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是誰?”卓烨脫口問道。
“據說,是當年地震時期過來救援的一個志願者。”袁元放下碗筷抿了口水,生怕再被嗆住。
“那人當時是從別的地方把小丫頭給救了,結果送去安置點的路上又碰上強餘震,就那麽連人帶車從山上翻下去了。”說着有些唏噓的砸了咂舌。
“小丫頭那時候大概五六歲吧,人小,加上運氣好,哦,也有人說是那志願者掉下去的時候推了她一把,總之就是,她最後挂樹上,活下來了,可以說是被樹救了一命。”
袁元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補充一句:“诶對,就是咱表姐看上的那棵樹。”
想了想又接着,“但是那個志願者麽,就沒那麽幸運了,山體垮塌,連人帶車被埋樹底下了。至于那小丫頭為什麽管他叫爸爸,是因為她那年剛得救的時候情況不太好,腦子受傷了,不記得自己親爹媽是誰,還以為救她的人就是她爸。
我估計就是因為這個吧,這村兒裏人都說那丫頭腦子有點兒問題。嗨,也是,正常人誰至于為了一棵破樹命都不要呢。”
袁元搖搖頭,一聲苦笑。
“啊對了還有,她的親爹媽有可能是已經遇難了,或者是在地震的時候失散的,反正着這村兒裏沒人見過。她呢,也好像是一直都沒想起來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那時候又亂,也沒人來找過,所以地震之後,她就被這村裏一家人收養了。
聽村長說那老兩口人挺好,當親閨女養呢,整得自己家倆兒子可不樂意了,家裏經常吵架。
不過今年年初的時候,那倆老的因為一場事故人已經沒了。嗨,小丫頭也挺慘的,聽說之前還考上大學了呢,這下爹媽沒了,學也上不成。”
袁元把話說完,感慨一句,接着又撿起碗筷埋頭大口吃起來,金屬的筷頭劃拉得碗碟叮當作響。
卓烨則是重新拿起手邊的書,然而久久沒有翻動一頁。
直到袁元吃完回屋,他聽到關門的輕微響動才好似回過神來,放下書拿起了手機。
大約兩千公裏外的一座北方城市,夜生活剛剛拉開序幕。
正悠閑敷着面膜的許明明聽見手機嗡嗡震動,漫不經心地瞥一眼,看清屏幕上卓烨的名字才趕忙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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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電話那頭的話卻讓她臉色一變。
“不行,不能換!就要那棵,別的不行!”反應了幾秒,許明明猛一拍梳妝臺,面膜都從臉上震下來,啪地貼在大腿上。
“為什麽?因為那棵樹是我這次畢業展的靈魂啊!你難道feel不到它身上那種與衆不同的、蓬勃的生命力麽!”
……
“什麽?哎呀你別跟我說那麽多,我不管,你必須把它給我帶回來!”
……
“因為它對我特別重要!你能想象它站立在我的展廳中間,金色落葉漫天……喂?喂喂!卓烨!”
說到一半的話被嘟嘟的忙音無情掐斷,氣得許明明腦子都懵了,瞪着屏幕半晌沒反應過來。
許明明是卓烨的表姐,父母早亡,從小跟着姨媽,也就是卓烨的母親長大。
為了彌補她小小年紀沒了父母的缺憾,姨媽對她可以說是無限寵愛,連帶卓烨對她這個表姐也算是有求必應。
就像這次,許明明為了确保她的畢業作品完美無缺,要求卓烨大老遠地親自去替她挖那棵袁元搞不定的樹,他雖然顯得有些不耐煩,但也沒有二話。
然而誰知道,之前明明答應的好好的,他現在居然變卦了,而且還挂了她的電話!
斷崖上的房車中,卓烨放下電話,轉頭擡眼望向窗外。
山野地方,夜幕一落,就落得徹底,不巧今夜沒月光,天地都像是墨染的。
這一片墨黑裏,卻有一個暗淡的小光點,像一顆很小的星懸挂在崖邊老樹梢頭,風過時枝葉搖擺,星星就虛虛地閃爍。
遠遠看着那個一明一暗的小光點,卓烨的腦子裏恍然又閃過那個揮之不去的畫面——
一只粉紅色的考拉扒在大樹上,
一邊哭,一邊叫爸爸。
“你真是的,又不吃飯。”女人嗔怪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卓烨回過頭,見田若楠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身後。
“晚飯都被大元吃完了,我給你重新煎了份牛排,你多少吃點兒吧。”田若楠說話間将手上的一個餐盤遞到他面前,盤裏是淋好醬汁的牛排和種類豐富的配菜。
“謝謝,不用。”卓烨掃一眼餐盤中的食物,目光随即轉回窗外。
田若楠順着他的目光晃一眼外面老樹的方向,抿抿嘴。
她想了想,端着盤子上前一步,身體遮住了卓烨的視線,笑着問他:“诶,剛大元回來怎麽說?事情問清楚了?”
