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成劫
靳五依然平視前方面無表情,只身側握着刀的手不為人知的緊了緊。
含英與含衣二人是王府的家生子親姐妹,含英為長行事穩重,心思細膩,今日一早王爺先行起身後便吩咐二人不得與姑娘透露歸府之事,她雖不知緣由但亦不敢違背王爺之意,便是未防備姑娘如此警惕突然發問,亦能面不改色尋常應對。
倒是含衣性格不如含英穩重,較為天真了些,猝不及防聽到這話,心中猛跳,端着茶杯的手輕輕一抖,便是她迅速穩住,這一不尋常的動靜仍是被善于觀察人面微表情的紀妤童盡收眼底。
她方才不過是半真半假的随口一說,亦有試探之意,未料想竟真有收獲。不過她并沒有想到那人會布下大網阻止自己找人,只以為他是問過了吳大二人知自己之前被拒之門外的事,才有閑看笑話之意。
被倏地犀利的眼神注視着的三人頓感壓力,雖極力掩飾,但不消片刻,額上均冒出了些細汗,好在此時初秋尚有夏日餘熱,三人亦跟着她在這無任何蔭蔽遮掩之處站了半晌,便是出了汗倒也可說得過去。
紀妤童緩緩收回視線,擡手接過茶杯一飲而盡,避過二婢欲要接過的動作,微俯身自行放在小桌上,随即旋身坐在小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提高了音量漫不經心道:“你們也看到了,這府上先生的名聲不小,架子也不小,只不知是真有才,亦或是徒有虛名沽名釣譽之輩。”
三人不知她的真意,不敢随意接話,便垂着眼等她繼續往下說。
而正對着的負責看守大門,同樣被特意交代過的侍衛自然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二人克制着想要抽動的嘴角,繼續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的目視前方。
“既你們王爺讓你們跟着我出來,也不能讓你們無處施展。我一平民百姓進不得門去,今日便仗勢一回,想來鼎鼎大名的北疆王之名,在這北疆領地之內,應是無人敢駁的。否則,北疆王的威名,便着實讓人有些失望啊......”
悠悠然慢條斯理的話音落下,門口的侍衛,身後的二婢和靳五同時身體一僵。竟都沒想到,姑娘會以王爺之矛攻王爺之盾?
與此同時,不遠處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所有動作的閣樓內,缪靳看着她一次又一次不氣餒的向守門的兩個侍衛賠笑,請求。初秋尚還殘留着餘熱的天氣,将她幹淨瑩白的小臉曬得如桃花敷面般,泛着淡淡的紅暈,晶瑩的汗珠亦自她的額頭鬓角倏爾滑落。直至她的身影被那天青傘遮住,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是疼惜的,可他亦是莫名憤怒的,她到底有何要事,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冷眼,不怕拒絕,甚至讨好着別人也要見一見歸雲。她到底想要算什麽,又想要知道什麽!她到底有什麽秘密!
歸雲看着下方執着堅韌的女子,心中着實大為贊賞,若非王爺有令,似她這般世間少有心志堅定的女子,他還真有興趣要見一見,看一看她。
可惜啊,他搖搖頭,看了眼前方氣息冷怒的男人,他再次搖了搖頭,擡起扇子抵在額頭想了想說道:“王爺,看姑娘這樣應是打定了主意在這耗着,這現下日頭漸高天氣愈熱,便是有傘遮着,亦是辛苦的。您看......?”
雖王爺先前有命禁止他為這位紀姑娘相看,他亦是答應。可自昨夜一事後,他便對這位紀姑娘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一是純粹好奇她是如何做到的,一是想要算一算如此能力不可控之女子伴在王爺身邊會不會于王爺有礙。若真是有,那麽為王爺故,便是王爺震怒,他亦是要谏言的。
缪靳沉下眸淡淡看着他,語氣不明:“歸先生,本王這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好奇也好,試探也罷。她,你算不得,亦動不得。”
濃重的威壓毫無保留将歸雲籠蓋,令他額頭當即便溢出細汗,神情也不負方才悠然,忙俯身跪地鄭重道:“屬下僭越,但求王爺責罰。”
缪靳已轉過身,視線重新落在下方那只露出下半身衣裙和一雙精美繡鞋的女子身上。
“起來吧,再無下次。”
歸雲松了口氣,苦笑的擡袖佛了佛面站起身拱手道:“是!”
