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記憶

初原一凜,邁出去一半的腳忽然停住,身體旋了半圈,靠在了牆上。

初野的聲音聽起來不大高興,“今天這件事又不是我姐闖禍,只能說是我們倒黴。”

“倒黴?為什麽別人不倒黴就倒黴你倆?”秦佳憤憤,“別以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初小七,你能受傷嗎?她都嫁人了,出事自然有傅家頂着,你湊上去幹什麽?吃力不讨好,別人只會覺得是你這個弟弟應該幹的。”

“媽!你怎麽這樣說呢,她嫁出去就不是初家人了?就不是我姐了?”

不知道秦佳是不是被初野怼得氣着了,半天沒有開口。

初原倚着牆,像是随便聽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八卦般,神情沒有什麽變化。

裏頭靜了片刻後,秦佳的語氣稍微收斂了點,“我知道她是你姐,又不是讓你不管她!”

只是,話的內容,還是不太中聽,“但她都嫁人了,她幹什麽傅家自己會操心,你幫忙的時候也得先緊着自己。像今天這樣,還好只是一些小傷,萬一真出什麽事,你讓我和你爸怎麽辦?”

初野嘟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夫人。”餘光裏閃過一道人影,初原猛然回神,才注意到林總助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他才要開口,初原慌張地拽了他一把,在嘴前豎起了手指。

裏面沒有察覺到外頭的動靜,繼續傳出來說話聲。

“……您就別擔心了,再說了,我倆從小闖了這麽多禍,還不都是擺平了。”

秦佳嘆氣:“她和你能一樣嗎?她現在有傅家,以後華耀可就交給你了,少惹事!”

雖然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被旁人偶然聽見自家的彎彎繞繞,初原不免覺得臉頰發燙。

林總助能在傅凜玦身邊做成總裁助理,這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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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免有些尴尬。

還是初原開口說了“走吧”,林總助如蒙大赫,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率先走出了急診中心。

初原跟着他出來,問:“你怎麽跟着過來了?”

話說出口,随即察覺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人家都跟到這兒了,那當然是來看看初野的情況。

于是,改口問:“傅凜玦那好了嗎?”

林總助很有眼色,絕口不提初野,“傅總那邊還在讓醫生觀察。”

“哦,”初原點點頭,“那你還是去那邊看着吧,有事叫我。”

說完,她轉去花園裏散步。

太陽落山,遠方的雲霞被潑上了一層斑斓的紅墨,層層疊疊鋪滿整個蒼穹。

風中還夾雜着盛夏的暑氣,找了個樹蔭底下休息,初原坐在長椅上,雙手托腮,眉眼頓時耷拉了下來。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瑣事。

父母去世後,她被爺爺接到大伯家來住。

或許是因為疼惜她年紀輕輕沒了爸媽,又或許是因為她是初家唯一的女兒,大伯一家都待她極好。

秦佳不止一次說過,以後她和大伯就是她的爸爸媽媽,大伯家就是她的家。

為此,江城的那些貴女太太們,無不誇獎秦佳的寬大胸襟。

在秦佳的呵護下,失去父母的痛楚漸漸消退,年幼的她,也慢慢接納了那個從不訓斥她的大伯母,在自己生命中扮演着母親的角色。

直到有一次。

她在放學之後找尋初野一起回家,方才看到人,便聽見和初野同行的夥伴問:“你不等你姐姐一起了嗎?”

直到現在,初原還記得弟弟唇角的嘲諷是如何的恰到好處:“等她幹什麽?她又不是不會走。”

夥伴說:“可她是你姐啊。”

初野年紀雖小,卻一副大人口氣,“她又不是我爹我媽生的,只不過是因為我二叔二嬸死了,寄住在我家裏而已。等她以後嫁人,就不是我家的人了。”

初原仿遭雷擊。

她在原地愣了好久,等反應過來,眼前已經沒了初野的身影,臉上卻是濕潤一片。

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為什麽嫁人了就不再是初家的人。

明明伯父伯母說過,那裏就是她的家。

但是,她又不敢問長輩,只好偷偷去問家裏的傭人,結果把傭人吓了一跳。

也因為如此,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和初野很不對付。

小到吵架,大到闖禍讓初野背鍋。被批評的永遠都是初野,不會是她。

後來年紀稍長,朋友認識得多,八卦聽得多了,她也看出了一些門道。

初野那時年幼,未必懂的有她多。

能說出那樣的話,十有八九是因為長輩的耳濡目染。

親兄弟尚且會因為父母遺産鬧得不可開交,初家偌大産業,秦佳有顧慮情有可原。

爺爺本就偏疼她些,如果爺爺有心,未來把華耀交給她也不是不可能。

秦佳怎麽不擔心?

