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卓烨往咖啡杯裏填土,田若楠想都沒想就要阻止,上前兩步又見陽臺上居然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陌生小孩,一下子愣住了。
另一邊,已經吃得差不多的蛋花見來了個臉色不太好的女人,很自覺地迅速擦擦嘴站起來,扔下一句“我去上學了”,就靈活地翻過陽臺護欄落在了地面上。
臨走前,小孩又轉身朝卓烨喊了句:“謝謝你的飯,祝你的大病早點兒好哈!” 喊完,一溜小跑從斷崖的另一邊下山了。
“那是誰家的孩子啊?她在說什麽呀,你什麽……什麽大病啊?”田若楠看着蛋花跑走的方向,皺着眉。
卓烨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托着茶杯,慢條斯理地用手指将杯中的“小韭菜”扶扶正,又将土壓實。
直到茶杯邊緣不再有碎土,田若楠才聽見他開口。
“我什麽大病,田醫生不是最清楚?”
卓烨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在田若楠聽來,卻是帶着些不尋常的冷意。
“啊,瞎說什麽呀,你哪兒有什麽大病?”田若楠心裏一虛,掃一眼餐桌上蛋花吃剩的碗碟,便迅速改換話題對卓烨道,“你還沒吃呢吧,那……我重新給你做,你想吃什麽?”
“不如你跟我說說,我能吃什麽?”卓烨這一次倒是應得很快,但說話間朝她看過來的目光卻銳利得讓人有些無處躲藏。
田若楠感覺後背一緊,下意識地垂下眼避免與他對視,“你在說什麽啊……”
“沒什麽,就是聽說我這個大病人,什麽都得聽醫生的才行。”
在卓烨目光的炙烤下,田若楠心裏有個糟糕的猜想在迅速生長,但她仍然努力維持着輕松的笑容,表現得好像在和卓烨開一個玩笑。
“倒也不用什麽都聽我的,你——”
“田醫生,”卓烨打斷了田若楠的話,顯然是沒有太多的耐心。
說話間,他放下手中已經變成盆栽的咖啡杯,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田若楠,表情比先前更加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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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的關心,我很感激,但你應該知道,我并不需要你。同意接受你的治療,只是為了緩解我母親的焦慮,我希望你能明白,除了這六個月所謂的治療,你跟我之間不會再有更多故事。”
卓烨此刻的眼神中透出一種觸不可及的距離感,平緩而冰冷的語調讓雨季難得的陽光在一瞬間裏喪失了所有溫度。
聽到他這些話的時候,田若楠感覺到一種刺骨的涼意,混合着屈辱感從顱頂迸發,很快蔓延至身體的其他部分。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她沒有辦法繼續維持笑容,甚至也無法保持冷靜,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質問出口。
“你這樣對我,尚總會怎麽想?”
尚總,尚雲霄,卓烨的母親,掌管着卓烨的外祖父所留下的龐大家業。
“你知不知道,尚總她一直都希望有個人能——”
“你覺得你會是那個人?”卓烨再一次打斷田若楠的話,吐字間隐約帶出一絲嘲諷。
“你!”田若楠的臉騰地紅起來,手不自覺攥緊了裙角,“你至于把話說得這麽難聽?是,我是喜歡你,但那有什麽錯?”
卓烨移開了目光,仿佛已經厭倦了這場對話,“你喜歡的是什麽,你我心裏都清楚。”
“好,我承認,吸引我的不光是你這個人,還有你的成就、你的身份、你的前程,還有你這副皮囊!”田若楠有些不管不顧地朝卓烨逼近一步,翻滾的情緒已經吞噬了平日裏的端莊。
“那你呢,你又喜歡什麽?你難道想告訴我你就喜歡這種東西?”她的牙關微微顫抖,繃緊的手指着那一株栽在咖啡杯裏的綠草,也正是卓烨的目光落下的地方。
卓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轉頭看向外面的山野。
幾秒鐘後,田若楠才又聽見的他的聲音,語調依舊平和,卻也帶着幾分不容拒絕的冷硬。
“出去走走吧,田醫生。”
說完這一句,他便側過身不再看田若楠一眼,欣長挺闊的身軀遮擋了陽光,投下一片長長的陰影。
田若楠立在陰影中,看不清卓烨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微懸着一只手,用指背虛順着咖啡杯中綠草的葉片。
微風過時,草葉悠悠搖擺,好似在回應他的觸撫。
“姜萊——姜萊——”
在桔子樹下曬太陽打瞌睡的姜萊在一陣啞啞的呼喚聲中驚醒,晃晃腦袋,趕忙起身跑回屋裏。
客廳衛生間裏,懷孕的二嫂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洗臉池旁邊,見她來就擡頭瞪一眼,虛弱而煩躁地抱怨,“你又跑哪裏去了嘛!”
姜萊縮縮脖子,龇牙笑笑沒說話,快快地将二嫂扶住。
二嫂皺着眉白了姜萊一眼,撅着嘴嘟囔:“你這個女子,我現在簡直是看到你就煩!”
