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憤怒的蜂群舍命攻擊,女人揮舞着手臂想要跑,卻慌不擇路地撞翻了另一個蜂桶,跌倒在地。由于身上的風衣太厚實,蜂群的攻擊都落在了臉和手上。

“你莫動啊!莫亂動!”情況發生得太突然,姜萊也有點亂了手腳,急得一邊用方言大喊,一邊慌忙地脫下外套,試圖去蓋田若楠的頭。

無奈此刻的田若楠已經接近崩潰,拼命掙紮之間只顧着瘋狂慘叫,完全聽不見姜萊的聲音。

過于凄慘的喊叫聲很快引來了附近的村民,其中有個大爺見狀不妙上前幫忙,一桶水潑下來暫時驅散了蜂群,接着招呼衆人七手八腳地将田若楠從地上扶起來。

田若楠被救起來的時候,頭上還蓋着姜萊的校服外套,有人把外套掀開看了一眼,吓得“啊唷”一聲。

“沒事沒事,搞快拿肥皂水沖一下就好了!”救人的大爺很有經驗地說道。

“來嘛,這邊來!”有村民熱心地把人往自己家領。

……

在村民們吆吆喝喝地将田若楠送走之後,姜萊才從驚吓中回過神來,匆忙收拾起一片狼藉的蜂場。

兩只大木桶翻倒在地,裏面的蜂巢摔壞了些,受到擠壓溢出粘稠的蜜來,浸泡了地上的蜜蜂屍體。地上散落着不少死去的小土蜂,就那麽靜靜地躺着,像泥土的一部分。

姜萊把摔壞的蜂巢轉移到幾只大籃筐裏,割去封蠟後用湯勺壓碎,挨個放到架子上去過濾。

好在這些都是已經成熟、等待收割的蜜。

基本清理完成後,她把空空的蜂桶扶起來放好,然後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木架前看着那幾筐正在過濾的蜜巢。

沒有溫度的秋日陽光穿透了晶瑩的蜂蜜,讓每一股緩慢滴落的蜜糖都呈現出一種極不真實的光華。

看着這些閃爍的蜜糖安靜地淌進白色的大桶裏,姜萊突然就悄無聲息地哭了。

姜萊花了半個下午,将蜂蜜過濾好裝了罐子,又把封蠟熬成了蠟塊,忙完了又開始煮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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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煮到一半,蛋花放學回來了,書包都沒摘就小跑着闖進了有些沉悶的廚房。

“姑姑!今天次啥子……哇,你割蜂蜜啦!”小孩前腳剛踏進廚房,小眼睛就鎖定了竈臺上一只盛着一塊蜜巢的小碗。很顯然,那是專門給她準備的。

“嗯。”姜萊懶懶地應了一聲,坐在小板凳上沒擡眼地削着土豆。

“又吃土豆燒肉!”蛋花端過小碗,看着姜萊手上的土豆抱怨了一聲。自從姜萊接管廚房,家裏日常飲食就變成了土豆燒一切,好慘。

姜萊懶得回話,蛋花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拿起那一小碗蜜巢幸福地嚼起來。

剛吃一口,小孩就像想起什麽似的把小眼睛一瞪,黏糊糊的手往姜萊身上一戳,“喔對了,我跟你說跟你說!”

聽蛋花那激動的語氣,好似急着要分享些什麽不得了的大見聞,姜萊終于轉過臉來,耷拉着眼皮看着小孩,“說嘛,又咋個咯?”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聽汪婆婆她們說起那個住在大車車裏頭的女的,說她不曉得遭哪家的蜂子錐咯!”小孩說着,眉飛色舞,“好慘哦,說她滴腦殼都腫成豬頭了嗷!”

姜萊聽了,有些無語地揉了揉頭發,“呃……就是遭我們家的蜂子錐的……”

“啥子?!”蛋花那頭一聽這話,大驚失色地一聲叫喚,手裏的小碗都差點掉地上,“那咋個辦啊!我們家豈不是要賠她錢!”

“诶?”姜萊的眼睛瞬間放大,眨巴眨巴地看着蛋花。

之前她還确實沒往賠錢那兒想,可現在蛋花這麽一說……

“要、要陪多少?”

“不曉得喔,但是她辣麽漂亮,恐怕要多賠點兒。”

……

“汪婆婆她們都這麽說,還說人家馬上就要找來算賬咯,媽唷,我剛才還跟她們一起笑嘞……”

……

“咋辦啊姑姑,你賠得起不?”

“……賠得起個屁。”

姜萊扔下手裏的土豆,煩躁地把臉埋進胳膊裏。

老爸老媽意外去世後,哥哥們回來處理了後事,順便接管了家裏的一切,包括爸媽的銀行賬戶。現在她手裏只有一千多,大部分是去年過年的時候老爸偷偷給的壓歲錢,剩下是賣桔子的收入。

“唉,”蛋花也幫着發愁,“要不然等我爸回來喊他賠嘛……嗨呀還是算了,他可能要錘死你。”

“……”

“我和我媽都經常遭他錘。”

姜萊愁得都不想說話了,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掐着豆角,心裏盤算着回頭對方找上門了該怎麽辦。

“唉姑姑,要不然這樣嘛,你去找辣個美女道個歉,看能不能少賠錢點兒。”蛋花凹着眉頭想了幾秒鐘,終于提出一個新建議。“主動承認錯誤,争取寬大處理,我每次在學校打架老師都這樣說。”

姜萊聞言轉過臉,腮幫子微微鼓起來,滿臉都寫着不願意。

然而半晌過後,她還是把頭一垂,洩了口氣。

“好嘛……”最終,她悶悶地應了一聲,聲音又小又細,拖拖拉拉。

“情況怎麽樣?”

