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忠遠侯府家人口凋零,宅院并不大,但因着常置嶙石松木,少見雕花刻木等裝飾,要顯得要比尋常人家古板威嚴許多。

沈嬌她沒心思看,只是急匆匆地被那婢女領着,穿過了兩道門,才來到了一處四方平直、寬敞又肅穆的前院。

他家的下人靜默着圍城兩道人牆,其中沈青與忠武侯本人就站在了圍場中央,宛如屹立着的兩道石柱。

沈青他沒事。

殘陽若血,烈風将沈青的衣角吹得上下翻飛,他面無表情,眼睛裏卻是一片彷徨。

直到有人喊了聲:“阿青——”

他這才下意識回頭看,只覺得有團火球般的影子沖了過來,帶着他熟悉且安心的輕盈香氣,大口地喘着氣,連呼吸聲都紊亂了,結結巴巴說道,“……你、你沒事吧。”

沈嬌實在是後怕,分明是冰寒的天氣,她的後背卻起了些細細密密的冷汗,抓着沈青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着。

“我沒事。”沈青輕輕吐出一口氣,讓沈嬌虛虛靠在懷裏,皺眉問道:“怎麽慌成這樣?”

秦家不是不講理的人。

雖說旁人不斷這麽安慰着她,可沈嬌的害怕卻并非言語可形容,直到現在她的心髒還在微微泛着疼,像是被針尖不斷地紮進去一樣,疼得她幾乎無法站直身體。

“阿姐?”沈青扶着沈嬌的肩膀,微微低頭檢視着她至今失神後怕的表情,“不怕,我在這裏。”

沈嬌用力點點頭,後知後覺的湧上一陣酸澀之意,反抓住他的小臂,“我們回家吧。”

阿青只是抿起了唇,堅定望着她的眼神卻一瞬閃躲了下。

始終被晾在一旁的宣威将軍則沉沉開口:“沈姑娘。”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連帶着眼神都有些渾濁,嗓音有砂礫般的粗糙感,“我有一事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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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嬌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只是她忍不住那股怒火,冷聲道,“我不想回答,我們要走了。”

“……阿姐。”沈青苦笑了聲,又拍拍她的後背,平和道:“宣威将軍并無惡意。”

沈嬌快語反問:“不由分說把你帶走了,連一聲招呼都不打,這是沒有惡意嗎?”

可知道她一路上是有多擔驚受怕,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一時情急,還望諒解。”秦陽朔此刻居然雙手抱拳給她作揖,又這麽彎着腰厲聲問她,“敢問沈姑娘,沈青他,究竟是不是你親弟弟。”

扶着她肩膀地那只手忽而用力捏緊了下,又很快松開。

沈嬌下意識後退兩步,她并沒有第一時間斥責,而是眼神慌亂地看着沈青,流露出了些許不知所措。

沈青不是她的親弟弟,他們卻比尋常人家的姐弟還要親近。

再者,這又和他們秦家有什麽關聯,平白無故大庭廣衆掀出這回事做什麽?

沈青卻很是平靜,低低問她:“阿姐,長和二年時,父親他可是在瀾州地界的河邊撿到了我?”

沈嬌避開了他的眼神,拽拽他的衣角嗫嚅着,“你永遠是我沈家人,我們不在這裏講這些……”

話說到一半她卻震驚擡頭,飛快看了眼默然立着的秦陽朔,又望了望沈青的臉,又不可思議地自語道:“不可能呀,這麽巧?”

輪廓裏依稀有着三分的相似。

秦陽朔他慢慢擡起了一只手,他的手指吊着一粒簡樸而素淨的玉佩,散發着瑩潤柔和的氣息,他輕聲道:“這是我夫人的貼身之物,長和二年,北漠來犯,我軍大敗。慌亂間……與她就此失散。”

這玉佩今日在練武場上,從沈青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一見到,便讓宣威将軍幾乎不能呼吸,面色大變。

那時候,她可是快要臨盆了啊。

巨大而陳舊的痛楚又鋪天蓋地而來,秦陽朔緩緩閉上了眼睛。

沈嬌卻猶猶豫豫着問他:“什麽失散呀,她不是為奸人所害嗎?”

父親的信裏面說了,這孩子被放在木桶裏,身上只蓋了一件血衣,上面用鮮血斑駁着寫道:‘白衛害我。’

這血書上說得沒頭沒尾,父親母親害怕沈青會被血書家仇拖累,只打算等他長大到二十五歲,心智徹底成熟以後再告訴他。

沈嬌亦是遵循囑咐,可惜上輩子她自己都沒活到二十五歲。

話音剛落,一道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直視着她,喝問道:“你說什麽?”

到底是縱橫沙場幾十年的人,即使對方并無惡意,沈嬌卻也還是被吓得一哆嗦,微不可查往後面躲了躲,旋即卻是一只裹挾着呼嘯風勢的利箭,深深紮進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誰也沒料到這出變故。

若是她方才被吓得移了下位置,此刻她怕是要被刺穿。

不等她反應過來,沈青已經是将她快速護在懷裏,接着是周邊家奴們齊刷刷地刀劍出鞘之聲,以及秦陽朔果斷的一聲令,“拿下。”

沈青只是低着頭審視她,又急又怒的問道,“阿姐,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沈嬌頭皮還有些發麻,卻已經踮着腳尖越過了沈青的肩膀往後看,只見一個身着錦衣的攜帶弓箭的男子迅速被人按着跪倒在地。

沈嬌倒吸了口涼氣——這人居然在侯爵府裏,放箭想要殺她。

“伯父,沈家這對姐弟兩害死了昭平啊……”被制住的那男子也是怒視着她,咬牙道:“讓我殺了他們!給昭平報仇。”

