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起
似是感覺到自己的注視,她唰的扭頭揚起白淨的嬌顏看過來,秋水般清澈明媚的眸子因為情緒波動灼灼閃亮,輕易就能叫人看出她此刻不悅的心情。
缪靳微垂着頭眸色深沉,隔着院子與她遙遙對視,心裏卻是一動。也才想起,自己與她已有三日不曾碰過面。正要開口詢問,餘光便見到山道上有人走動,凝神看去,正是前幾日來常來送飯的那個書生。
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下,見她已經回過頭背對自己,更是有些不快。但現下局勢未穩尚要隐匿行跡,沒必要橫生枝節,便對下面的靳五做了個手勢,便也身形一閃消失在窗邊。
紀妤童只覺得眼前一花,剛才還擋着路的大黑個就不見了,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四下環顧了遍,除了一條她找人修出來的馬路,左右百米內都是空地,一眨眼的功夫就躲的連影子都看不到,武俠片誠不欺我,真的有高手存在。
驚奇感嘆間,連有人走到近前都沒注意。
“紀姑娘,你傷可好了?”
黑貝汪汪叫了聲,紀妤童回過神不着痕跡的退後一步才禮貌的點頭微笑:“多謝陶大哥關心,沒什麽大礙了。”
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陶青霖見她膚色瑩白臉色紅潤的樣子,便放下擔心,溫柔笑道:“我今日與同窗相約在南州府賓來酒樓一聚,便想着你受了傷多日不曾下山,想來家中物品應有消耗,便想問問你可有什麽需要添置的物件,我回來時與你捎來?”
說完才注意到她在黑貝脖子上系上了鏈子,正是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便心裏一喜,臉上也帶了出來:“你可是正要下山?不若我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紀妤童本就準備出去,她已有近一個月沒有下山,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什麽新消息。有人同行倒也可以,左不過他到了府城便有事離開,也省得二人相顧無言,免生尴尬。
遂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那陶大哥且稍等我落了鎖,便一道下山吧。”
回身鎖門時,她下意識擡頭向那個開了半扇的窗戶望去,自是什麽也看不到的,便也不在意徑自垂眸鎖了門。
她也有想過這個時候出去會不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可轉念一想,躲藏起來的,被人追殺的畢竟不是自己,她更不曾與他在外面有過接觸,如此一來就更沒什麽隐患可言。
最重要的是,那人每三月來南州府一趟,每次也只停留三天,前兩日她傷口未愈不便活動,今日大好,又是他停留的最後一天,若今日不能見他,便只能再等三月。
經了前幾日驚魂一夜,她對想要回到那個法治社會的心更加強烈。雖說那裏也有危險,可就安全性來說絕不是這個交通不便,信息不便的古代可比的。
等兩人一狗的身影離開後,缪靳的身影才又出現在窗邊,他就這麽看着她和別人并肩,不時側頭說話又雙雙莞爾一笑的樣子,是與自己相處時未曾有過的。如斯對比,周身的氣息已經冰冷得似要将空氣都凍起來。
靳一靳三對視一眼,又各自收回視線,看向氣息冷凝的主子,靳三開口遲疑道:“如今南州府其他勢力已經被我們清除,紀姑娘下山與我們并無太大幹系,王爺若不放心,不若屬下這就前去将人請回來?”
靳一也跟着說道:“各方來信說都已準備妥當,靜候您的命令。我們可要出發回--”
缪靳不等他說完便擡起手,眼神沉沉道:“叫靳五跟上,不要被發現,也不要暴露。”
二人便垂首恭立不再多言。
見靳五跪地起身隐藏身形跟上後,他才轉過身走到屋中主位撩袍坐下,雙腿分開背脊挺直,姿勢慵懶卻強勢霸道:“本王自有安排,照計劃行事。”
“是,王爺!”
紀妤童雖少有進城,但守門的官兵和城內的攤販卻對她印象深刻。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有養貓的養京巴犬的,養鹦鹉巴哥的,無一例外那寵物均是袖珍玲珑。似她這樣牽着一只半人高,看起來就兇惡的大狗上街的女子,如何不讓人記憶猶新?
陶青霖确實是與人有約,這一路雖說交談不多,但能與她乘坐一輛馬車進城已經足以讓他心裏竊喜。二人進城後,他藏起眼中的惋惜約好了一同回去的時辰,叮囑她有事便到賓來酒樓找他便告辭了。
紀妤童牽着黑貝腳步一轉熟門熟路的往城內最大的茶樓,四海茶樓走去。人還未到近前,站在門口攬客的茶童便三兩步迎過來熱情的引着她往裏進,熟稔的招呼道:“紀姑娘您來了快快請進,我們掌櫃今兒一早還念叨您呢,可巧您這就來了!”
又讨巧的低頭對威風凜凜的黑貝奉承道:“您這俊犬也比上次見又長大了,真俊!”
