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笨鳥先飛
夕陽銜山,司昂趕在大隊人馬的屁股後頭也抵達了位于三輔地區與旬京交界處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孤零零顯得破舊蕭索的行舍,房頂四角上插着代表王朝驿站深紫小旗,迎風噗噗地響,側面的房屋煙囪中飄起袅袅炊煙。
司昂拖着暈慘了的掌櫃,将馬缰交給驿站的馬夫,走進大院子裏,其他學士正三三兩兩圍坐在空曠大院子裏擺放的一排排四五米來長的桌子旁用餐,司昂往院子裏打量一圈,大大小小的房屋裏已經落滿了簡易的行李,恰好這時驿站負責接待的官吏走出來,笑呵呵地道:“兩位,這邊請。”
兩人随着官吏在一院子人飽含同情的目光中往驿站後頭走去。
卡擦一聲,鏽跡斑駁的綠銅鎖落下,瘦臉官吏将剝漆木門推開,入目是一屋子幹柴茅草,司昂擡眼詫異地望向他。
廋臉官吏無比正直地道:“客舍均滿,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只能委屈二位。請稍後到院中用餐。”
這規矩讓司昂渾身一抖,望了眼黑漆漆鐵定藏着老鼠蟑螂的茅草房,太可怕了。
掌櫃靠在門邊,臉子慘白不像有胃口的模樣:“我吃不下,你去吧。”
司昂沒打算進這髒兮兮的屋子,伸手拿過掌櫃的水壺,卸下身上的行囊,又脫了身上被吐得一塌糊塗的外袍,一聲不吭地往前頭走去。
掌櫃見人走了,坐在門檻上歇息了半響,待臉上恢複了血色,感覺好些,才起身往柴房右側的馬廄裏找尋到一把掃帚。
司昂回來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咳嗽聲,站在門口,掌櫃脫了身上的學士服,白色的中衣上都是黃黑色的髒印子,柴草已經挪開,靠着牆騰出了一塊空地,地上被掃帚掃得光溜溜只留下掃帚印,掌櫃正努力将一捆撞散了的松針般短小的柴草捆住,由于沒有幹過手拙得很,越弄越亂,只得一小掐一小掐地把茅草緊緊地塞進草堆裏。
司昂站在門口,提着明日的幹糧,臉還是棺材板,眼中卻滿是驚恐和嫌棄,屋裏滾滾而出灰塵讓他生生往後退了幾步,王府住的下人房簡陋了些,卻幹淨得很,這..這...簡直是挑戰龜毛的司二少比人上限還高的下限。
掌櫃見他杵在外頭不動,想起司昂堆在角落的袍子,提起來走出房門:“真也對不住,在下去尋點水來将甘兄的袍子清理一番”。
“我自己來。”嬌氣的司二少一把奪過袍子,将手上的幹糧水壺交予他,“丠學士先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司昂的言外之意是,丠掌櫃你這模樣先管好自己明日看看能不能別拖後腿。
不用說也知道,掌櫃的形象在一貫愛幹淨養尊處優的二少司昂的心裏一落千丈。除了那張臉還能看,渾身上下都俗得掉渣,愛計較、沒用地暈馬、與老鼠蟑螂同窩髒兮兮的不講究,缺點簡直一大籮筐,他才不想跟這個渾身銅臭味兒的掌櫃住在一間屋子裏。
丠姻準這一天被折騰得不輕,進屋拿起水壺喝了口水,将柴房的門關了一扇,靠在牆邊坐下,伸直了腿便昏沉沉睡去。
洗袍子的司昂有去無回,月上中天,夜半濕寒,歌鹄的叫聲從驿站遠處的原野裏傳來,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睡了一覺的丠掌櫃借着月色往外走,看到在驿站後院靠着老槐樹打瞌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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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桠上的袍子已經被夜風吹得大半幹,丠姻準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背後,伸手點了他的穴道,身材颀長的少年便昏睡了過去,将他背到柴房,從行李裏拿出另一件換洗袍子墊在地上。
少年靠在牆邊沉沉睡去,年輕的掌櫃拿起行李,向守夜班頭問清了路,牽出自己的那匹馬,慢慢走向原野中央的官道,馬兒邊走邊啃着路邊的青草,一人一馬就這樣慢悠悠地晃到天際泛成魚肚白。
司昂不知道他腦子裏髒兮兮愛計較又沒用的笨掌櫃在他老爹沒找到他之前,經常這樣漫無目的地流浪,街頭做過乞丐,廟裏當過和尚,一步一步地攢了些血汗錢,在他二十歲時擠入京都這二畝三分地,開了間寶器行。
也虧了掌櫃有那斤斤計較的頭腦,一沒靠山,二沒背景,甚至連個噓寒問暖的爹娘也沒,硬是在同行裏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沒什麽訣竅,也就是賣人家沒有的,聽到哪兒有貨,哪怕趕着大冬天雪厚三尺夏日裏日頭毒得煎皮,掌櫃鎖了鋪子,撿了幾袋幹糧牽出來後院裏那匹他在集市上用三袋米換來的廋馬套上破舊的馬車就去淘,皇城裏的爺們尋常的寶貝不缺,就愛稀奇,不出一年,寶器行就擠倒了什麽張記寶齋、王家玉肆,成了晉安街上一霸王。
你有靠山?你不服氣?你夜來盜店?你日裏踢館?你以為掌櫃二十年摸爬滾打是白練的啊!打得你滿地找牙,哭着找媽!
