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狐貍的眼淚#27
當祝安嶼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9月12日的早晨。
他撐起身子坐在病床上,屋內的光線比他想象中的要明亮不少。這種感覺還是很奇妙的,不管多少次他都沒法适應。
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着,他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吃過正經東西。他想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臂,卻感到左手背上針紮般疼痛,他側頭一看,原來手背上又是青紫一片,現在還在輸着營養補充劑。
祝安嶼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就在他手掌不遠處,一個男人雙臂墊在床邊,腦袋則埋在臂彎裏,趴着小憩,他的呼吸起伏均勻,每随着一下喘息,他寬大的後背就會上下運作,他好像睡得很沉,并沒有發現祝安嶼已經醒過來了。
“和警官...。”祝安嶼迷糊叫着,他看不清男人的臉,但感覺就是和不緒。
他從什麽時候守在床邊的?他告訴和不緒關于歐陽霍的線索有結論了嗎?為什麽他要在這裏休息?為什麽...心裏面有種奇怪的情緒?
興許是頭上的傷口作痛,令祝安嶼無法思考更深難度的問題,尤其是最後一個,他從來不曾幻想過一起床就有人陪在身邊,也許有人看護對病人來說是一種特別大的慰藉。
“嗯...。”和不緒的聲音似有似無的響起,緊接着在下一秒,他将頭擡起,雙眼朦胧紅腫,額前發絲彎曲成奇怪的形狀。他看見祝安嶼呆呆地看着他,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你醒了。”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與無法按耐住的心髒截然相反的,是頗為冷靜的話語。
“你臉怎麽這麽紅?還在發燒嗎?”和不緒看祝安嶼臉色像煮熟的章魚,便伸手摸上對方的脖頸來測試體溫。
祝安嶼擡手阻止,他可不想讓別人發現端倪,尤其是當事人,這還不如讓他一睡不醒比較好。
“事情怎麽樣了。”
“...歐陽霍已經被正式羁押,很快就會進行開庭審判,所以你無需擔心。”
“這樣啊,那我能去看看他嗎?”祝安嶼很快恢複鎮定,他還是很有自制力的。
“看他?”和不緒眉頭立馬皺起,雖然現在的歐陽霍不會威脅祝安嶼,但不保證祝安嶼見到他會産生什麽情緒。
“放心,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他照顧我這麽久,作為惟一能說上話的人,我想對他說說以前的事情。”祝安嶼故作無所謂的攤攤手,表示和不緒拒絕也可以。
和不緒沒有回應,大概是在做內心掙紮,過了許久,他才起身轉換為往日的嚴肅,“先吃點東西,然後換身衣服吧。”
... ...
臨海市公安機關看守所,12日上午10點,一輛警車穩穩駛進其中。
有兩位警察出來迎接,和不緒率先從駕駛座上下來,随後移動到後車位開門,攙扶一位年輕男生下車。
男生看上去身體不好,皮膚蒼白,嘴唇發紫,唯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靈活運轉,以最快的速度打量了周邊的環境。他整個人像樹上搖搖欲墜的落葉,風一吹好像就能帶走一樣。
“你好和隊。”兩位警察禮貌問好,和不緒回以點頭。
“我剛才打過電話。”
“歐陽霍已經帶到探視室了。”
“好。”和不緒簡單明了的進行回應,随後拉着祝安嶼慢慢朝看守所裏面移動。
大約20分鐘,祝安嶼終于進入探視室,這裏的一個房間分為兩個部分,中間用一扇透明擋板進行分隔,在中央位置,歐陽霍坐在擋板裏面,他手邊的臺子上放置着無線電話機,另一端也同樣如此。
藍白色的牆壁很有威嚴,在這樣莊重的環境中,祝安嶼難免會挺直腰,雖然最後以失去力氣而告終。
歐陽霍的頭發已經全部剃掉,留下腦袋上青白色的痕跡,他面容蒼老許多,身上那股子意氣風發的氣度早就不在。他看見祝安嶼到來,無精打采的神情這才産生變化,他想起身,可是已經被固定在椅子上,只有雙手可以活動。
祝安嶼坐在歐陽霍對面,盯着歐陽霍的臉,在等待會發生什麽變化。可無論他眨眼多少次,歐陽霍依舊保持着人形的模樣,這是否代表他現在毫無想法,或者是祝安嶼已經不在意他心裏的想法。
“那副眼鏡...,我還以為你早就扔掉了。”祝安嶼拿起手邊電話,看着金屬邊框的眼鏡,他沒記錯的話,這是歐陽霍獲得青年貢獻獎時,自己送的禮物。
“我沒有備用眼鏡,只能帶它。”歐陽霍的聲音從無線電話機內傳出,聽着不太像他本人的聲音。
“度數相符嗎?”
“不相符,所以我難以看清你的模樣。”
祝安嶼點頭,擡眼看向歐陽霍身後的警察和自己身後的和不緒,轉頭笑道,“可以給我們一個獨處的空間嗎?”
