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劫起
紀妤童嘴角還噙着笑意,擡眸瞥了他一眼,就見他已經自來熟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身子側靠在扶手上,見自己看來還故意挑眉飛了個媚眼過來,整一個不着調的浪蕩子形象。
“比不得百先生舌戰無敵的風姿,百聞不如一見,今日我可真是開了眼了。”
百曉生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聞的哼了聲笑道:“方才我還想着紀姑娘莫不是要做那言而無信的負心之人。偷了我的心後就喜新厭舊要抛棄于我呢,你今日若再不來,這南州府便成了我的情傷之處,以後可不會再來了呢。”
得到她一個無語鄙夷的眼刀他卻哈哈大笑,捏起桌上的點心放在地上的盤子裏,努了努嘴趁這大黑狗咬上來前飛快的摸了一把狗毛笑道:“黑貝啊,好久不見,你又強壯了。”
見它沖自己汪汪叫了聲轉了個身屁股對着自己的精怪模樣,便笑得更為大聲:“都說物似主人形,紀姑娘這狗護衛傲嬌的脾氣也跟你學了個五六七八了,哈哈哈。”
紀妤童實在沒忍住沖他翻了個白眼,不招人就逗狗,一個大男人可真是幼稚的可以。
說來她與百曉生認識有一年多,但實際交往卻只寥寥屈指可數。倒不是她有意回避,而是這人身份神秘,連百曉生這個名字都是假的。號稱要不負韶華走遍天下,不能把光陰都耗在一個地方,每三個月來一回也是他自己說,有小別勝新婚的新鮮感在。
雖然看似不着調,但率性恣意,活得明白,這也是她不排斥與他相交的地方。
“你這次從北邊過來,可有聽說什麽消息嗎?”
百曉生慢條斯理的吹一吹有些過熱的茶,慢慢飲了一口便放下,搖搖頭啧了聲挑眉逗她:“你也不差銀子,既知道我要來怎不要一壺好茶?興許我一高興就有好消息呢?”
紀妤童清亮的眸子默不作聲的打量了他一眼,勾唇:“看你眼下微青,尾有暗紋,額角青筋外顯,唇色泛紅,額前發好似比上次見要少了些許,心火肝火過旺易衰老,茶不好喝,不若我開副藥給你,想來定會讓你滿意的。”
“......”
百曉生時常半睜不睜的桃花眼倏地大睜,不可思議的瞪着她,聲音都有些微顫:“你說我老?!”
下一瞬他猛然身子前傾,整個人倏地撲到她面前,臉對臉之間僅餘不到一尺距離,“我這張臉,膚白俊朗貌比潘安,我這頭烏發,黑亮如緞,我這雙眼,如朗月含情,哪一點,”
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臉直勾勾的盯着她,頗有幾分氣急敗壞道:“如此一張足以颠倒衆生的俊美容顏,你竟然說我老?!”
紀妤童如他所願仔細打量他的臉,恣意的長眉,含情的桃花眼,比女子還白淨的臉,因為肝火旺更顯紅潤的唇,确實是一張能調動少女心弦的多情臉。
“方才漏了點,你舌苔泛白,目有血絲,指甲上月牙分布不均,脾氣易怒,情緒失控,綜上所述,除了肝火旺盛之外,亦有五髒六腑失調之症,應戒焦戒躁,按時服藥,保持身心舒暢,方可痊愈。”
“......”
