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1
在翊坤宮的時候,還和年嫔逗一逗,笑一笑。
出了翊坤宮,胤禛臉上的笑容立時壓了下去。
神情板正,面沉似水,那模樣瞧的蘇培盛心裏就是一咯噔,這是誰又招惹萬歲爺了?
蘇培盛小心伺候着,跟着萬歲爺回了養心殿,就聽見萬歲爺要立刻宣怡親王進宮。
老十四的這個事,胤禛想過了,還是得讓老十三去查。
這是康熙年間的舊事,還是四十七年的事,已有十來年了。關鍵還得從老十四身上着手,先讓十三去景陵問一問,然後再讓老十三去查實。
老十三那身子骨跑一趟景陵是吃虧了些,但除了允祥,胤禛也想不到再有什麽人能讓他放心了。
允祥知道事關重大,聽見事的當日下午辦完了手頭的差事就悄悄去景陵了。
他心裏一直很惋惜,他四哥和老十四不能和睦共處的事。四哥叫他往景陵跑一趟,去景陵老十四住的地方那裏走了一回,他心裏還是很同情老十四的。
當年他給廢太子背鍋,背着莫須有的罪名被禁十年,那住的地方遠遠不如老十四現下住的地方。
至少四哥沒讓老十四吃不飽穿不暖,也沒讓奴才們落井下石欺負他。
更沒有像先帝爺似的,将他忘在腦後十年。
如今既能尋到當初挑撥四哥和老十四之間兄弟關系的苗頭線索,允祥自然是要去查清楚的。
原本想着,他四哥登基後,八哥尚有些才幹,若肯低頭,還是能用一用的。
可允禩允禟私底下卻小動作不斷,不斷的給四哥添亂添堵,如今又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來。允祥就知道,允禩允禟是用不成了。
朝中大臣們尚且得用些,可他一個人獨木難支,四哥這兒還需要支撐,年羹堯田文鏡李衛都在地方上,京中,只有他一個。
他也只有一雙手一對眼睛,哪能對付得了這麽多的人呢?
若老十四肯幫四哥,那就再好不過了。眼下,這就是個機會,允祥豈有不盡心的道理?
兩三日的功夫,允祥從景陵一個來回,回來後又去戶部待了半日,這才來養心殿見胤禛。
這日下着雨,胤禛擔心濕氣重允祥腿腳不舒服,早早給他備下了姜湯,允祥一來就叫他更衣,而後喝了一大碗姜湯下去,又讓他拿着絨毯蓋着腳,握着允祥的手覺得熱乎了,才叫他開口。
允祥将事情都打聽清楚了,也不繞彎子了,直接說道:“臣弟去景陵問老十四,老十四開始還推說時間太久了不記得了,不肯跟臣弟說。是後來臣弟告訴他趙全的事,還有那侍妾的供詞,以及趙全的供詞,還有那侍妾身後家裏跟八福晉家裏的關系,老十四這才默然良久,同臣弟說了。”
允祥四十七年那會兒還在禁中,不知曉胤禛和允禵之間的事,若他當時在場,必不會叫他們兄弟就此鬧翻了,肯定是要從中斡旋的。
不過,現在也不晚了。還好他從中調停,能有一個契機叫他們兄弟關系緩和。
允祥說:“當初老十四往皇兄府上,确實是有事相求。他是被人坑了,有個棘手的事他自己解決不了。想求皇兄幫忙,結果皇兄将他趕出去了,正巧遇上老八老九他們,一起叫他去喝酒,從他嘴裏問出來這事,就給他辦了。”
老十四那會兒身上沒有什麽趁手的差事,但偶爾也能辦點小事,不知怎麽的就結實了一個人。叫趙橋,是個地方上的小吏。
人倒是有些能幹的,自己努力升官了,到京中戶部來述職,正好和老十四遇上了。這趙橋對了老十四的脾氣,就一塊兒去喝酒,往山裏騎馬,一來二去的熟悉了。
老十四被哄的高興了,哥們義氣,就給趙橋說要給他寫舉薦信,要保他,将來到了地方上再升官,那就是他老十四慧眼識珠。