“...不可以。”
“你們只要在門口守着就行了,我下面要說感謝的臺詞,有你們在場我不好意思說。只要五分鐘就可以。”
“五分鐘啊...。”和不緒思考一番,最後還是頂不住祝安嶼小狗一般的目光,猶豫答應了。
待兩人出來,探視室裏忽然安靜了下來。祝安嶼壓低聲音,直奔主題,“你對警方說撞我的原因是什麽?”
“我害怕私自對你用藥的事情敗露,所以想殺人滅口。”
“那真正的原因呢?”
“就是我剛才說的。”
祝安嶼笑容重新浮現,他的雙眼比以往都要深邃,“你知道吧,1號那天我沒有按照時間回療養院。”
“你不是都恢複記憶了?為什麽還要...。”歐陽霍的話被思緒硬生生的咽回喉嚨,他看祝安嶼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就瞬間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中了他的計。
“哈哈哈,原來如此,看來我小看你了。”歐陽霍失笑,他的狀态還是比較放松的,“你說得對,1號那天你确實沒有回來,你回來的時間應該是在2號淩晨3點左右。”
“你為什麽知道?”
“那天晚上我擔心護士站的倉庫漏水,就提前結束應酬回來,結果看見你躺在療養院門口昏迷不醒。我的第一反應是你又像之前一樣失蹤,我擔心別人發現,就把值班護士支開,把你帶回地下室。結果第二天新聞就報道姜水街出現兇殺案,我估計着和你有關,所以一直隐瞞到現在。
說到這個,你應該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幫你,你現在也坐在和我相同的位置。”
“為什麽幫我?”
“當然是為了我自己啊,那段時間正是我競選的關鍵時候,我不可能讓你影響我的名譽。”
“可是現在你已經失去競選資格,為什麽不對警方說出實情?萬一人真的是我殺的...。”
“那我先問問你,你怎麽确定我知道一切。”
“很簡單,因為我從2號淩晨昏迷之後,一直到3號上午10點才清醒。可是當我問起你是幾號,你卻說是2號,很明顯,你在刻意的幫我制造不在場證明。”
“你怎麽知道那天是3號?”歐陽霍感到意外,如果祝安嶼知道自己是3號才清醒,那麽他可能會不小心暴露出從2號開始就沒有意識,警察也會加深對他的調查,只有讓祝安嶼誤以為自己在2號醒來一段時間,再睡去,這樣他3號醒來就不會感到懷疑。
讓他睡去的方法很簡單,只要在牛奶摻入安眠藥就可以。
“有兩點。第一,我醒來時新聞播報的內容是‘9月2日上午8點30分,我市公安局接到了群衆的報警電話’,如果是當天新聞,第一句一定會是‘今日上午8點30分,我市公安局接到了群衆的報警電話。’這讓我認為今天絕不是2號的關鍵理由。
至于第二點,你那天推進來的飯菜應該是提前讓廚房做出來的青椒肉絲,就為了我醒來時間是中午而不耽誤吃飯。可是9月的菜單上2號中午吃的是炸醬面,3號才是青椒肉絲,這一點已經可以讓我斷定你在幫我。”
歐陽霍若有所思,沒想到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竟然能引起懷疑。
“所以你為什麽幫我?”祝安嶼不知厭煩的重複問出這個問題。
“為了我自己...。”
“我說真正的理由,為什麽?”祝安嶼打斷歐陽霍的話,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許多。
“...,”歐陽霍陷入短暫沉默,很快他就開口道,“你和我很像,都是被利用之後丢棄的人,所以我同情你。
...我知道你不可能殺人,當我看見警方提供的監控就知道了,你不過是被兇手利用。我家也是,我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哥哥,以至于後來無論我取得什麽樣的成果,都會被家人說‘多虧了你哥哥,你才能這麽優秀。’但是這和他有什麽關系?憑什麽他一句輕描淡寫的‘我弟弟總是向我看齊’,就可以把功勞都攬在他身上?他也是在利用我而已!!”
歐陽霍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他的五官不受控制的産生變化,僅僅在祝安嶼眨眼的功夫,他又變成了擁有火紅毛皮的狐貍,“你不是也一樣嗎?他們把你扔在這裏不聞不問,直到需要你的時候才會讓你見到陽光,你難道就不憤怒嗎?!”
“這麽說,你知道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誰。”
“你自己也知道吧!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裝什麽裝,你以為只要你故作無辜,他們就會放過你?你在設我入全套的時候,對方也在看着你啊!”歐陽霍的音量加大,成功使和不緒和警察沖進探視室。
他們正看見歐陽霍對祝安嶼怒吼,立即上前制止。
祝安嶼放下電話,緩緩起身,他看見大喘氣的狐貍面上痛苦,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也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就可以從黑暗中解脫了?
“不對,我們不一樣。”祝安嶼如此回複,無論是否對方能聽見,他都自顧自地說着,“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你有沖破現狀的勇氣,我只想盡最大的可能逃離。所以我不會憤怒,這只不過是我的妥協的下場。單論這一點,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祝安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身後歐陽霍掩面,身體起伏劇烈。
原來狐貍也是會哭的。祝安嶼心裏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