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霧#21

那是存在于祝安嶼的記憶裏,白色三層小洋樓,精心打理過的粉色薔薇花園,院子角落藍白相間的狗舍,僅有這三樣組成了他童年的全部。

母親是一個很會經營生活的人,以前她有足夠長的時間花費在庭院上,她時常會拿着灑水壺,讓壺與地面連接處呈現出彩虹的色彩,她說看見這樣的光景是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

現在的母親似乎沒有那樣子的心情,也許是弟弟的工作太繁忙,母親無暇顧及庭院,又或者是已經喪失了這一愛好,祝安嶼踩在縫隙已被雜草填滿的鵝卵石臺階上,望着緊閉的深棕色大門想事情想的出神。

祝安以将車停在車庫,随後追着祝安嶼,見他傻站在家門口,即将開口叫他的聲音又咽了回去。祝安以知道哥哥還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設才能敲響自己家的門,所以這段時間他不能去幹涉。

祝安以低頭發現自己兩手空空,這才想起來買的禮物忘在了車裏,便拐回去拿,也就是這段時間內,他忽略了在庭院中除了祝安嶼以外還有另一個人。

“你傻站着幹什麽?”

一道陌生又清冷的聲線不合時宜的響起,對方不知道祝安嶼正在沉浸回憶,這也成功令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位身材單薄的男人,身高與自己差不多高,他眼角略微上挑,五官比較板正,柔順到快要及肩的淺褐色短發沒有條理的散落着,他看上去是想盡量打理服帖,可是因為天氣原因使頭發軟趴趴的搭拉成沒有精神的樣子。

他的瞳孔戴了美瞳般漆黑,沒有神采,這給祝安嶼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自己長得真像,遮住五官的話可以當替身了。

男人給祝安嶼的感官沒有帶來太大的刺激,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他的聲音聽上去不冷不熱,但是看向祝安嶼的目光卻透露着熾熱的溫度。這樣的人在祝安嶼心中留不下多少印象。

“…你在幹什麽?”比起男人,祝安嶼的視線在男人推扶的一輛重型黑色摩托車身上停留更多,他似乎是想将摩托車推到車庫。

“這個啊,”男人低頭看了一眼摩托車,“剛才取蛋糕,借了一下你的車,放心吧這次我帶頭盔了。”

祝安嶼緩緩點頭,看來這個陌生的男人以為自己是祝安以。祝安嶼沒有急着辯解,他還在觀察着摩托車。他倒不是喜歡摩托車這一類的,而是摩托車正面的車燈上被濺上了些許射線狀的泥點,這有些眼熟,可反觀這輛摩托車的車身被擦得很晃亮,看上去有精心保養過的,只有前面這一點濺上泥污很不自然。

“你經常騎這輛車嗎?”祝安嶼心裏思忖着開口。

男人停頓一瞬,看待祝安嶼的目光變得奇怪起來,他依舊鎮定如初,“姑且是經過你同意的,難道不可以嗎?我覺得騎摩托車要比開車方便些。”

“沒什麽,注意安全。”祝安嶼簡單回應着,随後上前輕輕敲擊房子的大門。

在等人開門期間,男人已經推着摩托車消失,不等祝安嶼回頭觀察,大門忽然被推開,一位聲音年齡約摸有50歲,擁有無尾熊樣貌的阿姨出現在祝安嶼眼前。

“小少爺,你終于來了。”這位是從以前就照顧祝家的保姆阿姨,祝安嶼只知道她姓林,具體什麽名字忘記了。不過他們已經有快十年沒有見過,如果走在大街上肯定認不出來,就是這張憨厚的無尾熊模樣印象深刻。

對于林阿姨過分熱情的态度,祝安嶼感到奇怪,好像記憶裏她對自己沒有這麽親切。

“抱歉我來晚了,我弟弟他……。”不等祝安嶼說完,林阿姨已經将他拉進屋子,引領到他們母親秦悅面前。

秦悅今年也四十多了,她肩上披着披肩,腿上蓋了絨毯,頗有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她保養的很好,也可能是天生麗質的關系,乍一看像是20多歲的小姑娘,反正不會聯想到她有兩個成年的兒子。

她擁有一頭淺褐色的長發以及一雙狹長翠綠的眼眸,她的五官偏向異域一點,這得益于母親是外國人的關系。秦悅無疑問是位不可多得的美女,這放在現在的娛樂圈也是能打能抗的,看來祝安嶼他們兄弟倆的樣貌大多都是遺傳自她。

木制的茶幾上放置了不少高難度的菜肴,依祝安嶼看來都是從外面飯店打包的。說起來,秦悅本來就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從來不會做飯,胃口還很挑,吃不慣別人做的,他們家裏從外面打包菜也是常事。

“你來的時間還真巧,林淵才剛把蛋糕帶過來。”秦悅聲音沉靜而又清脆,聽祝安以說她這幾年身體不好,但單聽聲音還是中氣十足。

他說的林淵可能就是剛才推摩托的男人。

“我們家林淵啊是掐着時間去取的,說明他和小少爺很有默契。小少爺也別愣着了,趕快洗洗手,等林淵停好車我們就吃飯吧。”林阿姨笑着在桌上擺餐具,聽上去林淵是她家的孩子。

不過說到這個祝安嶼倒是恍惚之間想起來了什麽,林阿姨好像無兒無女,所以把自己侄子當親兒子養,還說要把侄子接過來一起工作,沒想到秦悅那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真的同意了。

祝安嶼好多年沒有見過母親,雖然她一直對自己生病的事情耿耿于懷,但看她對自己的态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這也讓祝安嶼有些安心。果然母親還是因為身體所以沒辦法看自己,不然怎麽可能對親生兒子不管不顧。

祝安嶼腳步輕松的走到桌邊,不經意間掃視了一下桌上的餐具,忽然像被雷擊中一樣整個人呆呆的愣在原地。

桌上放置着四套餐具,按照林阿姨說的,林淵一會兒也要和他們一起吃飯,那應該是五個人才對。

祝安嶼頓時恍然大悟,從剛才林淵和林阿姨的态度來看,他們都把自己認成了祝安以,可令人沒有想到的,秦悅竟也沒有發現端倪。

在祝安嶼震驚之餘,門那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原來那是你哥哥啊,我還以為是你呢,你們也太像了。”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今天我哥哥也要來,難道你沒有提前打招呼?”

