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叩叩】

“!”

蘇驚生吓了一跳。

她條件反射一把蓋起被子,門開了, 是紅姨。

“呀, 小驚生今天起得早哦, 沒賴床。”紅姨笑眯眯地把早飯放下, 給她擦擦眼角嘴角,把小床桌支起來。

蘇驚生輕聲說:“紅姨, 我沒事,在桌子上吃就行。”

紅姨說:“你躺好, 不要起來, 左小姐今早給你請假啦。她都告訴我你一直不舒服的, 不要起來不要起來,我給你把枕頭堆堆好……哎, 好了, 快吃吧。”

蘇驚生小腹确實一直在疼。

昨晚止疼藥效果過去, 她迷迷糊糊地疼醒過一次,去了次廁所。

她衛生巾上血流得不多, 沉墜的疼痛感卻不曾消失,起夜時也的确看到左忱的房裏還亮着, 但是蘇驚生不知道她原來察覺了。

而且就這麽不舒服的狀态下,她竟然還夢遺了。

蘇驚生愣愣盯着被面兒,脫口問紅姨:“……紅姨, 你有打火機麽。”

紅姨吓一跳,“小驚生可不能學左小姐抽煙啊。”

蘇驚生回過神,還沒說話, 虛掩的門忽然推開,左忱正好進來聽見這句話。

她愣了愣,看看紅姨,又看看蘇驚生,夾煙的手慢慢藏到身後。

“肚子還疼不疼。”

左忱俯視着蘇驚生,面無表情地問。

“……”

蘇驚生看着她一本正經的臉,一下抿起嘴,笑卻抿不住。它一路從喉嚨竄到眼眉,破開唇,噗噗變成嗤嗤,最後壓不了了,蘇驚生被它拉扯,撲倒大笑出聲。

為什麽有些事變了,窘迫也随之變為可愛。

啊,我好愛你啊。

雖然憎恨時有,可我真的……好愛你啊。

紅姨拯救了差點被蘇驚生打翻的早飯,果汁灑出來一些,她轉身出去拿抹布。

左忱被蘇驚生笑得臉更吓人了,扭頭确認了紅姨還沒回來,她叼起煙眯着眼,抓住蘇驚生的脖子,兩指伸出去擰她的鼻子。

蘇驚生被她擰得笑聲像小豬哼哼,快樂地仰頭,揮舞小爪子去摟她,左忱兩步就向後躲,手指還在她鼻子上,蘇驚生就跟着她向前爬,兩個一退一進,蘇驚生一下沒扶住,差點掉下來。

左忱瞬間松手一把摟住她,力氣不夠抱又抱不住,蘇驚生一腦袋栽在她身上,兩人都跌在地上。

左忱偏頭把剛吐出的半支煙往邊上吹,低頭問她:“燙着沒有。”

蘇驚生在她胸口搖着頭蹭來蹭去。

紅姨進來看到這一幕,哎喲一聲蹲下身,連忙去扶兩個人。“這是怎麽了呀,快起來,磕到可不好了,真的是,哎喲……”

左忱說:“我的錯。”

蘇驚生擡起頭說:“不是,是我的錯。”

左忱挑挑眉,點頭說:“行,那就你的錯。”

蘇驚生再度笑起來。

她忍不住說:“左忱,你好可愛呀。”

左忱的臉又肅起來了。

“蘇驚生。”她起身說,“我今年三十七了。”

蘇驚生跟着也起來。

左忱的态度揮手打散她的快樂,她不高興地說:“左忱,你為什麽老有這麽多偏見?我覺得這個不對。你抵抗的很多事都是你自己說出口的,誰規定三十七就不能可愛了。”

“……”

左忱沒說話。

擡腳把煙踩滅,她彎腰撿起。

垂眼片刻,左忱說:“所有人。”

她手撚着那枚煙頭,蘇驚生跟着她的視線落在上面,白色的濾嘴,銀色的線。

“我……”