掌櫃在知情的人眼裏成了一篇奮鬥史,在不知情的人眼裏成鬼成妖!
人怕出名豬怕壯,就在去年冬天掌櫃撥拉算盤珠子準備請個小厮的時候,寶器行忽然來了個精氣神兒倍兒足的老爺子,一句多餘的話不說就讓掌櫃認祖歸宗,老頭子個兒才打起掌櫃胸膛,皺巴巴的老臉上愣是沒教人看出和掌櫃一絲一毫的相像。
掌櫃那脾氣定是不幹啊,他摸爬滾打要飯的時候怎麽沒來人來喊他認祖歸宗?!
可就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老頭子,天天來糾纏!打得名義還正規,丠掌櫃金鳳樓喝茶?丠掌櫃成鮑軒吃菜?丠姻準東瑞照生堂看戲?
伸手不打笑臉人,吃人嘴軟,寶器行的大門開得敞亮,誰敢說掌櫃愛貪小便宜!
老頭子再來時,掌櫃出了一個難題,認祖歸宗可以,本掌櫃有條件。
掌櫃沒什麽特別鐘情的,林林總總奔波了小半輩子為的就是一個錢字,但是黃金白銀那樣具體硌手的他又不稀罕,他有一件找了二十二個年頭從沒弄到手的東西,他娘死的時候咳血帶淚說那東西在他親爹手上,價值連城,兒啊,你一定要弄來。
誰曉得掌櫃剛說完,老頭子往脖子裏一摸,翻出來那塊晶瑩剔透快把掌櫃的魂兒都勾出來的血玉,老淚縱橫地瞅着掌櫃:“娃啊...怎麽不早說,本就該是你的。”
“......”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我就要別的!
掌櫃栽了,輸了任罰,喊了聲爹,走了個過場。
然後老爹開始對他進行認祖歸宗的第二步,思想改造——從幾百年的祖宗大業開始說起裹腳布一樣臭長的家族奮鬥史,說罷老頭子抿了抿茶:“爹老了,下面該看你的了。”。
掌櫃聽完心裏的小算盤一劃拉,笑了笑:“幹這個可以,我有條件。”
掌櫃他爹也逗,一眼看穿了掌櫃那點小心思,你要寶貝?沒問題!你幫爹一回,爹尋一樣兒給你,如何?
掌櫃被人掐住了命門,歡歡喜喜地成交!
自從老爺子接去了尋寶大業,掌櫃除了當做報酬幫他爹幹點見不得人的勾當,漸漸地就仙兒了起來,養得白白嫩嫩的鮮藕片一樣,鎮日在二樓閑得曬太陽,慢慢兒地朝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境界攀升,可是對“玲珑”“稀珍”“世上難尋”這樣的字眼還是放不開,一鑽進耳朵,他就渾身癢起來,非得把東西搞到手才能止住。
你不能怪他,因為你們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那個孩子被人卡着脖子騎在胯/下,騷氣滿頭,上面的人一邊吐唾沫一邊大笑:你小子這狗樣兒,想看老子的傳家寶?來看啊!仰起頭看啊!
掌櫃搞不到想要的東西時,就像被人騎在頭上,他受不了那股子騷氣。
觀察了幾個月,老爺子恨恨地吃不香睡不着,朽木不可雕,豎子太貪財!終于在三個月前想出個絕招,用失傳已久的鋒牙客打造的寶劍當做誘餌,将掌櫃趕鴨子上架,騙到大西北!
掌櫃貪,卻不傻,人是個有想法兒的人,這不,他在馬上暈暈乎乎,還惦記着一件與訓練無關的事,參加訓練的學士要抵達欽原界東邊三百裏遠的鐵沽垃大漠,老一輩的人說大漠裏有個欽原界,那條無人敢跨越的界限日日夜夜橫亘在那裏,隔絕開人類的樂土和詭異的無人區,那裏頭到底有什麽呢?
司昂的美夢裏沒用的掌櫃被奉将軍罵得狗血淋頭,直接取消參訓資格,這孩子睡得香甜,直到一陣雞鳴和馬兒得兒得兒的踏蹄聲将他喚醒,瞥見地上一行小字。
——丠某先行一步,下處驿站再聚。
司昂揉了揉眼睛直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咕哝道:“先飛的都是笨鳥.......”
正在皺着眉念叨欽原界西北到底有什麽呢的掌櫃鼻子一癢阿鵲一聲,飛出個噴嚏。
紅日漸漸升起,朝霞像仙子拖出的巨幅紅紗,挂在山頭水上,司昂沒了掌櫃那個拖油瓶,憑着在現代馬場裏練出的一身好騎術,迎風馳騁,一鼓作氣沖到隊伍前方。龐徹詫異地看着這小子,司昂棺材板一樣的臉忽然笑了一下,龐徹哪裏能讓這厮小瞧,揚起鞭子便趕超了上去,前頭的衆位少年也起了興致,一股腦下餃子般都往前沖。
一隊人馬快速行進大半日,開始進入密林地帶,在隊伍後翼的奉以輕聲對旁邊的人道:“馬上要抵達埋伏區,都可安排妥當?”
副手孟闊低聲笑道:“将軍放心,殺手卯時就已在山頭待命,這幫小子警覺性太低,該好好收拾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這裏覺得有出入的親注意啦,前兩章小修過。掌櫃本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