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侯府陸續燃起了燈光,遠遠的、搖曳着的火光,就在沈嬌的眼裏跳動。

“你說得不錯。”陸清顯悠悠望了遠方的沈青一眼,“但或許,你會更想要輸了的那個結局也說不準呢。”

他的聲音裏透露出些許空曠,連帶着沈嬌心裏那隐約的郁燥感,也不由自主地滌蕩一空。

沈嬌懶得與他打啞謎,她忽然放開了他的腰帶,向掌心哈了哈氣,滿不在乎道:“食言者、食其惡果。毀……”

後半句怎麽說來着……毀什麽來着。

算了,沈嬌飛快略過這個話題,她又低聲補了句,“你們要怎麽玩我不管,但是別想把侯府也卷進去,現今朝堂全是些爛攤子,還想把手伸到武将……唔!”

這厮忽而輕輕捂了下沈嬌的嘴唇,又讓她掙脫開。

剛要不滿的罵他,打從西邊的小道上便有人高聲喊了句:“——沈姑娘?”

聲音尖利,帶着特有拖長的腔調,從漆黑的小道上趕了過來,還不斷喘着粗氣,“沈姑娘可在這?”

沈嬌飛快瞄了眼陸清顯,随後也出聲應道:“是我。”

“嗨呀,您可急死咱家了。”那太監一拍大腿,打着燈籠湊近,又踮腳向前面張望着,“前頭那遠遠的空空的站着的兩人,可是侯爺和沈小公子?”

旁人都已自覺回避,只剩了這兩人,留在原地默默說着話。

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甚至也不知道有沒有開過口。

得到确切回應後,那公公便大大松了口氣,“得虧你們都沒出事。太後娘娘聽說了秦家姑娘那事,又聽說侯府不由分說将沈青擄去了府裏,急得在宮裏摔東西呢。”

這太監身後跟着一隊穿着盔甲的人馬,想必是特地趕來确保沈家姐弟的安危。

“羽林衛?”陸清顯表情玩味,“竟然派了他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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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衛只聽候皇家指令,若非情況緊急,絕不會踏出宮裏半步。

他們是宮裏最最嚴固的一道牆,太後居然肯為了沈嬌一人,做出這麽大的調動。

陸清顯的目光又移向了一旁的沈嬌:她這時大約是有些困了,眼角都耷拉了下來,時不時皺眉與那太監說些什麽,神色雖是怏怏,一雙眼睛倒是一直轉動着。

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麽。

他忽而笑了出了聲,讓沈嬌狐疑地望了眼,不客氣問道:“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陸清顯的回應,則是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我在想,原來那人是我。”

心底更加期盼輸掉了賭局的那人,原來是他自己。

這比他所設想的癡男怨女愛恨交織着的大戲,要更有意思一些。

沈嬌沒聽明白。

不過她也覺得神奇,每次與這心機深沉的狗東西交流,兩人說的話幾乎都不大能對得上,卻也不影響彼此參悟出對方的意思。

……誰說她笨來着,這麽一看,她起碼要與這人來得一樣聰明吧。

又耽擱了一會兒,前面那父子兩人像是說完了話,沈青他還穿着白天比試時的衣服,卻也不覺得冷,神智逐漸冷靜以後,便皺眉張望了下。

不遠處的沈嬌打着燈籠向他招手。

眼底不自覺多了份暖意,沈青快步走過去,朗聲說道:“阿姐。”

不,他們今後大概便不能夠以姐弟相稱了。

沈嬌聽了他恢複如常的語氣,只覺得心中一快,不由抿唇笑了笑。而那一旁的太監卻跳出來叫喚道:“沈小公子!可說完了?太後娘娘召您入宮呢。”

今兒的這出戲,乍一看都會以為是侯爵府為女報仇雪恨,雖說細細一想便會覺得蹊跷,但人大抵都逃不過關心則亂這四字。

沈嬌今天有多急,太後也亦是如此。

幾乎是被那公公推着走,沈嬌又忽而回頭,指了指落在身後的陸清顯,“你給我跟上來。”

陸清顯只是柔聲應道:“好。”

