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黑風高
這日清晨,紅鹿吉大酒樓的大堂裏客少人稀,幾個年輕的學士聚成一個圈兒正在分享這幾日的趣事見聞,連百無聊賴的龐徹都被引了過去,端了杯茶水裝模作樣時不時往那邊瞥一眼,見一位穿着藍布衫的廋白年輕人被旁邊一個油頭小子說的葷段子逗得哈哈大笑,這人正是那日在北方協助胖趁熱守住陣角的年輕人,聽說是個小戶曹尚書家的公子,名字叫公孫來,不僅生得眉俊目秀,而且待人親和,談笑生風。
那公子無意間和龐徹對視了一眼,龐徹颔首打招呼後收回目光靜靜地注視着桌面兒,桌上啥都沒有啊,換司昂嘴裏肯定在心裏冷哼一聲,這別扭不合群的小屁孩。
公孫來旁邊的那人正是當日激戰時在南方守陣,跟着公孫來的武士吳八文,父親是個混江湖的狠角色,頗受道上人的敬重。
此時那公孫來壓低了聲音道:“別看這縣城雖小,可卻人傑地靈,公孫聽聞毫州有七好,第七是縣太守的騎兵隊,以一當百。第六是巴鳳街的鐵匠鋪,錘錘連着可砸出曲兒來,第五是尤老婆子的辣白菜,吃了嘴唇要足足厚一圈麻上一整天。第四嘛,第四是這臨清河上的客船,款款別致,最重要的是劃船的都是一頂一的好女子,第三還要說到縣太守,說笑了,第三其實是縣太守後院裏的一條狗,每到洪汛期堤壩沖毀前就狂吠不止,救了城裏的許多性命。這後幾樣兒公孫都領教過,名不虛傳,只這最後兩樣兒,公孫此行怕是無緣得見。”
龐徹豎起耳朵聽得正有趣,聽他這樣一停,不耐地扭了扭頭,看見圈子旁邊一張桌子上,那位以暈馬聞名整個隊伍輪廓俊逸的年輕人手裏捏着一塊黑炭和白紙,頓在那裏眼睛巴巴地望着公孫來,就等他說下去。
“最後兩樣別說是公孫,在座怕是都沒有那個福氣啰!”另一人插嘴道。
“到底哪兩樣?”路過的學士被勾來了興致,把頭戳進幾個人圍成的圈子裏問。
公孫來笑道:“不是在下有意吊各位胃口,這第二怕是有些難以啓齒。這第一麽,在下倒是知道,便是這毫州縣城西面的一座顧影樓,據說裏頭金銀珠玉堆滿,夜裏老遠能望見窗戶裏隐隐透出的光華,現在毫州城裏其實沒有一個人知道裏面有什麽,因為那門上寫了兩幅對聯,豎着進,橫着出,橫批是——嫁閻王。”
周圍人長長地哦了一聲,“故弄玄虛之事屢見不鮮,可惜可惜,我等都要參訓,必要少惹是非,那第一就随他去了吧,在下權且當做沒聽見。”
腿腳已經好利索的的司昂剛剛下樓,正好聽見這幾句,走過丠掌櫃所在的那張桌子也學者龐徹順手端起一杯茶。這時正逢一個急躁的小子嘿嘿賤笑道:“第一太玄,咱惹不得!可第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縣裏有位名寡婦,現在是三十出頭的年紀,花門裏頭長了個餓鬼般的絕戶,每日都有人一擲千金去一探究竟,出來時都誇那滋味兒簡直是飄飄欲仙,奇就奇在寡婦樣貌平平,七八年來想想人老色衰門前賓客應是少了,可現下你去瞅瞅,慕名來的人還要排着隊等日子絲毫不比從前冷清!!着實讓人想不通!”
