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元宵燈會過後,這年味兒便愈發的濃了,還有一個多個月才到春節,吳娘子已經張羅起了年貨。只是都城裏這邊的貨物,并不是他們從小到大用慣了的,她需得親自回盛州一趟采買。

走之前,吳娘子被沈嬌喊過去嘀嘀咕咕了一陣,接着懷揣着沈嬌給的一封密信與畫像,在當夜就動了身。

沈青與她出門送吳娘子,一直送到了城外,被她大聲趕回了家去,“姑娘和哥兒明天都得上學,好歹也得做做樣子,早些回去睡吧。”

沈青則叮囑着:“記着要走官道,年關逼近,宵小賊人皆是猖狂。”

直到眼瞧着吳娘子的馬車不見了蹤跡,他們這才收回目光,依依不舍地結伴回了城。

夜裏看不大分明,在離家不遠處燈光幽微的小巷子,沈嬌忽而崴了一下腳,忍不住就哎了聲,“阿青,別走那麽快。”

襄金茜玉左右扶着她,可前面的沈青卻好像沒聽見一樣,只顧着悶頭往前。

夜色下,他的背影看不分明,脊背挺立,肩膀的線條像是天邊連綿着的起伏青山。

“阿青?”沈嬌又喊了聲,左邊的腰卻忽而叫襄金掐了一把,低低道:“青哥兒生氣了。”

“為什麽呀?”沈嬌反而蒙了,下意識去看——哪兒還有沈青的影子。

“青哥兒上次反複叮咛過,他說那個秦昭然心思重,又是個油嘴滑舌的,叫姑娘你千萬不可再與之糾纏。”茜玉悶聲提點道:“你今天卻挑着哥兒不在的時候,非得單獨見她。”

沈嬌一時語塞,“那是、那是秦昭然故意挑他不在的時候上門,又不是我……”

茜玉口快:“秦昭然為何故意挑青哥不在?還不是因為你好拿捏,我們當時勸你,你卻也不聽。”

“再者,姑娘以前在盛州,和青哥都是無話不說的。”襄金難得悶悶的埋怨,“如今,你做得許多事情,都不肯告訴哥兒……臂如這次避開了青哥,單獨與吳娘子說話,你可知道青哥他心裏不痛快?”

兩個丫頭還在喋喋不休着,沈嬌她只是低頭踢着腳邊的小石子,回想着沈青方才那孤寂的背影,心中湧上了陣陣茫然。

重生之後,她是有許多事情要考量,自然而然地居然忽略了家人。

Advertisement

也未察覺到,沈青居然早就因此而不開心了。

都城的冬日要人性命,身旁雖是有兩個親人在關切地說話、帶來些許熱氣,可說到底,這條又冷又長的路,她是要咬牙走過去的。

只盼着熬過這一季節,才能重新回到盛州,毫無芥蒂地享受着如許春光。

夜深露重,沈青的屋子還燃着燈,他就着這細微的光亮凝神讀着一本書,只是有大半天的功夫,這書頁也沒有被他翻過一面。

沈嬌輕輕推開了他的門,只露出來一個腦袋,細聲細氣地問他:“我能進來嘛?”

沈青靜靜轉了個身子,背對着她,略有疲累地閉了下眼,“阿姐,你不需要問我。”

他永遠不會對沈嬌閉上房門,一向是任她來去自如。

方才徘徊在屋外時還不覺得,只是一進了屋子被暖和幹燥的炭火熏了一臉,沈嬌這才覺出冷,不妨捂住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随後就被快步走來的沈青捂着兩邊耳朵使勁搓了搓,嘴裏下意識用老家的方言埋怨她穿得少。

沈嬌噗嗤笑了下,仰着臉看他,像是才發覺似的感嘆着,“阿青,你來都城以後,又長高了不少呀。”

不過短短兩個月,沈嬌以前頭頂還能碰到他下巴,如今只到他的喉結那塊兒。

沈青只是點頭,輕輕放開了沈嬌,又轉過身子重新坐在了書桌邊,平靜問道,“你準備幾時讓她過門?”

沈嬌一開始還不明所以,“誰要過門……你別亂想!我怎麽會委屈你呢。”

她三兩步蹭過去,睜大眼睛問道:“你以為我要你娶秦昭平?怎麽可能!就算是太後相逼,我也不能同意,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是麽?”沈青反而怔住了,飛快抿了抿唇,總算将心裏的話托出口,“那你,為何要趁我不在時,單獨見那秦昭然。”

并且她們沒有起争執,出門時沈嬌甚至和和氣氣地送對方到門口。

緊接着,侯爵府裏還有下人出來打探婚禮的用度……沈青雖說在都城中毫無根基,卻也不傻。

吳娘子在今天被沈嬌指使着回去了盛州老家,大約也是為了此事。

“我不是故意單獨見她的,你不知道我嗎?我哪裏有這種壞心眼子啊。”沈嬌急得指天發誓,“我要是把你賣給他們家,那我就不得——”

臉頰被不輕不重地擰了下,她被沈青斥了句,“別亂說話!”

拿着自己性命來賭咒發誓,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沈嬌揉了下自己被捏疼的臉頰,又噘嘴道:“阿青,你想得也太離譜了,這根本不可能呀,難道我還能替你做主嗎。”

沈青則是淡淡挑起一個笑,“你當然能。”

沈嬌反唇問道:“就算我替你做主,那你還能乖乖聽話呀?”