初原卻對此不屑一顧。

秦佳願意溺愛,她就享受這種溺愛,做個有名的驕縱大小姐。她對初野沒了威脅,初家是不會虧待她的。

所以讀大學時,特地選了和華耀八竿子打不着的園林景觀專業。

從回憶裏抽身,初原看看天空,已不見了太陽的蹤影。

傅凜玦那邊,差不多好了吧?

病房裏,和傅凜玦交談完,醫生頗為激動地領着護士離開病房。

走出兩步,他又忍不住回過頭,認真叮囑:“傅總,我這邊的建議是您再複查一遍。今天突然恢複記憶,大有可能是撞擊到頭部的緣故,還是做一個專門的檢查比較穩妥。”

傅凜玦點了點頭。(麗)

走進病房的林總助恰好聽見,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待醫生們走過來,他連忙笑着送醫生出了病房。

然後迅速折回來,驚訝道:“傅總,您……您恢複了?”

傅凜玦揉了揉額角,腦仁還是偶爾傳來一陣暈眩,他頗為疲憊地阖了一下眼,“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林總助差點喜極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不管是不是只想起了一些,都是恢複的跡象。

林總助忽地記起初原,“要不要給夫人說一聲?”

男人眼中掠過一抹遲疑,幾段遙遠的片段忽地從腦海中閃過。

以失憶為一道割裂線,讓他認識了兩個全然不同的初原。

失憶前,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相互之間不是視而不見就是劍拔弩張。

失憶後,雖有小的分歧和矛盾,卻能發現她的可愛之處。

傅凜玦說:“暫時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林總助眼神微閃,“瞞、瞞着夫人嗎?”

“失憶前鬧着離婚,在我出事後就閉口不提,要是知道我恢複了記憶,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麽。”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解釋理由,但想到失憶前後初原的變化,随口就說了出來。

林總助一聽,忍不住樂了,“的确應該等到夫人不會離婚後再開口比較好。”

傅凜玦懶懶地掀起眼眸。

這個林立。

是不是有點太機敏了。

他和初原現在的感情說不上明朗,這樣看起來,好像讓人覺得是他不想離婚才隐瞞似的。

便生硬地解釋:“城西的項目結束之前和初家都有合作,這個時候和初原離婚了不是什麽好事。”

言下之意,是為了嘉恒和華耀的合作。

他才忍辱負重。

林總助也不拆穿。

有時候還是得給老板一些面子。

他把剛才去看初野碰到的事轉述給了傅凜玦。

“是初原的大伯母說的?”他臉色稍沉,眸光暗下來,确認了一遍。

“我沒看到人,但能這樣和初小少爺說話的,八成是初太太。”

初家在江城可是人人稱道的模範家庭,初原由伯父伯母撫養長大,人人都道那夫妻倆對待女兒也不過如此。

或許,真相并不如傳聞中那樣美好罷了。

傅凜玦:“初原呢?”

說曹操,曹操到。

林總助剛拿出手機,初原就和秦佳兩母子從外面走進來了。

見屋裏醫生護士都不在屋裏,她走到床邊,上下把傅凜玦打量一通:“身體沒事吧?”

“沒什麽大礙,”說着,看向秦佳和初野,“伯母。小八的傷怎麽樣?”

初野大氣地揮了揮手,“嗨,一點皮外傷罷了。”

秦佳也連忙詢問了一下傅凜玦的傷勢。

幾人寒暄一通,秦佳母子倆率先告辭,傅凜玦又見了一次醫生後,便出院了。

一直到家中,初原的情緒都不高。

她換了鞋就要往卧室走,傅凜玦在後面叫住她,“初原。”等她回過頭,“聊聊?”

發生了這麽多事,是該聊聊。

她改變方向,坐到沙發上,沖傅凜玦擡了擡下巴,“說吧。”

傅凜玦脫掉外套,右手扣着領結松了松,手背上青筋脈絡微凸,骨節分明。

坐到初原旁邊,“伯母沒為難你吧?”

她身子幾不可聞地顫了纏,纖長的睫毛在眼底覆下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林總助畢竟是他的助理,轉達了也正常。

初原很快調整過來,明朗大方地擡起頭,“能為難我的人恐怕現在還沒出生呢。”

“是嗎?”他哼笑一聲,“那誰從醫院回來就一直板着一張臉。”

“受了傷從醫院回來難道要歡天喜地嗎?”

“原來你是因為我受傷難過啊?”

“?”

要點臉?

他是怎麽就聯想到這裏的?

初原氣結,惡狠狠地瞪了傅凜玦一眼。

又聽到對方的安慰,“生日就快到了,你娘家很重視這次的宴會,你要是擔心出門會遇到麻煩,直接交給他們吧。”

初原卻搖搖頭,“還是算了,又不是親爹親媽的,何必再欠一些人情債,日後還要還。”

傅凜玦擡了一下眼鏡,不以為意,“那你要出門給我說,我讓保镖跟着。”

說着,他走到初原身邊,語氣裏帶了促狹的笑意,“老公的債,不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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