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善解人意與無藥可救#20
天空的雲彩不知不覺間成為棉被一樣厚實的存在,它所帶來的是呼吸沉悶感與無法釋放的壓抑,明明十分鐘前還是陽光萬裏好天氣,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也是祝安嶼無法預料到的。多雲天氣再尋常不過,對祝安嶼來說,像沉沒海底那樣奇妙。
“好黑啊...。”祝安嶼扒着副駕駛的車窗對窗外的景色如此感嘆道。
他旁邊開車的祝安以摘掉墨鏡看了眼面前晃亮的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上哥哥的話題,他雙手扶着方向盤,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上下敲擊着,那張和身邊人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懶散和放松。
“不要把手探出車窗,很危險。”
“你說得對。”祝安嶼聽話地點頭,對于弟弟說的他一向都是無條件聽從。他搖上車窗,從腳邊的手提袋中掏出自己畫的畫對祝安以展示,“我送這個給媽媽怎麽樣?”
祝安以沒有回頭,只是用餘光掃視了一眼笑着道,“只送這個未免有些單調,而且你已經把它揉的皺皺巴巴了。”
祝安嶼一聽才發現這個問題,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那怎麽辦,我沒有準備其他的東西?”
“放心吧,我買了媽最喜歡的花,你一起送給她她肯定會高興的。”
祝安嶼蝶翅般的睫毛上下煽動,心裏時常想着有個這麽善解人意的弟弟實在是太好了。
車緩緩行駛在馬路上,大約過了20分鐘,穩穩停在了綠島療養院的門前。綠島療養院還被警戒線封着,裏面除了醫務工作者和無法回家的病人以外,就只剩下警察在裏面走動。這裏成為啞劇舞臺已經有些時候了,雖然對祝安嶼來說沒有太大變化。
“來這裏幹什麽?”祝安嶼下意識的攥住安全帶,看向戴上帽子口罩準備下車的祝安以。
“當時是感謝歐陽醫生照顧你這麽久了,我聽說你從這裏離開的時候鬧得不太愉快吧?歐陽醫生是個好人,要不是他對你不離不棄,你會有機會健康的幫媽慶生嗎?”祝安以一邊說着一邊拿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帽子口罩,想要給不情願的哥哥帶上,從他強硬的态度來看祝安嶼今天是無法逃過這一劫。
當帽子貼上額頭,只有短短三秒的時間又重新恢複視線,可就算是這麽短暫的時間,也使祝安以的面容産生了劇烈變化,他的皮膚顏色變為了鮮豔而又凹凸不平的,爬蟲類特有的顆粒狀皮膚,因為外貌上擁有了變化,所以體型也大不相同,變色龍的肌肉線條要比祝安以本身凸出不少,所以松散的衛衣被撐得緊緊繃繃,連衣服下面正在跳動的血管都能被感知的一清二楚。
弟弟在情緒高漲的時候總是擁有這樣子彩色鮮豔的皮膚,祝安嶼曾經研究過,他弟弟不同顏色下分別代表着什麽樣的心情,綠色代表着慌張,紅色代表着憤怒,彩色代表着高興,接近周圍顏色的透明保護色是警惕,而深一點的顏色則是不耐煩,焦躁,嘲諷等一些負面情緒。
這次的顏色雖然鮮豔,但較之前而言暗淡不少,要說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手心炙熱,這和冷血的動物并不相像。每當弟弟擁有這種心情時,祝安嶼都不想過多揣測他的思緒。
“我自己會帶。”祝安嶼擡手阻擋了祝安以的觸碰,他有點忌諱變色龍的那張仿佛散發腥臭的臉。這份拒絕使祝安以的表情凝固一瞬,後嘆了口氣松開祝安嶼,率先下車聯系歐陽霍。
祝安以的變身從來沒有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有時換了一個環境就會解除。他下車後便立馬恢複本身,而車裏只剩下祝安嶼一人,他規規矩矩的帶好行頭,不着急着下去,選擇在車中觀察外面的世界。
他倒不是不想見歐陽霍或者怎樣,只是他心裏有個自認為不錯的計劃,他還在思考現在就見歐陽霍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可惜時間并不允許他想那麽多,那頭歐陽霍來得很快,祝安嶼見狀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選擇推門下車。
“歐陽院長,突然叨擾還請包涵。”祝安以的官方開場詞練的很溜,他的營業室笑容實在是無懈可擊的,這對于本不想見他的歐陽霍來說也無法下定死心冷臉。
“不礙事,現在的情況正如你所見我也不太忙,你找我有什麽事嗎?”歐陽霍聲音沙啞的可怕,如果排除生病的可能性,只有大吼過才會這樣。
除去嗓音,他面容的狀态也很差勁,黑眼圈濃重,眼袋腫脹的鼓起,雙眼遍布血絲,就連眼角的細紋也更明顯了一些。
“我今天特地和哥哥一起來向你道謝,”祝安以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知道祝安嶼在車邊,便伸手在背後沖他揮了揮,示意他趕快過來,“感謝你這麽多年對我們家的照顧,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更加鄭重的向你道謝。”