“結果這趙橋回去就出事了。他辦錯了差事,犯了大錯。那會兒地方上不是出了一樁大事麽?這趙橋就牽涉在裏頭了,先帝爺那會兒是要嚴懲的,偏偏趙橋手裏有老十四酒後寫的舉薦信,老十四慌了神,就尋到皇兄府上去了。結果話沒說話,您惱了,把他趕走了,他自知理虧又不敢再上門。”
“後來就遇上老八老九他們,瞧着他一臉愁容,把事兒給他問出來了。老八就說都是兄弟,要把事兒給他辦了。”
這事兒後來還真讓老八給辦妥當了。趙橋的事沒有牽連老十四。
“但是,他寫給趙橋的那封舉薦信到了老八手裏,老八也沒給老十四。皇兄,您想啊,老八手裏握住這舉薦信,不就等于是握着老十四的把柄麽?這事兒鬧得大,又被老八拿住了把柄,老十四又怕牽連出來,也不敢再來找皇兄你,就只能被他們牽制了。”
“只是這老十四心裏頭也堵着一口氣,他賭氣,心想老八比他親哥哥都仗義,那舉薦信在老八手裏總比在趙橋手裏爆出來的強。就心甘情願跟着老八老九,被他們驅使,為他們謀利。”
允祥想起自己上回說的話,心裏就是一陣嘆息。他還真是說對了,老十四當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完全不清楚老八老九是什麽樣的人。
也是他這回把趙全的事去說了,叫老十四看到了确鑿的證據,老十四才驚覺,原來自己這麽多年都是被老八老九給利用了。
想起老十四在看過卷宗後很是痛哭了一場,他的側福晉聞聲出來陪着他,也陪着他哭了一場。
允祥瞧着心酸,也實在明白這種被人背刺的感覺。
那會兒他待太子真心實意的,結果還是給太子做了替罪羊,要不是四哥替他轉圜周全,只怕他都撐不到現在了。
“老十四說,他府上的事,皇兄交給他福晉處置,挺好的。他一切都聽皇兄的。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如今很是汗顏羞愧,他在景陵守着,後續的事情他幫不上忙,還要請皇兄将那封舉薦信拿回來,他才能安心。”
允祥說,“臣弟瞧着老十四是真心認錯,他說,會給皇兄一個交代的。如今差事的事也不敢再提了,既然這件事說破了,是他不懂事在先,這些年又跟着老九老八做了許多的錯事,數次針對皇兄,他應當反思己過。不敢再鬧什麽脾氣了。”
胤禛卻是越聽越心酸,越聽越心痛。
到底老十四是他的親弟弟。
他從前看顧老十三,是因着與老十三同在太子的手底下辦過差,也有些小時候的情分在。
他說是養在孝懿皇後膝下,但孝懿皇後到底不是他的生母,看顧他自然不如親額娘。
太後那會兒也顧不上他,他自己住在阿哥所裏,阿哥們都各有自己的額娘,也都有自己的兄弟,就老十三愛跟着他黏着他些。
人人都說四阿哥是冰塊臉,不愛和他親近,就唯獨老十三說他不是,說他是個好哥哥。
他心裏頭,也是将老十三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的。
雖說老十四這些年跟老八老九走得近,但是他心裏頭對親弟弟自然關注。
可每每瞧見老十四維護老八老九,胤禛這兒也是堵心得很。
如今知曉了內情真相,他心裏難受極了。
是他沒照顧好老十四。若那天,他能将老十四留下,也就不會有後頭的事了。
胤禛心中心痛自責,這心裏頭對老十四的不滿早就煙消雲散了。
再痛恨的,就是老八的不擇手段。
他沉吟着說:“那日大雪,尋常人都是不出門的,怎麽就這麽巧,偏偏讓老十四和老八老九撞上了呢?”