司昂先是愣了一下,等消化了這小子話裏的意思,口裏的茶噗地一聲噴了出來,将對面正在埋頭記錄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掌櫃手上那張紙打得濕透,小二拿起抹布來要将桌子擦幹淨,掌櫃将紙上的茶葉抖掉,撣了撣身上的水跡,司昂扭過頭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茶,幸災樂禍。
哪知掌櫃起身伸手接過司昂手上的塗着紅冠子金黃翅膀大公雞彩漆的花瓷杯,“丠某剛從集市上淘換來這杯子準備随身帶着的,甘小兄弟愛喝不冷不熱剛剛好的剩茶,可向那桌上幾位兄弟讨要幾杯。”
聽掌櫃這麽一說,想起自己的做人準則第八條,含着嗓子眼裏的茶還未咽下,又去滋潤空氣了。
“喲!瞧我這俗人!旁邊這小兄弟想必是家裏管得嚴,沒進過花樓吧,對不住,對不住!”說完第二的那人仰起下巴沖着司昂拱手道歉,頓時惹得一圈人哈哈大笑。
司昂那張連陽光都能原封不動地反射回去的臉變都未變,聽完很鎮定地拿起個簇新的茶杯燙了杯子,倒水,吹了吹熱氣,二少這雍容的氣度冷清的小臉瞬間将那邊兒一堆人震倒。
可當二少猛回頭看到旁邊拿着抹布盯着他喝水的小二時,一口水想噴又生生憋了回去嗆得他面紅耳赤,這模樣兒惹來一圈人爆笑,龐徹扭頭看着窗外,肩膀可疑地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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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才不裝逼了,二少噔地一聲放下杯子,眼神帶火兒地盯着面前想笑又不敢笑的掌櫃。
靠!自從前天讓這破掌櫃睡床上,他的運道都沒順過!
夜裏做噩夢白天被水嗆,都怪他瘸了腿兒習慣使喚這家夥沒當即攆走他,已經挨了幾日黴,再去找老板要間房又顯得他太矯情。
掌櫃在他惡狠狠的注視下降面前将那抖得半幹惡心巴拉的紙疊起來塞進懷裏。
司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掌櫃舉手投足、嬉笑怒罵,無一處不再挑戰二少的極限,真是夠了!!!
為防止晚上夢游掐死他,二少決定出去散散心,緩解下心理壓力。
.......
這個晚上兒,都已經下半夜了,夜空中愁雲漠漠,月色昏黃。
毫無疑問,這時候最符合夜黑風高的氣氛,很适合幹點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大家都瞄着呢。
客棧的後院牆頭熱鬧得很。
一會兒喵喵,一會兒汪汪,隔了好長一段時間又砸下來個噗通悶響。酒樓老板終于睡不着了,以為來了小毛賊,喊起了媳婦兒倆人戰戰兢兢掌着煤油燈出來看,院子邊兒大柿子樹都的枝桠都被扒掉了好幾根。再一看,通向前頭酒樓大堂的門兒開着,壞了!跑到前邊兒去看看,幾個仿真的花瓶瓷器等擺設還在,虛驚一場,回去才又睡下。
二少醒得晚,落了後,聽那噗通的聲音就知道他摔得不輕,他捂着屁股趕快朝着那傳說中的顧影樓跑去,掌櫃那厮真是小氣,走得不聲不響!他不知道還能不能趕上去看好戲!
所以說嘛,那日一幫少年都嘴上說不理睬這第一,其實心裏都在想,瞅個沒人的時候兒,自己先去闖一闖呢,這不,大家都想到一塊去了,所以這探寶也就成了趕會似的,功夫好的,飛檐走壁,功夫不好的,只能學貓做狗,二少這種是最笨的,直接摔了個大跟頭。
傳言沒有騙人,那地界兒甚少有人去。荒草衆生,鳥蟲四蹿。遠遠就可以看見一片銀白水面,走進了才知是一方小池,水面光潔不生一物,臨池有兩層小樓,白日裏看去顏色緋綠,夜裏卻黝黑黝黑,精致的飛檐好像刀子,勾得人心發寒。
接着昏黃的月光,司昂辨認出匾額上模糊的字跡——顧影樓,取下門锸,推開樓門,一陣寒腐氣味迎面撲來,淡淡的月光灑入樓內,橫陳的一桌兩椅展現在司昂眼前。
走進樓內,腳便陷入了柔軟塵灰中,司昂看見自己細長的黑逡逡的倒影,這不好玩,他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裏,這裏也沒有什麽寶物,他應該轉身回去,可是冥冥中有股力量牽扯着他,于是他進去了,走到月光已經不能夠照亮的地方,腐朽的帷帳被他輕輕一碰,便垂萎下來,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裏間。
靠窗的木案上竟然閃動着綠色的熒光,那是一顆很小的夜明珠,旁邊擺放着一個個神态各異的小人兒,司昂靠近那小小的發光的東西,光華明滅流轉間,那案上的人物仿佛是鮮活的。
他細細掃過那一排小東西,是位很美的女子,神态各異,好似石膏做的一般,精致極了。
可是當他看到一行容易被忽略的小字時,冷汗如芒刺在背,讓他足足退後了兩步,他見過許多血腥慘烈的東西,可是剎那間所見還是讓他毛骨悚然,身心巨震。
那是四個歲月澆注得墨意沉沉霸氣飛揚的大字:“雕骨還情。”
仿佛透過那東西他看到許多年前住在這屋子裏孤單終老終日對白骨的人。
雕自己的骨,還別人的情麽?