沈青冷冷望過去,眉宇間顯出了一股殺意,手臂青筋湧起,卻讓沈嬌輕輕撫了下,“不怕,我沒事。”

居然是秦昭平的親哥哥,沈嬌對這人也算是記憶深刻——不是個好東西。

只是因為侯爵膝下無子,他是能襲爵的人,上輩子便是個十分嚣張跋扈。

秦陽朔看都不看他,只是穩穩吩咐道:“先把拖去他祠堂裏,捆起來。”

“白衛,是白衛害死了你夫人!”沈嬌此時卻大聲嚷着,“那血衣就在我們盛州老家裏收着,如果她是你夫人,你應該能看出來。”

将要被拖入祠堂的那秦燕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仇恨般地瞪向沈嬌,“不可能……我舅舅他不可能!你胡說!”

只是侯府家奴們訓練有素,任憑他如何狂叫,只是将他從拱門後拖走。

人都看不見了,還能聽見那不甘心的高聲喊道:“我殺了你們!給昭平報仇!”

陸清顯也是聽見了,他輕咳了兩聲,微微側着身子,給拖着秦燕的那道人讓開了路。

看了眼地上被拖出地痕跡,他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聲說了句,“成事不足。”

沈嬌她還躲在沈青後頭,不自在地用腳尖碰了碰那深深紮入草地中的白羽箭,嘀咕了兩聲,“還真是他們家。”

如果沈青真的是這秦陽朔流落在外的兒子,沈青的母親又是給人害得……用腳想想,這事兒大概和侯爵府的二房脫不了幹系。

畢竟老将軍沒了兒子,秦燕才能得以襲爵。

“我會讓昭然親自去盛州一趟。”秦陽朔不改顏色,只是深深看着沈嬌,緩緩道:“多謝沈姑娘直言相告,但你若有半句……”

“我沒說假話,你少來威脅我。”沈嬌卻出言打斷了他,同時故意把沈青推向身後藏起來,難得有牙尖嘴利的時候,“是你們不由分說綁了阿青來你家,又不是我們趕着上來認親的。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你可別來吓我!将軍了不起嗎?……你就算是将軍,那阿青他也是我的弟弟!”

最後一句突然拔高語調,像一個炸了毛的貓,“沈青就是我沈家人!”

休想要把他搶走。

她的掌心被阿青微不可查的捏了下,又很快放開。

秦陽朔像是被她罵怕了,背對斜陽肅然而立,靜默了片刻,又忽而點點頭,“你說得對,是我錯了。”

聲音裏透着絲茫然。

雖然剛才還有些生氣,可是現在沈嬌卻忽而不忍心再看他,只覺得這個老者雖說氣度威嚴,眼下卻總有種蕭索孤寂的感覺。

鼻尖皺了皺,她又轉過身子去看沈青。

沈青亦是沉默不語,看着雖與平時毫無二致,可是眼底的倉皇與茫然的情緒卻瞞不過沈嬌。

她微微一窒,随後便嘆了口氣。

三人不願再開口,一時間像是陷入了僵局。

後來還是秦陽朔慢慢問道,“孩子,你能否與我單獨說說話?”

問得是沈青,可沈青只是避開了目光,牽起沈嬌的手匆匆告辭道,“我要與阿姐回家,就不打擾老将軍了。”

似乎是下定了決定,說完沈青便帶着她,腳步重重地往外走。

二人經過了秦陽朔身旁,那老者忽而撐不住一樣,往後踉跄着退了兩步。

沈青他立刻停下了步子,沈嬌亦是猶猶豫豫地抽開了自己的手,喊他的名字:“阿青。”

她瞥見秦陽朔手心還在死死攥着那枚玉佩,随後小小驚叫了聲,“侯爺?”

有大滴地鮮血不斷往下掉,因為握得太過用力——連邊緣處這麽鈍得玉佩也能将他的掌心割得鮮血淋漓。

沈青也看見了,他的嗓音緊繃,沖宣威将軍伸手,低頭悶聲說道:“玉佩,還給我。”

“這是我夫人的遺物。”秦陽朔只是寬和回應,“不能夠給你。”

沈嬌嘆了口氣,卻忽而聽見沈青暴喝了句:“這是我的!”

秦陽朔固執搖頭,語氣倒是依舊平穩:“這是我夫人的。”

少見到沈青這幅幾近失控的模樣,沈嬌此刻卻不覺害怕,只是有些心疼。

想了想,她還是默默後退兩步,讓兩人有說話的空間。

不知何時,夜幕已經悄然降臨,四圍站着的那些仆人早已離開了,連她帶來的人都遠遠的站着。

往後退時,沈嬌卻撞到了一人。

她被陸清顯扶了下,溫柔囑咐道:“小心。”

沈嬌回頭,眯着眼睛打量他。

對方的表情饒有興致,目光在沈青和秦陽朔二人身上轉了轉,發出了輕聲感嘆:“好一出悲喜大戲。”

随後便利落回頭,“林大人該等急了,我出去知會他一聲。”

傅明的算盤可算是落了空,不過想來林景珩眼下卻也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慢着。”

他的腰帶被沈嬌勾住了,又用力往回拽。

就這麽慢悠悠地被她勾了回去,陸清顯含笑說道:“沈姑娘,這可不是淑女所為。”

“我不是淑女。”沈嬌也學着他,露出個親切的笑容,輕巧道:“我是,勝利者。”

她贏了。

她不僅要嫁給陸清顯,她還要打造一個純金的籠子,把陸清顯給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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