出了侯府的大門,林景珩和秦昭然居然都不見了——全讓羽林衛請入了宮中,乖乖去面見太後。

方才還嫌擁擠的門口,此時顯得空空蕩蕩,沈嬌坐上了馬車時還嘀咕道:“這事兒可鬧大了。”

沈青還和她在一輛車上,陸清顯與宣威将軍則是跟在了後頭。

夜色已深,上千個身披铠甲的羽林衛在前悍然開路,驚動了街上不少高門裏的住戶,有甚者還放出了小厮悄悄地過來打探情況。

“哈。”沈嬌透着窗戶看了眼,又拍拍手掌,“這回得把他們都吓死了。”

平日裏大多看沈青不順眼,在沈青要辦生辰時,明确說出永不踏入他們沈府的大有人在。

瞧不上沈青是一個有罪公主的兒子,可是現如今阿青換成了世代手握兵權、人人都想巴結的忠遠侯之子,瞧他們怎麽辦吧。

沒注意到沈青喊了她一聲,沈嬌只是興致十足地望着外頭,時不時嘀咕着什麽,又大聲喊着車夫駕得慢些——襄金茜玉她們都跟着走在底下呢。

肩膀忽而被人攬住,接着是大力将她扭轉了過來,沈青面容嚴峻,直直望着她,“你不理我。”

“……你先別說!”沈嬌掙開了他的環抱,又挪着屁股蹭噌離他遠了一些,“我先不聽。”

他總歸是要認祖歸宗的。

可沈嬌呢,沈嬌只剩下了這麽一個親人,也許還有襄金、茜玉、吳娘子、吳叔、姜老太太、太後娘娘,小狗陸清顯……

……這麽一看,好像倒也是不少了。

可她們都不是阿青。

沒人比得上阿青。

車裏沒有燈,大概因為駛得急,那車窗上面的簾子一擺一擺的。

溫暖而躍動的火光,透着這不斷變化着的縫隙,不時将車內照亮。

昏暗中,沈青的聲音像一把又薄又冷的刀:“我會認回忠遠侯府去,做侯爵的兒子。”

——沈嬌捂住了耳朵。

她忽而跺了跺腳,憤恨道:“那老頭子跟你說了什麽啊?!”

把她好好的一個阿青,就這麽勾走了。

沈青卻沒再回應。

他彎下了頭顱,能感覺到頸動脈處溫熱的血液在不斷汩汩流過。

類似心髒的跳動,一聲,接着一聲。

侯爵不曾與他說過什麽,那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哪怕是面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會講半句挽留與示弱的言語。

提醒他的人,是秦昭然。

早在沈嬌來到侯府之前,秦昭然便看出沈青的抗拒,她只是慢悠悠地問了句,“你是想做我的親弟弟,還是想做沈嬌的親弟弟?”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抉擇,他知道,秦昭然的眼神裏……有着他心照不宣的東西。

那東西,如此的大逆不道,卻又顯得如此誘人。

只要想一想,便覺得坐立難安,一面唾棄着自己,一面卻又無法忍受這樣的引誘。

“你真的不要我了啊……”

沈嬌不明白身後的少年心思百轉千回,幽暗而迷離,她只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了,茫然道:“走吧……那你走吧。”

這樣也好,這樣的話,至少就沒人再敢欺負阿青了。

當年,在她成親的那時候,阿青跟着那秦昭然一同守衛邊疆,臨走時摘下了自己貼身的玉佩給她留作念想。

不給她就好了,說不準上一世沈青他就認下了自己的親人,能得到宣威将軍的庇佑,又怎麽會死在奸人的毒計裏呢?

現在可好了,遠遠的擺脫了她,沈青再不會經受任何苦楚……也不會是罪人三公主的後代,從此以後加官進爵再無束縛。

百利而無一害啊,可沈嬌還是沒忍住抽泣出聲,“可是,那你以後就不是我的阿青了。”

再也沒有人會握住她的手,認真的告訴她,“阿姐,咱們回盛州去。”

以往的沈青見她哭了,就會心疼不已的來哄她,如今卻只是垂着手怔怔地望着她。

過了許久,直到沈嬌放肆的哭聲已經漸漸低了下去,濕潤着眼睛凄楚地擡眼看過來,他才像是被燙着了似的飛快移開了眼神,胡亂點點頭,………你不再是我阿姐。”