她慢慢說了一個字,忽然輕笑一聲。

“我最開始抽煙,就是因為周圍人說女人不能抽煙,所有人都說。抵抗的同時也在被束縛教化,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她從眼睑上看向蘇驚生,眼神涼而直,像世界看向她自己。

“蘇驚生,到這個年紀這個位置,我已經沒有什麽力氣為自己抵抗下去。我已經不能可愛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不必抵抗着這一切長大,但你仍要抱有戒心。”她扔掉煙頭,對蘇驚生說:“不要學我抽煙,這不好。”

紅姨在邊上嘆氣,也說:“小驚生,聽左小姐的話,啊。”

蘇驚生垂眼點頭,接着又說:“我就是随口,而且說要打火機,也不是為了抽煙……”

“嗯?”

“……”

左忱出聲,蘇驚生不語。

她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紅姨,紅姨笑了一下,理會地轉身出去,還帶上了門。

門阖上,蘇驚生抓抓頭發,手在半空猶豫。

再猶豫。

停了許時,她一咬牙抓開淩亂的床被,裏面的髒攤在陽光下。蘇驚生開始時不敢擡頭,這會兒全揭開了,她反而吸口氣擡起臉,直視左忱。

左忱懵住了。

她臉上的神情讓蘇驚生尴尬得渾身燥熱,但勇氣阻擋了她再次低下頭。

左忱懵的腦子裏一時間什麽都沒有。

“你……”

她停頓半晌,說:“蘇驚生,你牛逼。”

蘇驚生:“……”

話出口左忱就掐了掐眉心,表情明顯是在後悔踩滅了剛才那只煙。

她很快轉身出去,片刻回來,左忱手裏拿了個煙灰缸,關上門她沖蘇驚生招手,兩人一塊坐到床邊下。

剛才那陣空白扛過去,左忱的語氣恢複平靜。她問蘇驚生:“你看過自己的病例了吧。”

即使她沒有主動給蘇驚生看過,疑問句仍舊說出了确定式。

蘇驚生不出意料地輕點了點頭。

左忱彈彈煙灰,說:“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真兩/性畸形,應該也在網上看過病歷和診斷,還有後期的處理方式了。”

蘇驚生咬唇點頭。

“那麽蘇驚生。”左忱說,“現在男女的第二性征都已經表顯,你必須及早為以後做決定。”

她說。

“蘇驚生,你想當男人,還是想當女人。”

蘇驚生忍耐着,忍耐着,最終無法克制地低下頭。

左忱問過兩次她這個問題。第一次,她說了男人,而這一次,她說:

“我不知道。”

“……”

沉默片刻,左忱說:“好。”

她按滅煙,起身對蘇驚生說:“起來。”

蘇驚生問:“去哪?”

左忱說:“你把飯吃了,咱們去找吳大夫。”她走出屋穿起大衣,整理着說:“你既然還做不了決定,那就先把該了解的了解了。”

蘇驚生連忙起身換衣服。

草草吃了早餐,左忱讓他吃下布洛芬,拿上病歷,兩人打車去了市裏一家私立醫院。

路很熟,人也都在老地方,左忱是這常客,不用預約,挂了號就進。

蘇驚生拉着左忱的發梢,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診室門口,左忱推門,裏面一個女大夫正彎腰在收拾地上一大摞病例,兩人擡頭一個照面,都愣了愣。

左忱先客套地笑笑,說:“您好,吳澤林大夫在這兒麽。”

女大夫也客氣地說:“吳大夫暫時不在,我給他代一天班,您進來坐吧。”

左忱往回退身,說:“那就算了吧,我明天再來。”

女大夫看了眼蘇驚生,說:“孩子看還是您看?“

左忱說:孩子看。”

女大夫和氣地嗨了一聲,“現在孩子課業都重,你們也忙,請個假不容易,明天吳大夫要知道我沒給他代好這一天,不定得怎麽埋怨。要不這樣,您跟我簡單說說,號都挂了,是不是。”