天擦黑時,斷崖上的房車裏,卓烨披着浴袍從浴室出來,問了剛從醫院回來的袁元一聲。

“還行,說要留院觀察一下,田醫生讓我回來收拾點兒東西給送過去。”袁元手上拎着一個驢牌托特包,正有些頭疼地看着田若楠的旅行箱。

“哥,你去看一眼不?”

“不了,你去吧。”卓烨回了袁元的問話,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一邊轉身進了浴室,面容有些疲憊。

“好嘞。”袁元答應着,繼續糾結地從行李箱裏挑挑揀揀。

收拾妥當後,他挎着鼓囊囊的女士包出了房車,結果沒有兩步就見到個眼熟的身影——小個子,穿一件粉紅色帽衫,手裏拎個布兜兜,走路時低着頭,一頭卷卷毛随着步伐彈跳。

“嘿,小孩兒,你怎麽來了?”袁元朝着姜萊一招手。

低頭走路的姜萊被吓了一跳,頓住腳擡起頭,見是那胖子,不知為何稍稍松了口氣。

“我來看一下那個,那個田……”姜萊兩手攥着布兜的帶子,慢吞吞地小聲說着。

“喔,來看田醫生是吧?” 急性子的袁元替她把話說完了。

“嗯,”姜萊點頭,“她……被我們家的蜜蜂……”

“啊對、對,就是被你們家的蜜蜂蜇的!”袁元擡手指指姜萊,嘿嘿笑了。

姜萊臉一紅,目光漂移開,掂了幾下手裏的布兜子,“我來看一下她,還給她帶了點東西。”

“嗨,其實她都——”袁元大大咧咧地一揮手,打斷了姜萊的話,可他自己嘴裏的話也沒能說完,全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她在醫院。”那個聲音很有厚度,微微沙啞,辨識度很高。

兩人聞聲轉頭,見卓烨從房車的另一邊走出來,穿一套很随意的黑色衛衣褲和運動鞋,兩只手閑閑地揣在褲兜裏,額前幾绺碎發還有些濕潤。

“卧艹……咳。”袁元肥臉一抖,嗓子裏發了個怪聲出來。

卓烨無視了袁元的一切反應,面無表情地走到姜萊面前。

“你好啊,姜菜。”

姜萊的心髒從卓烨出現的那一刻起就不知為何砰砰跳起來,連帶着臉也開始詭異地發燒,以至于當他靠近的時候,她緊張得都不敢開口說一句她叫姜萊,不叫姜菜。

好在,對方也沒有在等她開口。

“田醫生在醫院。”卓烨微眯着眼看着姜萊,天色尚未全暗,一天裏的最後一抹陽光恰好就落在了她紅霞翻飛的臉上。

“我們正要去看她,一起麽?”他說着,淺淺地笑了笑。

“诶!”姜萊聞言大驚,一時也顧不上不自在,擡頭大眼睛盯着卓烨,心裏想的是完蛋了完蛋了,這人怎麽都進醫院了……

“走吧。”卓烨沒等姜萊回應,說完就轉頭朝房車後停着的一輛黑色越野車走去。

姜萊看一眼那輛锃亮的黑車,認出了車标。銀色的車标在已經暗淡下來的天色中閃着鈍鈍的光,突然就把田若楠之前說過的話又閃進了她的腦子裏。

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其實已經在她腦子裏轉了一個下午了。

“快點兒上來呀,小孩兒。”另一邊,袁元跟着卓烨上了車打燃火,見姜萊沒動腳,忍不住從車窗裏伸頭出來催。

姜萊回過神來,擡手揉揉頭發,接着兩手拎着布兜小跑着來到車旁,稍稍彎下腰看着駕駛室裏的袁元,小聲問:“請問……是在縣醫院嗎?”

“是啊。”袁元點頭。

“那……我自己去就行了。”

袁元貌似有點兒驚訝,動動嘴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開口,目光一轉,從後視鏡裏看着後排的卓烨。

卓烨神色不明地垂眼看着手機,好似沒有在聽前面兩人的對話,卻又淡淡地出了一聲。

“随你。” 他說。

袁元應了,升起車窗。

很快,黑色越野就消失在了姜萊的視線中。

縣醫院。

當卓烨出現在病房裏的時候,田若楠是非常驚喜的,而當他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這種驚喜達到了一個頂點。

可是,當卓烨不聲不響地在那張椅子上坐了近兩個小時,卻還沒有任何要離開的跡象的時,田若楠的那一陣驚喜終于轉變成了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感覺別扭的不止田若楠一個,袁元的臉上也總有些無處安放的表情。

在出去抽了兩次煙之後,他終于忍不住擠到卓烨面前,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哥,要麽我在這兒陪着田醫生,你出去等——啊不,出去溜達溜達?”

“嗯。”卓烨沉沉地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誰也沒看。

縣醫院很小,只有一棟主樓,樓前就是停車場。

所以,姜萊乘着公車來到醫院的時候,第一眼睛看見了那輛锃亮的黑色越野,以及那個筆直地靜立在車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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