關于兩個嫂子這兩天看她格外不順眼這件事,姜萊其實已經弄明白原因了,不是別的,就是因為斷崖頭的那棵老樹。
本來,那棵樹能換三百萬,這筆錢可以給村裏修廟鋪路,每家每戶還能分到不少,然而卻被她給鬧沒了,所以這幾天很多人看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姜萊心裏明白,臉上裝傻,有人翻她白眼睛嘻嘻笑笑地蒙混過關。
“你看到我煩,那等你生完娃兒,坐完月子我就走了呗。”姜萊把二嫂扶到沙發上坐好,歪頭笑着說了一句。
“也對,”二嫂捂着肚子靠在沙發上,埋怨地橫了姜萊一眼,“你現在一天到晚也不出去找事情做,總不能指望你哥哥把你養起嘛,你媽老漢兒又沒有給你留啥子錢……哎喲我又不舒服了……”
“那你快把嘴巴閉好,我去給你整點兒蜂蜜水。”姜萊趁機把二嫂安頓躺下,轉身拎着個大水杯出了屋。
一邊朝房後蜂桶那邊走,她一邊撇撇嘴做了個怪臉,擰着脖子小聲自言自語:“哪個要哥哥養哦,又不是恰不起飯……”
姜萊用一種高高瘦瘦的大木桶養小土蜂,以前是跟老爸一起,現在她自己照顧。
戴上紗帽來到蜂桶前,姜萊準備先查看一下小土蜂的情況,再順手給二嫂摳點新鮮蜜糖泡水喝,但剛掀開蜂桶的蓋子就隐約聽到身後有人在喊。
“姜萊!”
小蜜蜂在耳邊嗡嗡嗡,讓姜萊把這個聲音聽不很分明,還以為是二嫂出來了。
“哎呀二嫂,你睡好不要亂動……诶?”
透過帽子上的紗網看到站在後方大約兩米遠的人,姜萊愣了一愣,眨巴一下眼睛。
“大姐,哦不,田醫生,你有事?”她有些驚訝地看着來人,直起身撩起臉前的紗網。
田若楠沒說話,目光上下打量着姜萊。
女孩穿了一件松垮的高中校服,頭上戴着滑稽的紗帽,紗網掀起來,露出一雙很大很圓的琥珀色眼睛,迎着光,茫然地眨動。
看着那雙眼睛,田若楠的雙手在裙邊握成了拳。
不得不承認,她此刻的确在這個女孩的眼睛裏看到了一些不同的東西,一些一定會讓卓烨感興趣的東西。
“你……怎麽啦?”另一邊,姜萊見對方不說話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很不自在地摘下紗帽,弱弱地又問了一聲。
田若楠挪開目光,擡手撥了一下額發,胸口一起一伏,呼了口氣。
她怎麽來了?卓烨讓她出來走走,她就來了。
“好手段啊,小妹妹。”田若楠上前一步,手揣在風衣兜裏,垂目看着姜萊。
“诶?”姜萊沒明白田若楠的意思,只覺得對方怎麽嘴角一扯一扯的一股殺氣,于是不自覺地退開幾步,繞道了蜂桶的另一邊。
“別裝,你知道我什麽意思。”田若楠又上前一步,隔着蜂桶與姜萊面對面。
姜萊仍然不明所以,擡手抓了抓頭發,兩條眉毛在腦門上組成了一個疑惑的“八”。
“你要我明說?好。”田若楠冷冷一笑,目光鎖定着姜萊的臉,語氣很是不善,“我昨天才提醒過你不要打擾我的病人,結果你今天就叫了個小孩去搬弄是非,是不是太心急了點?”
病人,小孩,搬弄是非,這幾個關鍵詞在姜萊的腦子裏轉了一圈,終于發生了一點化學反應,讓姜萊一下子想到蛋花那張無敵大嘴巴……
汗,她今早就忘記囑咐一句,不曉得那個屁娃兒又跟人叭叭了些啥。
“什麽呀,你不要亂講,我們蛋花才不是那種人!”帶着點兒心虛地,姜萊連忙開口護短。
“你看,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嘛。”田若楠又是一聲冷笑。“你還挺敢想的。”不等姜萊回應就自顧自地把話說下去。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但是我想你應該能看出來,他,跟你,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覺得……像你這樣的女孩兒,他見過多少?”田若楠說着,把長長的眉毛一挑。
“他對于你來說,也許是一次翻身改命的機會,不過相信我,你玩兒不起的,你可能不信,不過我是為了你好啊。”
在她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多的蜜蜂從蜂桶裏飛出來,嗡嗡的蜂鳴加劇了她心裏原本就在翻湧的不耐和焦灼。她邊說邊皺起眉頭,擡起手用力扇了幾下眼前飛舞的蜜蜂,情緒逐漸激動。
站在蜂桶另一側的姜萊此刻也感覺到貌似有不少小土蜂都被田若楠身上的香水味吸引了,于是上前拉了她一把,“哎呀你小心點不要亂動,要不到這邊來說……”
“你別動我!”田若楠正有些惱火,猛地把肩膀一聳,用很大的力氣掙脫了姜萊的手,“你聽見我的話了麽?我勸你,好好做人,不要做夢!你——”
姜萊那一刻真的沒有注意聽她在說什麽,只看見她手臂順勢一揮,“咚”的一聲敲到了蜂桶邊緣,随即身子又往後一趔趄,直接将一米多高的蜂桶給供倒了。
倒了……
女人凄厲的尖叫聲瞬間劃破了小村的靜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