沈嬌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一聲。

她自己掏出手絹,将臉擦幹淨,又把臉轉到了馬車外邊,試圖讓微風将自己吹得清醒一些。

雖然知道阿青現在心裏也亂,卻總覺得這句話太過刺耳。

又陌生。

沈青亦是察覺了出來,他懊惱地閉了下眼。

“你不再是我阿姐。”他的聲音略顯遲疑,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這麽低沉,尾音又微微發着顫,“可是阿姐,我……”

“——到!”又是嗓子最尖的太監,長長的喊了聲,忙不疊地跑過來喊人放小腳凳子,還催促了兩聲,“沈姑娘、沈小公子,太後娘娘擔心你們,可算是等急了。”

他打斷了沈青略有晦澀的那句話,急急忙忙将沈嬌請了下來,又朝裏頭喊,“沈公子?”

沈青定了定神,利落地翻身下車。

沈嬌卻也沒等他,她臉上猶有淚痕,只是低頭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陸清顯,惡聲惡氣地問道:“秦家二房,是不是你們買通的?!”

這是她方才才想明白的,難怪……難怪林景珩他急匆匆包圍了侯爵府,又讓人攔下來沈府當時報信之人。

有人在教唆那個秦燕,讓他借機在府裏射殺沈家的人——簡直是一箭雙雕。

可恨陸清顯只是對她眨了眨眼睛,表情顯得無辜極了,“我不知道呢。”

到了燈火亮堂的宮道上,沈嬌才發覺出這人的臉色似乎要平時更顯蒼白,幾乎是帶着三分病容。

沈嬌深深吸了一口氣,幹巴巴地撂下了一句:“你最好是不知道。”

不然,她就……每天把他關進籠子裏,再拿鞭子抽他!

面含不快,沈嬌怒氣沖沖地扔下了這病秧子,快步來到了慈寧宮。

因為心裏含着火氣,沈嬌幾乎是小跑着沖了進去,一進門瞧見皺眉坐在主位上的太後,她先是鼻尖一酸,“太後娘娘……”

委屈得要死。

半跪在地的秦昭然挑了挑眉。

林景珩與她一同跪着,倒是沒擡頭看沈嬌,只是攏在袖子裏一直不曾松開、幾乎握得骨頭都要變形的手掌,終于無意識地裂出一條縫。

得到救贖一般的嘆了口氣,他聽見秦昭然小聲的念叨着,“林大人你裝得再情深似海,可惜我看呀,沈嬌她也不愛你這樣。她喜歡果敢又勇決的男子,您可不是這挂的。”

說得對。

沈嬌當日裏一見鐘情的,原來不是真正的林景珩。

林景珩平靜地望了秦昭然一眼。

對方則沖他嘿嘿一笑。

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聽見沈嬌和太後撒嬌的聲音,他仔仔細細地聽着,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小音節。

不要緊的。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大可以做回沈嬌喜歡的樣子,不必費心籌謀、不必難以取舍、不必擔憂此行此舉會使得沈嬌難過。

還是那個清白又溫潤,肯奮不顧身為沈嬌投身激流漩渦中的,林大人。

想必那時,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寬慰。

“好啦。”太後娘娘難得被她吵得頭疼,輕輕推開了沈嬌,轉而眯起眼睛問向來人,“秦陽朔,你先是私自殺害沈博瑾母子,又在今日公然綁走沈青,你可知有多少大臣參了你的仗勢欺人、行跡不端!?”

都是林景珩那幫人挑撥的。

沈嬌在心裏罵了句,她又惡狠狠地瞪了陸清顯一眼。

陸清顯如今的身份是林景珩的伴書,他來以後,便自然而然地立在後首,還沖着她微微一笑。

太後和秦家父女打了兩句官腔,便迫不及待轉向了沈青,幾乎是語氣急切的問道:“可是确認了,沈青确然是你的遺子?”