見卓烨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又繼續道:“哎呀,其實我覺得你們也不用太着急,你想啊,那瘋女孩兒總不可能在樹上住一輩子吧?那她吃什麽呀?好像也沒見有人給她送水送飯,說不定再過一兩天,她餓得不行自己就……”
話沒說完,田若楠見卓烨突然擡眼看她了,又看了眼她手上的餐盤,接着起身,伸手拿走了餐盤。
她有些驚喜,然而那一陣驚喜只持續了三秒就被其他情緒替代,因為在第四秒,她就眼看着卓烨端着那一份牛排走出了房車,徑直踏進了漆黑的夜色中。
“阿啾!唔啊一百歲……今晚的風好像有點兒香……”斷崖邊,老樹上,姜萊打了個噴嚏,使勁揉了揉鼻子,然後無語地聽見自己肚子裏“咕嚕”一聲。
中午那兩個葉兒粑和青桔子早升天了,她現在又餓又困。
不過,經歷過今早那一場,她現在完全不敢休息,正努力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因為她總覺得對面那輛大車裏的人在伺機而動,一旦她睡着了,對方就會發動奇襲。
為了防止自己睡着,姜萊一下一下使勁捏着手裏的小電筒。她上樹前十分明智地帶了個小手電,并且是手捏充電的那種,捏一下亮一下,不捏就慢慢暗了。
在小手電被捏得刷啦、刷啦的聲響中,姜萊靠着樹幹一下一下地點着頭,眼皮越來越沉,就在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突然眼角一晃,看見一明一暗的光線裏好似閃進來一個人影。
“啊啊啊——哪個?!”
姜萊登時清醒過來,大眼一瞪,反射性地從身旁抓起一顆小果子朝人影扔過去。
可是果果丢出去,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回來。
姜萊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後脖子一陣發麻,哆嗦地把手電往前一打,果然——
高個子,黑衣服,正一步一步踩着潮濕的泥土,悄無聲息地朝她走來。
是他!
來了,他來了!
姜萊心中立即警鈴大作。
這人怕不是要趁天黑,下、下毒手?
姜萊心髒猛跳,但是本能地感覺自己此刻絕不能露怯,于是一邊抱緊老樹,一邊先發制人地大吼出聲。
“你-你要做啥?不、不許過來!”
然而,對方依然穩步前行,對于她的的厲聲警告毫無反應,連一個停頓都沒有。
姜萊急了,眼珠一轉,嘴皮翻得飛快,“我警-警告你,這棵樹底下鎮着妖怪,不,鎮着龍脈!你、你拔別人家的樹,小心全、全家禿頂哦……”邊喊邊快速捏着手裏的小手電,讓光線亮起來,往對面的人身上亂晃。
卓烨走到斷崖邊緣距離樹上的姜萊只有兩米來遠的地方,終于停下了腳步。
姜萊刷一下将手電筒的光打在他臉上。
在白色的光束中,她第一次看清楚這張臉。
最先看到的是這人左側臉頰上的一道疤痕,從濃黑的眉尾向下延伸至顴骨的位置,看上去還有些新,在燈光下微微泛紅,将他的皮膚襯得更白了。
然後,才看到他笑意暗藏的嘴角。
“你笑,笑啥子笑,你個臭刀疤臉,我打你啊!”姜萊眉毛一豎,用手電筒指着卓烨,心裏慌得一頭卷毛都要炸開了,但臉上依然凹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死都不會讓你動一片葉——”
“樹我不要了。”
卓烨突然開了口,音量不高,語氣也淡淡的,但還是立即就打斷了姜萊的威脅恐吓。
“诶?”姜萊抱着樹幹,眨巴了兩下眼睛。
看上去像一只吃驚的粉紅色考拉。
“樹我不挖了,好不好?”卓烨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随後将手裏的餐盤朝樹上的考拉,哦不,女孩遞了遞。
“餓麽?喏。”他一手端着餐盤,一手掂着一顆圓圓的小果子,說話間嘴角微勾,“不吃飽,怎麽有力氣打人?”
姜萊這才回過神來,發現這個人手裏竟然還端着一盤吃的,而且看上去油亮油亮的,似乎很好吃……
不,這是一個圈套、一個陷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她在心裏冷靜而沉着地這樣告訴自己。
“走開!哪個要你……”
咕嚕——
然而,正當她打算嚴辭拒絕的時候,她的肚子卻格外響亮地表達了它自己不同的想法。
斷崖邊,卓烨沒有忍住,終于笑意傾灑,肩膀都抖了幾下。
“嗯,我就當你接受了,下來吧。”
房車中,田若楠等了許久才等到卓烨回來。
見他手裏沒有餐盤,只輕輕地轉着一顆青色的小果子,她不自覺地目光一暗,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