歐陽霍對于祝安以誠懇的致謝并沒有多少回應。他的目光隔在鏡片後面,不安的看向穿戴嚴實的祝安嶼,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們這兄弟倆實在是太像了,帶上口罩帽子之後簡直和一個人一樣,剛才他第一眼看見祝安以,要不是通過語調來判斷,還真的以為是祝安嶼用演技糊弄自己。
見歐陽霍一直很在意祝安嶼,祝安以認為是哥哥在旁邊太沉默了,便用手肘戳了戳他道,“哥哥也有很多感謝的話想說。”
“沒關系,不用這樣。”歐陽霍及時開口阻止,現在在他眼裏祝安嶼就是一個埋藏十年的地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爆。
可是祝安嶼有自己的想法,他原本不打算說那麽多的,但是看見歐陽霍的狀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差,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樣,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我不像弟弟那樣能說會道,所以我只能在心裏表達對你的感謝。我的狀态能恢複的這麽好,肯定離不開歐陽醫生的幫助,現在我的記憶比之前要清楚多了,一些忘記的事情現在都能回憶起來。”
“什麽?!”歐陽霍突然驚呼,吓了面前兩個人一跳。
兩個兄弟動作同步的歪頭表示不解,甚至連他們臉上疑惑的神情都刻畫的一模一樣,可能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才能做到這種事。
“我雖然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說的有那麽嚴重嗎?”祝安嶼用無辜的目光看向祝安以,似乎是在尋求他的否定。
“唉,我就知道應該事先給你排練一下的,不過這也怪我,要不是我明天就要飛到國外,今天就不會這麽倉促的安排了。”祝安以無奈的搖了搖頭,眼中多了些遺憾的表情。
歐陽霍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誇張的有些反常,便口齒結巴的解釋,“不…不是,我…我只是感到意外,沒想到能從安嶼那裏聽見感謝我的話。”
“這樣啊,”祝安嶼比平時都要幽深的瞳孔裏倒映着臉色蒼白的歐陽霍,“我還以為我恢複記憶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呢。”
“怎麽會,”歐陽霍下意識的後撤一步,他看上去是在極力保持鎮定,但是言語裏面還是焦躁的,“不過你現在記憶恢複到哪種程度了?畢竟這麽多年來都是我在幫你治療,所以我想盡可能的陪你走到最後。”
“雖然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起來,但是最近的事情我都能回憶。……認真說下來的話會耽誤太長時間,這該怎麽辦才好?”
祝安嶼的目光從歐陽霍身上轉移到祝安以,這份意義不明的視線轉移,不知道是在暗示着祝安以幫他解圍,還是再告訴歐陽霍這裏有第三個人在場,不好方便說具體的內容。
總之不管怎樣,反正這兩人都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不謀而合。
祝安以:“雖然很想繼續敘舊,但是時間确實有點趕。”
歐陽霍:“看來是我職業病又犯了,改天我們再好好說一說。”
三人就這樣在詭異的氣氛中寒暄了幾句,便雙方道別,歐陽霍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開車離開。
明明剛才下車前車內的氛圍還是挺好的,可現在兄弟倆沒了話題一樣,一言不發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祝安以把車載音樂打開,熟悉而又明快的探戈舞曲在車內響起,這令他即将變為深綠色的皮膚剎那恢複成了本來的樣子,不知道祝安嶼有沒有發現這一細微的變化。
他們母親住在臨海市南邊的位置,那裏相對安靜舒适,人流量比市中心要少上不少,所以在開車期間,與他們相越而過的車輛自然也少了很多。
當一首舞曲結束切換歌曲的空檔中,祝安以終于舍得開口問出了“随口一問”的問題,“哥,你現在記憶真的恢複了嗎?”
“嗯…你覺得呢?”祝安嶼依舊扒着車窗,窗外的風景比這個對話要有意思的多。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祝安以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着方向盤,甚至在閑暇的空檔還轉頭看着祝安嶼,言語嚴肅,“你是我唯一的哥哥,我真的很在意你現在的身體情況。”
“我身體情況不太好呢,以前的事情想不起來,現在的事情難以忘記,不過這也是分情況的。”
“什麽情況?”
“面對我想說的人時我總能想起來什麽,但是面對不想說的人,我就一句也說不出。”
“那我是你可以說的對象吧?”
“嗯…,你覺得呢?”
祝安以沒有再回應,他已經完全變身成漆黑皮膚的變色龍,其身影折射在車窗上,他的目光很罕見的還是自我的眼神,可是卻是那樣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這應該是有了某種主意才會産生的,這一點和方才目送他們離開的歐陽霍一模一樣。
哥哥是個無藥可救的神經病真的太好了。
祝安以時常會在心裏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