一旁的靳一見狀開口道:“禀王爺,按您的吩咐,今日一早屬下便命人将郭三放了回去,他回去後便折騰得郭府翻天覆地的倒換銀錢,衣服都沒換便蓬頭垢面帶着府中下人沿街撒錢,邊跪地磕頭将自己的所作所為,與何人勾結,做了何種天怒人怨之事當街告知,現下城中百姓軒然大怒,将他唾罵并以菜石投擲,他亦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任憑百姓謾罵投打,想來不需多久便會去到您安排的去處,将那記惡賬本告發。”
缪靳不甚在意的嗯了聲,便又聽得負責暗中跟随在她身邊的靳寧衛快步進來彙報方才她出其不意的要求。
屋內幾人頓時一噎,尤其歸雲差點就要笑出聲來。這紀姑娘可真是給王爺出了難題,若王爺的名頭管用,她進得裏面,便會發現端倪。若王爺名頭不管用,那王爺的威信便會在她心中一落千丈。一方是暴露之危,一方事關男子威嚴,不論哪一樣,都是送命題啊。
屋內安靜一會兒後,低沉愉悅的輕笑聲倏爾響起:“讓她鬧,等她盡了興,再讓“高人”不堪其擾親自出來見她。”
正好也趁機探一探她的目的。
這廂紀妤童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當真是一個個愣在原地,亦有拖延時間等王爺吩咐之意。
見自己說完場面便冷卻下來,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亦更未有所行動。紀妤童冷笑:“怎麽,可是你們王爺有令,不許我借着他的名頭行事?”
含衣飛快瞥了含英一眼,含英則飛快瞥了眼後方的靳五,見他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暗松口氣,福身行禮道:“姑娘息怒,王爺并未有吩咐不許您侍名行事。奴婢這便前去以王爺之名登門。”
“等等,”
紀妤童從食盒中取出其他三只配套的茶杯,拎起被冰鎮着的茶壺倒了三杯茶水出來,示意三人道:“勞你們跟着我出來受累,先解了渴再說。”
三人未料她會如此貼心,竟還親自為他們斟茶倒水!身為奴仆下屬,便是寒冬臘月為主子辦事都是從來未敢有一句抱怨的。雖也曾被賞些吃喝金銀,但那從來都是假他人之手,從未有主子親自為之。
今日不過是跟着姑娘在此等候一陣便能得此誠心以待,三人心中都不禁一震,當下便要下跪領賞。
紀妤童卻被三人的動作吓了一跳,忙站起來阻止。說到底她的思維還沒有轉變過來,在她心中,這三人雖對她自稱奴婢手下,可他們還是別人的人。就相當于別人家的傭人暫時借給自己用,總歸是用着名不正言不順。
再者方才對于他們,她亦有遷怒在,畢竟是自己求事,便是頂着日頭煎熬等待也是應該。他們卻任勞任怨伺候着自己,冷靜下來一想,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都是北疆王身邊的得力幹将,跟着我折騰已是大材小用,不過是一杯茶,還是你們準備的茶,我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可莫要如此,若無意外,一會還有的要勞煩你們的。”
三人當即便表示為姑娘做事全屬應當,萬沒有勞煩一說。
茶後,含英與含衣二人向她福身行了一禮,後退兩步方轉身心情複雜的站在府門外,面色倨傲道:“我們姑娘乃是北疆王府中人,有事要與府上主人相詢,二位請速去通報。”
站在門前的兩名靳寧衛臉上的表情同樣一言難盡,僵硬又做作的露出驚訝和慌亂的表情,悶悶說了聲稍等,便嗖的下的跑進去嘭的聲關上黑色大木門。
含英含衣緊抿着唇角才讓自己不笑出來,好在是背對着姑娘,否則依姑娘的敏銳,定是能從二人表情中發現不對。
讓這些靳寧衛上戰場殺敵,或是潛伏突襲都不是問題。可若是演戲卻絕對是不過關的。可正是這種僵硬配合着此刻場景倒顯得真實,起碼紀妤童并沒有察覺到不對。
見二人着急忙慌的進去通報,她松了口氣的同時,颦着的眉也稍稍舒展,甚至有絲欣喜和怪異自心底升上來。
她既喜于這位高人可能會懼于權貴威勢而同意一見,又有點不能接受這樣的高人屈服于權勢,總之心情很有些複雜。
未有讓她等待很久,方才蹿門而入便躲在門後的兩個靳寧衛就調整呼吸,有些氣喘籲籲的從內開門而出。眼神複雜的看了眼對面被靳五大人撐着傘,在不大卻絕對舒适的椅子上坐着,手中捧着杯涼茶,閑閑的望向這邊的女子一眼,忙收回視線,對表情同樣怪異的二婢表情語氣都僵硬着道:“姑娘還是請回吧,我們先生說了,莫說是北疆王府的人,便是北疆王今日親自來了,要不要見,也得看心情!”
二婢嘴角抽了下,忍着笑,故作生氣的與他們争執一番,才恨恨又悻悻垂頭喪氣露出無臉見人的表情回來複命。
紀妤童沒說什麽,徑自站了起來走出傘外來到門前,對着表情麻木的二人說道:“有道是先禮後兵,好言好語禮儀禮數我已能做都做,你便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今日我是見定了他。若他執意龜縮其中,那我便要失禮硬闖了!”
二人明顯被她的态度和語氣弄得一愣,下意識望了眼她身後表情同樣一臉麻木的靳五大人,梗着脖子道:“我家主人說了,誰也不見!”
“好風骨!”
紀妤童贊了一聲,如此不向權貴折腰的風骨,才配得上高人的風範。
“靳五,”
靳五方才已猜到了些許,便沒有遲疑,撐着傘垂頭應道:“請姑娘吩咐。”
“你既是北疆王身邊近衛,功夫定然是萬裏挑一的。便将這二人拿下,助我入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