“瘋子.......”
司昂掃興地欲揮袖離去,卻猛然瞥見身後靠近一黑影。
“操!!”司昂被吓得神靈出竅,面色慘白,看清楚是丠掌櫃猛地爆了句粗口。
丠姻準走上前去,将那一木案上的一排東西全都扒拉到自己的口袋裏,将鼓鼓的一包往肩膀上一扛,“其他人都教我給吓跑了,沒想到教你這條漏網之魚溜了進來,既然甘小兄弟不感興趣,那麽這些全都歸本掌櫃啦!”
司昂伸手指着他,冷喝道:“放回去!!死人的東西你也不放過?!”
掌櫃轉身開始細細給司昂分析:“有這樣癡情的人你信麽?其實,這就是豬骨頭羊骨頭雕出來的玩意兒,情情愛愛只是個噱頭,本掌櫃見的多,譬如就像那連心玉佩,瑪瑙情鎖,哄哄癡情呆子和有錢人家的小姐,這些,還不知道能賣幾個錢。走吧!回去還能補上一覺。”
“當真?”
“騙你作甚!?瞧這家主人也不是好東西,将眼屎大點的夜明珠放在這裏裝神弄鬼的,毫州第七也倫不上他家這小樓啊!若不是我把其他人吓唬走,那些公子哥兒們沒準一個惱怒就砸了這破樓!作為回報讓我順點東西回去,總不過分吧?”
司昂悶哼了一聲,說得好像也是這個理兒。
兩人窸窸窣窣地又順着原路摸黑回去。兩個小黑影一左一右,時不時來上一嘴。
“第一如此,毫州第二奇想來也不如何.....”二少打着哈欠抱着胳膊覺得這趟甚是不劃算,不滿地咕哝道。
掌櫃絆了一腳:“在下也這麽以為,甘兄的意思是,你不去領教第二了?”
司昂臉一黑:“掌櫃覺得可惜可以試上一試,小爺對同靴之樂不感興趣!”
丠掌櫃臉一紅:“在下只是略感好奇...從...從未想過以身試法。”
司昂瞥了他一眼:“嗯,寡婦嫌棄你,四處亂說叨,可就壞事兒了。”
丠姻準扭頭怪異地望了他一眼,急忙道:“甘兄誤會在下的意思了,做一回梁上君子一樣可以探探究竟!”
“.......”掌櫃的無恥讓司昂震驚了!
“你究竟去不去?”
“不去!”
“本掌櫃昨日問誰去不去顧影樓,誰也說不去來着?”
“.......”
“這麽害羞做什麽,難怪那日一圈人取笑你。男人有幾個不好這口,我敢打賭,就三樓吳八文那幾個小子肯定偷偷找人替他們排着隊呢,過幾日就要動身了,機會不等人啊.......”
“掌櫃,您今晚打地鋪睡如何?”
掌櫃消化了下他的意思,馬上揚起胳膊嗅了嗅,“在下方才也這麽想來着,大半夜回去不能沐浴,來之前灑了點避邪的豬血,在那樓裏沾了滿頭蜘蛛網碰了一身的黴灰,教甘兄聞出味兒來了?”
“.......”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