這人話說得好,左忱對她印象不錯。她扭頭問蘇驚生,“反正只是了解點事,你願不願意。”

蘇驚生沒什麽異議。

兩人于是進了診室,淨白的門咔嗒一聲,合上了。

再打開,就是半個多小時後了。

左忱沒什麽表情,只是蘇驚生看上去明朗了些。

女大夫送人出來,左忱轉頭說:“劉大夫,謝謝了。”

劉國珍說:“沒什麽,都是該做的。你們慢走啊。”

左忱點一點頭,攬着蘇驚生的肩,兩人離開了醫院。劉國珍轉身回到診室,繼續接下來一天的工作。

私人醫院一天病號不算多,比起劉國珍以前待的大醫院,工作環境好太多了。一天看完二十來個人,晚上八點交班時,吳澤林來上班,劉國珍把蘇驚生的事跟他反饋了反饋,收拾東西回家去了。

劉國珍的家也在市裏,距這家私人醫院不遠,就北京這個路況,徒步十五分鐘,開車一個小時也就到了。

家裏房子很大,上下兩層的大複式有接近三百平,是她和哥嫂一塊出錢買的,她一個人住樓上,養着兩只貓,哥嫂住樓下。

回家開門,貓跑到門口來接她。

她挨個兒摸了摸,貓呼嚕着跑了,劉國珍脫鞋進屋,哥哥已經下班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打了個招呼。

“哥。”

“嗯,回來啦。”

劉國才回答。

劉國珍問:“嫂子呢?”

劉國才說:“不知道,吃了飯就出去了。”他看也沒看劉國珍,随口說:“飯熱在保溫箱裏。”

劉國珍答應一聲進了廚房,沒一會端着碗出來,兩只貓跟着她一塊。

劉國珍在沙發上坐下,劉國才伸手,劉國珍靠過去倚着他。

劉國才問:“換的醫院累不累。”視線還在電視劇上。

劉國珍說:“比在國立可輕松多了。就是病號都是有錢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不如在國立看得輕松。那個一天六十來個,全是一樣的,閉着眼砍韭菜,咔咔咔就一天兒。”

劉國才拍拍她的肩膀,“行,不管怎麽樣不累就行,我就放心,掙多掙少無所謂。”

劉國珍差點讓飯嗆着,咳嗽兩聲說:“那——我也不能光吃你啊,是不是。”

劉國才笑說:“我養你都行。”

劉國珍踹他一腳,“你這話怎麽不早說十年啊,現在晚啦。”

“嘶——”劉國才終于把視線轉到她臉上,“長勁兒了你是不是,嗯?”

他用手心拍了下劉國珍的額頭,三十出頭的劉國珍笑得像個小孩子。

她盤腿到沙發上,正對劉國才,拿筷子戳他一下,說:“哎哥,我今兒見着個很稀罕的病號。”

劉國才沒什麽興趣,視線又轉回電視劇上,嘴裏敷衍。

“是麽。”

“是啊。”劉國珍說,“個小孩兒,十三,個頭比我還高,長得賊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下,劉國才把頭扭過來了。

“是嗎?男孩女孩。”

劉國珍拍了下沙發,興奮地說:“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是個真兩/性畸形的雙性人!我幹了十年了,第一次見真的真兩性!”

劉國才眯了下眼,金絲鏡後綻放一個迷人的笑。

“很稀罕?”

“對啊!”

“之前怎麽沒聽你提。”

“嗨。”劉國珍低頭扒拉飯,“人家是老吳的老客戶了,那孩子媽媽算個中游有錢人吧,倒是挺出名的,姓左,也是個罕見姓,幹什麽……知識服務的。”

劉國才感到血在血管中勃勃跳動。

“是麽。”他輕輕問,“那孩子叫什麽?”

“我不好透露病號信息的啊。”

“沒事,我又不認識她。”

“……行吧。”

劉國珍說。

“它叫蘇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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