黑貝汪了聲,便驕傲的昂着頭四肢優雅的跟着主人的腳步邁了進去。
紀妤童被他逗的一樂,掏出幾個銅板遞過去,抿嘴笑道:“百先生來了嗎?”
小茶童也不客氣,麻溜的接過來喜笑顏開的鞠躬道謝:“來了來了,這會兒正在大堂與衆人談笑呢,您還是老位置?”
一進去,茶樓裏熱鬧的轟然叫好聲就迎面撲來,紀妤童被這熱鬧氛圍感染,素來沉靜的情緒也不由高昂幾分。牽着黑貝上了二樓臨杆的卡座,叫了壺茶和兩份點心後便偏頭向下看去。
下方高臺上那人正好往上看,見她到了長眉一挑微微颌首,便又搖着折扇繼續慢條斯理地對一衆聽客侃侃而談。
“方才有人問我北疆會不會打仗,我倒是想問問說這句話的仁兄,你是不是出門就帶了嘴把腦袋忘家了?軍國大事不可妄議這都不知道?再者這種事若是我都能知道我早就高站朝堂揮斥方遒,還會與你們在此閑聊度日?真真是愚蠢的可笑。”
散漫又刻薄的話音剛落,底下就轟的聲笑了開來,那位被當衆調侃輕嘲說話不過腦子的客人坐在人群裏羞臊的滿臉通紅。騰的下站起身氣急敗壞的指着高臺上姿态狂妄的男子叫嚣道:
“百曉生!你一消息販子有何可狂妄的,就憑你也想立足朝堂?我呸!你到這裏大放厥詞不就是知道點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來嘩衆取寵的嗎?你不是號稱你無所不知嗎?北疆王已死,皇上肯定會派人接收兵權,北疆那點事天下人皆知,算哪門子妄議?你打出名號的時候可不曾說過軍國大事不論的話,我看你就是浪得虛名!我問你是給你面子,誰知你不僅如此不識擡舉還出言羞辱于我,虧你還自诩是讀書人,真是有辱斯文!狂妄可笑!”
“嚯!”
來茶樓裏坐下喝茶的大多是老顧客,這位百曉生每三月會登臺說些自己游歷各地的新鮮見聞,這對于出行不便,一輩子都可能不離家的百姓來說吸引力無疑是巨大的。
雖然他言辭犀利,間或語帶嘲諷,但大家心癢他口中異聞異事便都吃他這一套。似今日這般惱羞成怒當面對他叫嚣的人,除了最開始他剛來的時候有人受不住還嘴卻被他一個髒字不帶罵得灰頭土臉狗血噴頭後,便再沒有人敢與他言語争鋒。
久不見有人上趕着找虐,還真是新鮮。
“這人要麽是外地來的,要麽是頭回來,跟百曉生鬥嘴,真是找死啊。”
“可不是,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初有人也跟他一樣問了些莫名無謂的問題被百曉生好一通羞辱,好幾個月都不敢出門,到現在都沒再來過這茶樓呢。”
“百先生已經夠客氣的了,我倒是期待他惹怒了百先生,接下來的話他承不承受得住啊哈哈哈。”
百曉生也不負衆望,狹長的眼用看蠢貨的眼神極其輕蔑的将他上下掃了個遍,身子穩穩的坐着,連手上搖扇的動作都不曾停頓一下。
語帶三分嗤笑,三分涼薄,四分不屑道:“這位,毛發稀疏,肚大如球,身如短丁,形如侏儒,口若噴糞的類人形--人?我百曉生有多少本事憑什麽要告訴你?我是不是浪得虛名憑什麽要向你證明?我能不能站上朝堂也配你來評斷?自己都活不清楚腦子裏裝的都是恭桶之物的人皮蠢物,也敢出來大放言辭質疑我百曉生?”
那人從未被人從頭到腳如此羞辱過,整個人都氣的直打哆嗦,可又找不出話來反擊,伸着短粗的手指,赤紅着臉瞪着他你你你個不停。
百曉生卻撚起桌子上一粒花生米随手一扔,把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打開,臉上的嗤意更加肆無忌憚:“你什麽你,舌頭都捋不直還學人家論辯?”
“我--”
“我什麽?北疆王死了你是親眼所見了嗎?皇上要派人收兵權親口告訴你了嗎?你說天下人皆知問過天下人了嗎?天下人同意了嗎?還有辱斯文,斯文倆字從你嘴裏出來,斯文都想從字典裏消失以表清白。蠢笨如豬,哦不,豬都不願與你同類的東西以為長了張嘴就是個讀書人了?蠢東西,弄明白了自取其辱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再出來見人吧。”
紀妤童端着茶杯保持着喝茶的動作,愣愣的看着那人以袖遮面狼狽遁走的模樣,再聽到滿堂哄然大笑後才回過神也忍不住撲哧一樂。
“想不到紀姑娘清冷如天山雪蓮一樣的冷美人也愛看熱鬧啊,真是稀奇,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