百曉生身子未動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突然眯眼一笑,身子也退回去恢複了剛才的姿勢。
“好吧紀大夫,那就有勞您,妙手回春了。”
紀妤童淡淡一笑:“醫者仁心,百先生放心。診資便用你的“好”消息來換吧。”
“哈哈哈好好好,想來我這個“好”消息還是能付得起紀大夫你的診資的。”
百曉生的笑容從來沒有這麽燦爛過,他走遍大半個天昭國也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鎮定,如此冷靜的女子。遙想初見她時,她身上那種見之難忘的疏冷感至今都令他記憶猶新,也自此他才會總是以冷美人稱呼她。
“北疆王屬地,鳳凰城,有一位不出世的先生,據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斷人生老病死,亦可窺得前生今世,”
話音未落,便明顯感覺到她本來清澈靜然的眼眸倏地亮了下。微眯了下眼繼續說道:“不過我也只是聽說,此人姓甚名誰,來自何處,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
紀妤童輕輕舒了口氣,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麽。但有消息總比沒消息要強,總也不是第一次了。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複如常。
“多謝百先生費心,無論真假,确是好消息無疑。”
見她有要離開的意思,百曉生執着扇子輕敲手心,淡笑着搖搖頭:“若你還是打算過去探一探真假,看在我們交情匪淺的份上,我便送一句忠告給你,你且聽聽再決定是否要去。”
紀妤童準備掏錢的動作頓住,擡眸看着他,“百先生但說無妨。”
百曉生停下動作,再次向前傾了傾身子,并示意她附耳過來,才低聲說道:“方才你在樓上所聽不假,如今天下遍傳北疆王身死,北疆八十萬兵将群龍無首,新皇收複兵權勢在必得。但這都只是“據說”,你明白嗎?所以,北疆,亦或不止北疆,都必有一戰。短期內,起碼在天下大定前,不論你找那些能人異士想要做什麽,都且要忍耐一番。”
低聲說完他才若無其事的坐直身子,沖她眨了下左眼笑道:“我此番可真是對你推心置腹了,紀姑娘,可萬不要負我哦~”
紀妤童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個天昭國的天下局勢,她自從來到這裏,活動的地方一直是在那座山上,南州府,和半年前去過一次東陵城,去拜訪一位據說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
她所見所聞亦皆是太平盛世,如今百曉生一說,她瞬間便領會到他話中深意。
新皇登基,執掌重兵的北疆王身死,時機這麽巧,二者必然有所關聯。怕是那北疆王擁兵自重被新皇忌憚,才下手欲除之而後快。
且不論那北疆王身死是真是假,朝廷收複兵權都必會橫生枝節,若只是軍營和朝廷內鬥尚波及不到平民百姓,怕就怕那北疆王沒死怒而起兵造反,或是那八十萬兵将要替主子報仇,再或者有其他心懷異心的人趁亂而起,那麽到時說不好可真就天下大亂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皺了下眉,旋即又舒展開。天下大勢,是合是亂,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只是有些意外,他們不過寥寥幾面的交情,他竟然如此交淺言深。
“百先生的良言我熟記在耳,亦銘記在心。若你有需要我幫忙的,也請不要客氣,我一定盡力所為。”
說完,她便将腰間系着的荷包摘下,放在桌上推過去,莞爾一笑:“謝了。”
百曉生嘴角噙着笑淡淡看了眼桌上的荷包,不用打開他便知道裏面是什麽。未聽見她說去是不去,眸光微動,暗道自己便好人做到底吧,畢竟交情一場,若有個萬一說不定還能幫得上忙。
“若你真要去的話,如需幫助,便拿着這枚吊墜找鳳凰城茶商郭家大公子,他會幫你的。”
他本是好心之舉,卻不想這一念之間,會在不久後令她因此人生驟變。
紀妤童看他将從不離手的扇子上解下遞到近前的白玉貔貅吊墜,一時有些遲疑便站着沒動。卻不想他竟随手一抛,她忙擡手接過,垂眸想了想,便坦然收起來,鄭重道了謝後才轉身離開。
百曉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多此一舉,不過給都已經給了...視線不經意擡起看到她側身避讓的背影卻猛然皺了下眉,唰的起身大步走過去将人攔下,垂眸看向她一直放在身側一動不動的左臂:“受傷了?”
紀妤童詫異的擡頭看了看他,笑了下:“不小心碰了下,并無大礙。”
知她不欲多言,百曉生再次皺了下眉也不再追問,只露出慣常肆意的笑走到她的左側,有意無意擋開來往的客人将她送出茶樓,站在門口眯眼看着她漸遠的背影好半晌,才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臨近黃昏,山下已經隐隐有袅袅炊煙徐徐升起,可半山腰上青牆灰瓦建築精雅的二層小樓卻仍然一片寂靜。
同一個院子裏一園之隔的另一座二層小樓二樓卧房裏,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已經擺在桌上,卻是孤零零地無人品嘗。
“王爺,您傷勢未愈,紀姑娘說不宜久站,您不若先用了膳再稍事休息?”
靳一恭敬的說完卻沒有得到回應,小心看了眼從早上起就時不時在窗邊站着向遠處眺望的主子,想到令王爺如此行為的根由,又默默垂下眼。
缪靳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往山下的方向搜尋,他只是在安排事物聽他們彙報各地傳來的消息時不自覺就站在這裏。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不适之感是因為什麽,只是沒想到她的存在會對自己的影響如此之大,明明之前幾日他們也不曾碰面,他也未曾有這種懸而未落的不定之感。
如今她不過是才離開一日不到,他便心神不定,如此陌生不可控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皺眉抗拒。待看到山道上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後,眸光頓了頓。旋即毫不留戀的轉身在桌前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