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成劫
“安先生,似此一眼便能看出的東西便莫要過多口舌,還請您直入正題吧。”
安先生善察言觀色,亦直覺敏銳,自是能感覺到自己話落後身後如利劍般射來的目光,亦自看出對面女子無他所想欣喜自得的神情。
前後夾擊無不證明他方才一開口就出了錯,心裏不禁慌亂的砰砰直跳,冷汗都差點繃不住欲要現出。
他穩着身份故作老神在在的閉眼搖着扇子,腦中卻飛快的想着對策,即便最後不能讓這女子十分滿意,至少也得糊弄過去,否則,身後這位主,怕不是得要找自己算賬啊。心裏又一時後悔萬分,怎麽竟想不開跑到這鳳凰城來,惹得這麽個大麻煩。
想了想,便說了句無論怎麽都不會出錯的話。
“小姐的命運,自是福祿壽俱全,直至壽終正寝。雖其中偶有波折,但人之一生,誰無憂慮。但是好是壞,全看小姐你,如何對待。”
紀妤童眼中的希冀已完全冷卻下來,她嗤笑了聲,這句話,說得好聽點是無功無過,說難聽點就是言之無物,就是一句假大空話。
莫大的失望再次将她包圍,及至此刻,她已完全确定,這人又是一徒有虛名的騙子。
大半年前東陵城香火鼎盛的得道高僧信衆者甚,她在那裏耗費近一個月終于得見,卻也不過是一靠着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話蒙騙無知百姓的欺世盜名之徒。
再再之前,川州一道觀亦盛名頗高,可還不是算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如今這位不出世的高人竟也如此,難道是這時代果真無真正能懂得推演,能窺得一絲天機的高人嗎?
紀妤童閉上眼,将眼中的絕望與茫然掩蓋,深吸口氣再睜開時,已然又恢複了平靜,便連身上那股如被世界抛棄的失魂落魄亦不見蹤影。
缪靳緊握着手已站在窗紙前,方才她閉眼時周身流露的絕望,和莫大的傷懷,只差一點,便讓他忍不住破窗而出,大步走過去将她緊緊抱住,讓她以後再不露出那樣令他窒悶的神情,令她以後都靠在他的懷中享受安穩。
可他終是忍了下來,不能讓她知道,她此刻的失望,她的絕望,都是他偷梁換柱送到她面前的。他亦會弄清楚,她的身世,她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麽。若是無礙,他亦會滿足她。
“安先生,”
紀妤童站起身,明澈的眸光,透亮,冰冷,如寒冰般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緩緩勾起唇,似笑非笑道:“你那些似是而非糊弄人的話,糊弄不了我。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本事,看出我的來歷。”
見他張口欲言,她又看似漫不經心道:“你若能答對了,我便給你白銀萬兩以表感謝,并對我此刻對你不敬的言語态度誠心道歉,且奉你如神明,以後我便是你最忠實的信衆。便是你要我全部身家財産,我亦不會眨下眼睛。你若直接承認答不出,我自也不會如何。可你若事到如今仍然要不懂裝懂,那就別怪我掀了你的府門,揭了你的假面!”
安先生面無異色的仰頭與她對視,後背卻已被冷汗浸透。這女子心志之堅定世所罕見,她從始至終竟未曾有丁點動搖,且眼神竟也如此咄人,比之身後那位怕也是不差什麽了。可現下,他可要如何收場是好啊。
“我......”
“安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你實話實說,今日之事只存于你我之耳。若你仍要騙我,後果如何,且看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紀妤童承認,她此刻有惱羞成怒,亦有激将。若在平日,依她的性子,是如何不會如此咄咄逼人。可距那北疆王既定的時辰越近,她的心中便越有緊迫,加之期望多高,如今失望就有多大。且她反而希望他是有真本事,而又被自己激怒,便是不給自己指路,但能透露一丁點消息也好,這樣她也有可求的動力。
可事實證明,她終要再次無功而返。這個安先生從容不怕的神色雖然不再,可面上不僅沒有被冒犯的怒色,反而眼底深處有慌亂,有懼怕。這些微不可察的表情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她長嘆了聲,将臉上的倨傲之色收斂,淡淡道:“今日于貴府門前大鬧實在失禮,但安先生招搖撞騙,此行徑比之我可要惡劣太多。今日這算命之資,便兩兩相抵了。只你可想過,若有人真走投無路求到你處,你胡編亂造糊弄于人,說不得一言一語便會造成他人性命之大事。需知,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給你一個忠告,好自為之。”
好半晌,安先生方籲了口氣,眼神複雜的望着房門的方向,随後又定了定神,立馬站起來小跑到隔窗前,惴惴不安道:“回貴人,小姐才智高深,在下實不是對手。這,您看在下可否離開?”
他等了一會,那窗後都無一絲動靜,想了想,便大着膽子趴在上面往裏看,透過細密的絲帛朦朦胧胧可看出裏面已空無一人,剛拍着胸脯搖着頭大喘氣,肩上就猛不丁被人拍了下。
“啊!”
“不用回頭。”
“是是是,你可是還有何吩咐?”
安先生當真不敢一動,僵着身子微微佝偻着,只眼珠子不停亂轉着。下一瞬,一只大手便突兀的出現在眼前,若不是肩膀被人按着,他當真是要驚跳了起來。
驚魂不定中,身後無有起伏的冰冷男聲再次響起:“拿上你的酬勞,閉緊嘴巴,将今日之事爛死在腹中,即刻離開。兩年內,不許在京都出現!”
“是是是,在下一定謹記,絕不将此事外傳,否則定讓在下橫死野外,不得超生!”
旋即,那大手中拎着的黑色錢袋便被丢進了懷裏,肩上的大手也随之離開。再回頭時身後和包廂內已無半絲人影痕跡。
安先生大大松了口氣,掂了掂手裏的錢袋咧嘴一笑便塞進懷中。未再停留,将身上這套被人準備的衣物扇子迅速脫下,便一路低着頭快步出了城。
此後果真未向京都乃至周邊城鎮去過,只鬥轉星移,他因胡編坑蒙間接害人性命惹上大麻煩時,不期然便想起曾有一女子提醒過他,可他卻并未警醒,雖後悔卻已晚矣。
含英含衣二婢見她神色不愉的從包廂內出來,悄聲對視一眼便默不作聲的緊跟在後面。甫一出了茶樓,便正正好看見大街上聚集了烏泱泱一片男女老少,且人人臉上都帶着滿滿的氣憤,個個義憤填膺口吐蓮花各種怒罵,聲音噪雜吵得人耳膜鼓噪嗡嗡作響。
二婢還未尋到這令城中百姓如此群情激奮的源頭,猛然想到什麽,連忙欲将姑娘拉回遠離人潮以免受傷。可這一看,眼前哪裏還有姑娘的影子?
二人當即便大驚失色,又連忙四顧去找靳五的影子,卻發現連靳五都不見了!
“姑娘不見了姐,是不是被卷進去了?這麽多人萬一姑娘受傷可怎麽辦啊!”
含衣驚慌的聲音在含英耳邊炸響,她亦是慌了神,此刻更是手腳冰涼,只要一想到姑娘竟在自己姐妹手中不見或是受了傷,會是何種後果,便不寒而栗。
“你馬上回去府中告知王爺,請王爺派人前來尋人。說不定靳五大人就跟在姑娘身邊呢,我現在就跟着人群找一找看姑娘有沒有被人卷進去!”
含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完便扭頭擠了進去,大街上人頭攢動,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含衣站在原地穩了穩神,便抄着小路避開人群,找到馬車解了馬翻身騎上往歸府發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