秦陽朔低沉應道:“是。”

他面向沈青時不曾要求過什麽,但在太後這裏給他一個确切的身份,似乎又是理所當然,“沈青他是卑職亡妻之子,擇日我将寫入宗譜,令他認祖歸宗。”

“好啊。”太後幾乎是喜形于色,不住地拍着沈嬌擱在靠背上的手掌,“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可算是天大的緣分了。”

沈嬌卻提不起勁來。

她坐在了太後娘娘的身側,趁着眼下沒人說話,則是飛快地插了句嘴,“那秦燕今天差點把我殺了,看樣子,阿青生母失散一事也與他家舅舅有關系。”

不等人反應,她直接跳了下去,蹭噌跑去了下面跪着,理直氣壯道:“太後娘娘,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慈寧宮本來也不大,現今烏壓壓的跪了一片的人,也就林景珩和秦昭然中間還能插得進她這一副膝蓋。

林景珩始終不曾擡頭,他只是屏住了呼吸。

太後還沒回話,秦昭然卻大呼小叫着,“竟有此事?我就知道我家那不成器的二房,整日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成奸,險些害了我沈家妹妹!”

“是啊!”沈嬌大聲嚷嚷,“別讓我逮着是誰,看我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咳……”

這是陸清顯的一聲輕咳,雖說聲音不大,落在沈嬌耳朵裏卻是刺耳。

她立刻瞪過去,本是氣勢洶洶的一眼,可是不妨看到那陸清顯……唇邊咳出了血。

他拿出了手帕,慢條斯理地将血跡擦拭幹淨,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沈嬌慌亂移開了眼神,默默祈禱了兩句。

小病秧子,你可別死在這兒呀。

“此事我自會處理幹淨。”忠遠侯爵單膝跪在了她身後,抱拳請令道:“一定,會給沈家女兒一個交代。”

既然将軍自己都發話了,太後亦是不好多言,很快将這話題略了過去。

沈嬌眼看着沒什麽事情,便又神色自若地站起來,又溜到了太後身邊,大搖大擺着往她身側一坐。

走時掀起了一陣微微的風,撲在了人的臉上,如夢亦如幻。

太後只是瞥了她一眼,重又笑吟吟讓太監們搬過來幾張椅子,給他們一一賜座。

坐定之後,她先是問了沈青好些話,又關切地詢問秦陽朔一些事情,這秦昭然還時不時的插兩句嘴,直到沈嬌她屁股都坐得硬了,幾人才算是商讨完。

“就趁着大後日,阿青他十七歲生辰宴那時,順帶着一并叫他認回侯府吧。”姜太後難得有如此滿意之時,高興完了,卻又添了些許傷感。想起一旁的沈嬌,便忍不住拿過她的手擱在膝上拍了拍,“只是可憐了我的嬌嬌,父母俱是不在,就連唯一的弟弟,都讓你們搶了去。”

她含笑說道,“秦将軍,你往後可要拿嬌嬌當女兒看啊。”

一旁的內侍嘴快,“不如讓沈姑娘她順勢認了侯爵府做幹女兒,倒是兩全其美。”

姜氏立刻稱贊了聲,“此議甚好!”

“恐有不妥。”一向油嘴滑舌的秦昭然這時反而唱起了反調,笑眯眯道:“我們侯府一向福薄,今日得了這麽大的喜事,已然是惶恐不安,恐怕再不能多了。再說沈家妹妹天仙似的人物,給我家這幾個粗人做女兒做姊妹的,豈不是委屈了她。”

沈青原本是皺眉望着她,聽到最後,卻忽而是面色大變,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他一向是穩重,可是如今只覺得不自在,像是被人當衆破開了肚腸,拿出來叫人仔仔細細地看清楚……看清楚,他那點被小心掩蓋着、不能見人的心思。

秦昭然話裏有話。

在場之人只有沈嬌沒聽懂,她還懶洋洋應了聲,“我是太後娘娘的義女,您怎麽自己都忘了,我怎麽好再認下個幹爹呢。”

蠢得太過可愛,居然還認真考量什麽幹女兒義女兒。

秦昭然忍不住逗道,“我若是個男子,一定将沈家妹妹娶了。”

沈嬌嘀咕了聲:“我可不嫁你。”

這人油腔滑調的,還喜歡給人挖坑,一不小心就能把她給埋了,要是做枕邊人的話,不好……不好。

話題被輕輕帶到了這裏,太後便也順勢笑着問,“那我們嬌嬌,可是有什麽心上人了?”