“若是你貪玩貪涼以至傷身,那我不能聽話。”沈青此刻的語氣倒是正經又認真,“可若是你想籠絡侯爵府,想要更方便行事,由此要我娶了秦昭平,那我便自然不會忤逆。”

他唇角淡淡挑起,定定望着沈嬌,“我也知道這事有利無害,我與你在都城根基不深,能意外和侯爵府攀親,大概也是……”

這回,換他被沈嬌捂住了嘴唇。

燈火不至于太弱,讓她能看清楚沈青眼眸裏那一絲鈍鈍的痛。

她近幾個月來焦灼不安,因為頭頂一柄不知何時下落的利劍,總是急迫而笨拙地為自己謀算着,自己雖然沒有對旁人宣之于口,但這麽了解她的沈青又怎麽會察覺不出來。

“阿姐,你這些日子來,到底想做什麽?”沈青靜靜拿來她的手,又釋然一笑,“那便放手去吧,若是你想要的,就應該拿到。”

這是他十幾年來的意義。自從被收養以來,沈青便知道自己的使命。

沈嬌忽而咬了下嘴唇,洩了氣般地一下坐在了地上,“……我怕有朝一日,太後娘娘她倒了,咱們姐弟兩在都城裏樹大招風,那時恐怕是誰都能來踩上一腳。”

地上鋪了厚重的羊毛毯子,坐下去倒也軟和,沈青亦是學着她慢慢坐下,二人靠在一起,他聽着阿姐如同碎碎念一般的聲音,輕輕吐出一口氣。

沈嬌慢慢地說,“母親被貶為了庶人,而且卷入的是奪嫡這種大事,老皇帝在的時候,咱們家連一步都不能踏入都城,我怕……日後沒有太後娘娘護着,這件事又會被人拿出來攻讦母親。”

“阿姐,若是太後娘娘有朝一日真得無法袒護咱們,那咱們也不必留在都城裏。”沈青的聲音反而冷靜,替她慢慢分析利弊,“當今看着一片祥和,可是朝廷格局動蕩不已,哪怕是內部都已分出各大派系暗流湧動,更別說外族環視,也更別說是離都城遠着的那些邊州了。如若真的有那麽一天……”

沈青扳直了她的身子,璀然一笑道,“那麽天下之大,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

如今年幼的帝王連都城這一片都無法掌控,更不用說是地方氏族了。

不提盛州老家,光是一些距離遠一些的州際,都隐約有了封王自治的舊相。

他的聲音堅毅而冷靜:“何況,這些日子裏,我去與那些軍功世家有意結交,亦不是随意之舉。”

“……原來你早就在想這些了?”沈嬌的臉色反而愈發蒼白,望着沈青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最終化為一句低低的嘆息:“我真蠢。”

原來阿青他早就在考量這些事情,有意避開對他們排斥的文官群體,轉而與武将階層結交。

縱然沒有緊迫的恐懼感,他也在仔細地籌謀着退路。

上一世,自己最後的那一年裏,就是靠着沈将軍一份又一份的家書撐着活下去……若不是有沈青屢屢傳來的捷報,若不是有他結交的幾個生死之交在朝堂上照拂着,沈嬌大概一早便被賜死了。

“阿姐才不蠢。”沈青失笑替她抹幹淨眼淚,生硬轉而低了下去:“阿姐做得很好,至少……看明白了那林景珩。”

他已經查到當時沈嬌坐得那艘船有問題,只是尚不知曉幕後黑手。

“你說得對。光是盛州和周邊的地界,上至巡撫、下至販夫走卒,哪一個不是受過我沈家恩惠的?”沈嬌也跟着笑了下,眼睛裏燃着莫名的光,“再者,邊界的一些州際早不受都城管制了,萬一事情真的不好了……我們就一走了之,把太後娘娘也帶走!”

上輩子她讓接連而來的邊疆戰事拖幹淨了家業,以至于後來無可傍身,想走也走不了了。

如今,她卻不會再聽信林景珩的迷惑,他們對她不好,她又何必以自己的血肉所滋養這麽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麽一想着,只覺得前路光明璀璨,連日來壓着自己的大山驟然崩碎,讓她呼吸都暢快了些許,喃喃道:“不管要來什麽,都沒什麽可怕的,是不是?”

沈青穩穩的回答她,“是。”

風雪遮路,她卻不必獨行。

作者有話說:

今晚九點還有一更。

這篇文寫到現在,我自己也察覺到很多問題,因為鋪設的東西太多,以至于寫得時候難以取舍甚至會有些亂,我發現其實是我自己暫時還駕馭不了這麽複雜的背景和關系,大綱也是邊寫邊完善,每天都在禿頭想劇情。

人物太多,每一個我都想寫完整,但是又害怕喧賓奪主,所以一出場就會盡量讓他們的人物特點凸顯出來,但由此而來也有許多問題,尤其是女主沈嬌,為她敲出的每一個字我都在斟酌和糾結是否合理,第一次寫這樣的人物,目前來說我還是很喜歡她的!雖說盡量不讓我文裏的任何一人變成工具人,但感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還有就是寫長文會心裏有點着急,每天趕六千的更新,一些小細節就兼顧不上,遣詞造句也是我比較陌生的風格,只能盡量修文、完善一點。非常謝謝大家的包容,我會努力把它寫好的,給每個人物一個完整又合理的交代。

大家有什麽想法和感覺也可以在評論裏告訴我!只要不是無意義的惡意和辱罵,我都會認真參考的,筆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