“我給姑姑說了,但是你每年都說你哥哥回來,我也就沒有往那邊想。”

兩人對話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屋內的三個人都聽見。林阿姨的反映最明顯,她正在擺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手裏的筷子也順勢落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不過她反應很快,趕緊撿起筷子,眼中的驚慌難以掩飾,“瞧我這記性,還有套餐具在廚房呢,我現在就拿,小少爺……安嶼少爺可以先坐下休息。”

秦悅眼睛瞪得渾圓,她起身不可置信的打量了祝安嶼一圈,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出現。很快她便反應過來,眼底浮現出與方才截然不同的生疏,“你現在可以出來了?”

祝安嶼強忍住胸口扭在一起的痛苦,哆嗦着手從口袋中掏出溫雨星開的臨時出院證明,“我有醫生可以作證”。

秦悅掃視了一眼,臉上頓時浮現出不悅,“中心醫院?你什麽時候跑到哪裏了?歐陽霍那兒交的住院費怎麽辦?”

“你...不知道嗎?今天不是你讓我來的嗎?”祝安嶼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其實來之前心裏隐約就知道這個結局了。

祝安以和林淵這時走進來撞見這一幕,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祝安以急忙上前開口道,“媽,哥哥現在恢複的很好,今天特地為了你趕過來的。”

秦悅眼神轉變為平淡,即便這樣她在看向祝安以的時候,那份自然而然的溫柔還是沒能逃過祝安嶼的眼睛。他有時候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明明他和弟弟是雙胞胎,兩人一模一樣沒有差別,為什麽秦悅總是針對自己。

小時候只放縱祝安以玩樂,強迫自己背書學習表演,後來還說放棄就放棄了,把自己送到陰暗的地下室一放就是十年。可能她真的不能容許生命裏出現污點吧,從父親辜負了她之後她就一直如此,所以她沒有辦法接受一個有精神病的孩子。

“臉長得還真像...,這樣的話你弟弟以後拍戲就不用外人當替身了。”秦悅似有心又似無心的嘀咕着,這話令林淵的神色不太好看。

“媽,你別那麽說……,對了,哥哥知道你最喜歡薔薇,所以特地準備了花,還有他親手畫的畫。”祝安以一邊說着一邊從身後拿出一捧**相間,花心是黃色的花束。花束用絲帶精美的包裝過,而祝安嶼的那幅畫正加在花中當做明信片使用。

秦悅看着花束,言語依舊漠然,“在我生日的時候送這麽素氣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去參加喪禮呢。...花放到一邊吧,既然來都來了就吃完飯再走。”

秦悅言語刻薄,她天生大小姐脾氣,心直口快慣了,不過她在祝安以面前倒是挺老實的,可能是因為祝安以很聽話的緣故。

林阿姨那邊從廚房端出蛋糕,正要開口打破尴尬的局面,沒想到祝安嶼卻擡手拿過花束,臉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我今天來的時機不對,下次會提前打招呼的,至于這份禮物就等到你剛才所說的用途再送給你吧。”

秦悅臉色驟變,她才剛說過這是喪事用的,現在祝安嶼說這話不就是咒她嗎?

祝安嶼緊緊握着花束下方,随後潇灑舉手,頭也不回的将花束狠狠按在林阿姨手中的蛋糕裏,精致的蛋糕瞬間稀爛,一塊一塊的掉在地上,留下了難以清理的污漬,緊接着,他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下拂袖離開,後面只能聽見秦悅突然爆發的哭泣聲音。

沒有人敢上去追祝安嶼,他走的也很自在。

天空已經陰沉到了極限,大顆雨滴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祝安嶼并不認識這附近的路,他經常在城市之中搞不清楚方向,一般散步的時候都是金龜子帶他回去的,在這種陌生的地方更是不知道東南西北。

他的心口抽搐着,口中夾雜着酸澀和鹹腥,也許是雨水流進口中才導致如此。很快他渾身上下濕透,口袋中沉甸的重量越發清晰。祝安嶼忽然想起了什麽,他還有和不緒給的手機,只要讓他接自己不就行?

心裏如此想着,祝安嶼試圖開機,可是手機進了水就有些不太好用,他重複幾次都沒能打開。這也讓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上,完全忽視了路邊的環境。

空中散發的綠光由黃變紅,祝安嶼恍惚間擡頭,一個龐然大物已經沖到眼前。只聽耳邊傳來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響與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響,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什麽

這條路本應沒有什麽車的,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有一輛銀色轎車在橫沖直撞,祝安嶼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逐漸遠離地面,但不可思議的,他的理智格外清晰,他睜大眼睛試圖看清駕駛座裏的人或者是車牌號,可惜雙眼很快被紅色覆蓋,他難以睜開。

雨霧完全籠罩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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