老八有一段時日是很風光的。得朝中重臣支持,得先帝爺看重,他得了先帝爺賞賜,是更大更好的宅院。
老八搬了家,府邸離他的地方遠得很,絕不可能順路就能過來。除非老八老九是特意過來的。
允祥說:“老十四傷心,沒想到這些。臣弟倒是和皇兄想到一塊兒去了。去戶部半日,就查這個趙橋。趙橋的背後,隐約有老八的影子。臣弟翻了許多卷宗,又去查當年的案子,痕跡被人抹的很幹淨,輕易看不出老十四的身影,但老八在這裏頭手筆不小。若要認真查,還是能查出來的。”
“臣弟猜想,這個趙橋許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說不定就是老八放出來釣老十四的餌。”
也就是說,整件事都是八貝勒和九貝子特意做的局,為的就是将胤禛和十四阿哥分化,不能拉哥哥下水,就把弟弟控制在手裏為他們所用。
這手段太狠了,也太毒了。前後都是坑。坑的最慘的人就是老十四。
把人控制在手上還不放心,還要把侍妾送入老十四府上,讓人嚴密監視着他。
這趙橋的事要是再讓老十四知道了,只怕他更悲憤了。
“去查,把事情都查清楚。”胤禛冷着臉說。
康熙四十七年,允禩就下了一盤大棋,那這往後的十來年裏,他幾經沉浮,榮耀過,也落魄過,還有沒有像這樣沒有被發現的棋子和布局呢?
胤禛覺着有。這往後,還要更小心謹慎些,還要繼續查。
允祥複命完了,他身上還有差事,還得繼續往後調查這事,也不能在養心殿久坐,等雨停了他便走了。
胤禛在暖閣裏默坐半晌,叫了蘇培盛進來,傳旨,傳口谕。
叫人狠狠去八貝勒府上申斥了允禩一通。
允禟早就被禁足在府上了,他和允禩的待遇一樣,也是派人狠狠申斥。
趙全的事證據确鑿,胤禛直接公布了出來,稱八阿哥九阿哥別有用心,心思詭谲,褫奪了兩個人的爵位,八貝勒成了八貝子,九貝子則又成了阿哥。
倒是老十那兒沒動,還是個郡王。
聽說老十想要出府闖宮給他的兩個哥哥讨回公道,但被他福晉給攔住了,才沒能出來,可在府裏卻嘀嘀咕咕的,說了些對皇帝很是不滿的話。
上回田文鏡入京,胤禛是與他商議在河南辦新政的事。
新政在河南遭到了抵制和阻礙,田文鏡折子裏說,他堅定推行,任何困難都不怕,只要萬歲爺支持他,一定将新政推行到底。
胤禛就指望着看新政的效果。他是沒有三頭六臂,否則自己去推行新政,哪還需要旁人呢?
眼下,也就只能指望田文鏡了。好在田文鏡是個能幹的,交給他,胤禛也放心。
朝廷內外,就沒個消停的。
胤禛想着這些事,也沒心思往後宮去。在養心殿用了午膳,在案前奮筆疾書到了深夜,再一瞧時辰,這都要轉鐘了。
胤禛心裏有些不耐煩,還是想着老十四的事。
他不想一個人在養心殿獨寝。他想去抱抱年嫔。心裏有點想見年嫔的笑。
上回去抱了抱她,他很高興,也很舒心。這也有兩三日未見了。
只是這會兒夜深了,年嫔怕是歇着了,他要是過去,恐怕會擾了她。
可這長夜漫漫,胤禛竟覺得有些難熬了。只猶疑片刻,胤禛就起了身。
蘇培盛忙上前來侍候:“萬歲爺是要安置了麽?”
胤禛取了外衣披風,說:“去翊坤宮。”
蘇培盛一聽都是一驚,這可真是稀罕了。簡直震驚。
萬歲爺這樣嚴于律己的人,沒想到竟也有夜半去後宮找嫔妃的事。
這年嫔娘娘進宮,這眼瞧着又破例了。
他們到了翊坤宮一瞧,果然安安靜靜的,宮燈都只點了一半。
萬歲爺又不讓提前送消息來,翊坤宮門口就只有守門的宮女太監,瞧見萬歲爺漏夜前來都吓了一跳,忙跪下請安。
蘇培盛叫人噤聲,沒人敢擾了萬歲爺。他自己也是小心伺候着,知道今兒個萬歲爺心情不好心緒不佳,到了年嫔娘娘這兒來,怕也是想散散心的。
他們做奴才的不敢打擾。
可蘇培盛自己也想不通了。
萬歲爺不是來瞧年嫔娘娘的麽?怎麽也不進去,也不叫人來伺候着,就只管站在廊下出神呢?