聽語氣,大約只是想逗逗她。

沈嬌卻一個激靈。

她飛快地轉向了太後,因為緊張,居然略顯得呆愣,直直地說了聲:“……有。”

接着,伸手一指——

林景珩。

衆人神色各異,沈青一時間忘了規矩,居然猛地站了起來,又讓秦昭然飛快按着肩膀強壓了下去。

他的聲音像是磨着齒間溢出來:“阿姐?!”

憑什麽……憑什麽又是那個林景珩!

林景珩亦是擡頭,他本是靜靜坐在一旁,只是聽着沈嬌偶爾懶洋洋地一兩聲,便已覺出莫大的滿足來了。

可做夢都沒想到,沈嬌會如此猝不及防……但,嬌嬌一貫如此的。

出乎意料、又任性直率,永遠只憑着本心行事。

胸中不斷洋溢出巨大的喜悅,宛如一朵朵煙花炸開,周邊俱是他熟悉的人與物,在那麽一瞬間卻又忽而變得極其陌生,像是他從不認得也從沒見過。

有道看不見的透明薄膜将林大人隔開了,他像是漂浮在雲端,靜靜地俯視着這出場景。

“姨母。”他看見沈嬌微微撅唇,撒着嬌一般問道:“我瞧他好看,我要嫁給他。”

……不。

她手指的位置,不是林景珩。

林景珩僵硬着轉頭,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端坐好。

“陸清顯?”太後的聲音訝然不已,還隐約有了一層惱怒,“他可是林景珩的伴書!”

本來是想提醒沈嬌,這人如今的身份低賤,還是個罪臣之子。

沈嬌卻會錯了意,她此刻望向林景珩的目光裏不帶什麽情緒,可笑得是語氣不自覺變得嬌俏起來,“林大人,求你給我吧。”

——那是她以往每每想要折磨林景珩時,故意發出的天真又惡毒的語調。

連自己聽了,都覺不适。

陸清顯在他身後慢悠悠地笑了一聲,“多謝沈姑娘擡愛。”

沈嬌也同他虛情假意的笑。

原來如此。

林景珩眼下有些奇怪——他什麽也感覺不到。

沒有什麽惱怒、怨恨、不甘。

有的,只剩下了茫然,甚至在理所應當地想着:原來如此,是他會錯意了。

沈嬌不要他了。

……沈嬌不要林大人了。

恍然大悟地想:哦,竟然是這樣。

不過不要緊。

他的掌心裏微微滲出了汗意,還能氣度從容地接過一盞茶,聞了聞那茶香味——“啪”。

一聲巨響,吓得沈嬌皺了皺眉。

“抱歉。”林景珩略帶歉意,“茶水太燙了。”

太後飛快睨了他一眼,倒是瞧不出什麽情緒。

卻覺得有股難言的預感,像是看見表面上一團平和、聖潔美麗的雪山,卻會在下一刻,毫無征兆又猛烈地盡數崩塌,鋪天蓋地着掩埋掉一切活物。

“林大人今天也是忙了一天了。”姜太後不冷不淡道:“這兒本來也沒你的事情,便先回去吧。”

林景珩恭謹地站起身子,對着太後娘娘深深作揖,“臣告退。”

沈嬌像是很困了,只是垂着眼睛不曾看他。

一直到林景珩走出了慈寧宮,兩人都沒什麽交流。

太過平靜,更加詭異。

秦昭然也學着林景珩抿了一口茶,她察言觀色着,“太後娘娘,既然是沈家妹妹的私事,我等亦是先行告退。”

太後也是點點頭,“你們……還有你,都去吧。”

包含了陸清顯。

沈嬌也想跳下椅子跟着走,卻讓太後揪了下耳朵拎了回去,只好不情不願地等着挨訓。

最後走得反而是沈青,他的薄唇緊緊抿着,只是深深看着沈嬌,直到被秦昭然不安地小聲催了催,這才決絕地轉身離去。

夜涼如水,明月高懸。

陸清顯沒有與任何人同行,他眼下已經看不見東西了,索性閉上了眼睛漫不經心地走着,一人漫步,倒也閑适。

鼻尖能聞見一股幽幽的梅花香,他慢悠悠地停下了腳步。

“林大人。”

陸清顯的語氣親切,像是在和老友打招呼,随口說道:“你是要來殺我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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