不要動鞋子,快喝掉,……哎好,鞋子我弄行了,你去洗洗手,去,一會吃飯了。”
“紅姨,我不想吃飯。”
“哎呀,不舒服了呀?”紅姨摸摸蘇驚生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臉。
蘇驚生搖搖頭,看上去明顯蔫得很。
左忱雖然坐在牌桌,沒打招呼,但蘇驚生一進門她注意力就沒在牌上了。紅姨一說,她立刻把牌讓給看牌的陳禮,走過來。
“怎麽了。”
她低頭看蘇驚生,伸手要碰她。手指剛到,蘇驚生猛地一把打開,清脆的啪響像個耳光,扇在她臉上。
左忱愣了。
蘇驚生誰的招呼也沒打,轉身快步走上二樓,砰一聲關上了屋門。
廳裏各人都停了一下,面面相觑。
陳禮掐掉煙,扭頭說:“喲,小玩意兒怎麽了?不是在學校受誰欺負了吧?”
左忱沉默片刻,說:“你們玩吧,我去看看她。”
她走去二樓,煙味喧雜都淺了許多。左忱站在門口停了一會,敲了兩下門。
她低頭聽,等了許時,裏面沒有任何動靜。
頓了頓,左忱推開門。
卧室裏大燈沒開,只有大衣櫥裏的櫃燈開着,櫥子裏的裙子散了一些在地上。蘇驚生躺在床上,被子裹成一團,衣服淩亂地扔着,連着胸衣和內褲。
她光着團在被子裏。
“……”
左忱罕見的無措了一陣。
從她開始養蘇驚生,她沒有一次毫無緣由地發脾氣,這是頭一回。
左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站了一會,她在床邊坐下,試探着拍拍蘇驚生的被。
“蘇驚生,天涼了,別光着睡。”她說,“把衣服穿上,有什麽問題好好解決。”
“……”
蘇驚生一個字兒的回應都不給她。
坐了一坐,左忱掐掐眉心,手從被子底下伸過去,想把蘇驚生抓出來穿衣服。她猛地一縮,離左忱更遠了。
“……”
左忱張了張嘴。
她本想命令蘇驚生轉過來,就像小時候一樣,她也知道蘇驚生最終會遵從命令,可話到嘴邊半晌,就是說不出來。
試了兩次,左忱意識到這不行,她沒法像以前一樣呵斥蘇驚生。
她今年三十七了,但當面對蘇驚生,她還不如二十多時披荊決斷,殺伐堅冷。
左忱把手縮回來張口想說話,視野餘光裏的紅卻讓她低下頭,讓她肅起臉。
是血。
“蘇驚生。”
左忱不再猶豫,她展臂把掙動的蘇驚生半拖半抱攬進懷裏,把她的頭臉挖出來,輕拍一拍。
“蘇驚生,你怎麽了,說。”
她邊問邊打開那個棉做的繭,發現床上也有,被上也有,血就是她身上的。再往下展,左忱一下怔住了,下意識地抿緊唇。
不等她再問蘇驚生,門忽然打開,左忱立刻把蘇驚生藏蓋住,擡頭才發現進來的是陳禮。
陳禮一眼就看到她手上的血,瞪眼說:“媽呀,這不是讓誰打了吧?”
蘇驚生這時候也不掙紮了,她抱着自己,半身蜷在左忱懷裏。左忱低頭看她一會,慢慢地說:“蘇驚生,你是不是來潮了。”
片刻,蘇驚生閉着眼輕輕點頭。
陳禮一下笑了。
“哎,你看。”她說,“果然是個女孩兒嘛。”
“……”
蘇驚生忽然哭了。
她緊閉着眼,眼淚從睫毛間滲出來,順着臉頰滑下,落在被上,落在左忱的高領毛衣上。
左忱動了動眉頭,擡眼沖陳禮說:“你,滾蛋。”
陳禮:“……”
要是現實中能發表情,她真想打個吉祥三套大禮包甩左忱臉上。
陳禮攤手:“我說啥了?”左忱理都沒理理她。
她把蘇驚生裹緊,指尖蘸走那些眼淚,落頸在她頭頂,用所知的所有溫柔和聲說:“你去浴室泡個澡吧?我去給你放點水,今天早睡。”
陳禮在邊上聽得搓了搓胳膊。
蘇驚生搖頭。
左忱問:“肚子不疼嗎?”
蘇驚生幼貓一樣地哼:“疼。”
左忱低低地說:“那我叫紅姨給你放水,我去拿止疼藥。”
蘇驚生還是搖頭,手在被子底下抓着左忱的發梢,連着她的衣角。
左忱的溫柔太稀有了,超越白銀,貴過黃金。何況這溫柔不是為了補償。
蘇驚生無法抵抗的丢盔棄甲。
她輕易的原諒了。
蘇驚生小聲說:“你別走……。”
陳禮媽呀一聲,“這可真是個小嬌嬌,小忱兒你把她寵的夠嗆啊。”不等左忱眼鋒紮過來,她連忙又說:“哎要不我去吧。”
左忱說:“你不知道地方。”話落她低頭,對蘇驚生輕聲說:“我去讓紅姨拿點吃的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順便放水,五分鐘就回來。”
蘇驚生還是搖頭,修長的手抓緊左忱發梢,拽疼她的頭皮。
她呼吸停一停,嘆氣說:“蘇驚生,你不要鬧。”說着她拉開蘇驚生的手,要起身走。
扛不住了。
蘇驚生伸出胳膊,一把拉住她的手說:“左忱,劉主任今天找我去他辦公室了。”
左忱猛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