這會兒年嫔娘娘早就睡下了,屋裏頭只有一盞小宮燈。
年嫔娘娘倒是睡得安穩了,他們萬歲爺這會兒心裏頭可煎熬着呢。
年姒玉睡着了,卻總是做夢。
夢見自己進了那個小花盆裏頭,在土裏頭待着,溫暖舒适極了,但是那種子安逸得很,怎麽也不發芽。
後來又夢見從前的事。她養在胤禛的案頭,瞧着胤禛寫字帖。
眉眼英俊,風度翩翩的俊逸少年郎。
少年郎似乎是瞧見她了,擡眸,沖着她一笑。
年姒玉就醒了。
胤禛現如今就不那樣笑了。他現今威嚴甚重,那樣盛的氣勢,瞧着實在是成熟得很。
醒了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她就起來坐坐。口渴了想喝水,也沒叫煙絨起來,自己起來倒。
瞧着垂下來的門簾,總覺得外頭似乎有點動靜。
年姒玉似有所感,就披了外衣,拿了燈燭,挑開門簾往外頭瞧。
這一瞧,跟月夜底下站着的胤禛就對上了目光。
年姒玉一愣,随即就笑起來,端着燈燭就胤禛那兒迎去:“皇上?”
結結實實抱住了他的腰,年姒玉真心實意的笑起來,是他真來了,不是在做夢。
“你怎麽起來了?”胤禛瞧見她光着腳,吓了一跳,忙将人抱起來,往屋裏送。
他只是想站一站,還沒有想立刻進去的。到底是怕擾了她,可又舍不得落下她去隔壁屋子安置。
年姒玉高高興興的圈住胤禛的脖子:“嫔妾做了個夢,夢見皇上了。然後就醒了,口渴起來喝水,就想着撩開簾子看一眼,結果就看見皇上在外頭了。”
胤禛用帕子擦她的腳,她笑眯眯的在胤禛臉上親了一下,“皇上真好。知道嫔妾做夢夢見皇上了,皇上就來看嫔妾了。”
也不知怎的,抓着她嬌嫩的小腳,聽着她嬌嬌的在身邊說話,又置身在這溫暖的床帳裏,胤禛心裏頭堵着的一口氣,慢慢的就籲出來了。
胤禛也不糾正她,随便她高興怎麽說。
深夜在外頭站着,她在裏頭睡着的時候,胤禛心裏,有那麽一陣的空廖寂寞。
可她出來,對上了她明亮的眼眸,胤禛知道,自己那一刻有多高興。
她醒了,她高興自己過來。胤禛瞧見小姑娘嬌嫩的小臉蛋上挂着紅暈,眸子裏流動的歡悅,他心頭一熱,就将人壓在床榻上了。
空了兩三日,不算什麽。可碰了人,才知這兩三日有多想。
小姑娘也熱情得很,胤禛沒個節制,有心放縱。
為着老十四愧疚自責一整日,沒處傾訴沒處纾解,都落在小姑娘身上了。
将她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大半個晚上,胤禛才神清氣爽起來。
年姒玉不怕被折騰,但這回有點狠,稍稍一動,腰就又酸又軟的。
胤禛很少這樣不管不顧的,她也聽見些話,知道怡親王下午進宮了,兄弟倆談了一兩個時辰才散。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這必然是十四阿哥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胤禛心裏不痛快,又沒處宣洩,就把力氣都用在她身上了。
可他又是個悶葫蘆的性子,什麽事都自己扛着,不愛跟人說,年姒玉也不主動問,嫩白的手指就在他的胸膛上畫圈圈,等着吧,他自個兒憋不住了,遲早要說出來的。
要不,怎麽大半夜的跑來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