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幽

老康白天雖然沒空過來,可晚上倒還是很給宜妃面子,駕臨莊宜院陪吃陪喝估計今天晚上還要陪睡。皇帝老兒來了,其它白天們沒露面的阿哥自然也是一個都不能少。

太子爺胤礽,雍榮風流,一雙邪長的鳳眼裏輕浮浮的笑嘻嘻,不知是真是假。

八賢王胤禩,長得确實也很不錯,溫雅平和,只是與她母親的姿色一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十三胤祥今年只有十四歲,傳說中的飒爽英姿目前似乎還未成形,神色裏很是抑郁,尤其是在眼光瞟到頂臺上面的老康和宜妃時,眼神中閃過的傷讓人看着可憐同情。原因嘛,希顏知道:他母妃去年病逝了。沒娘的孩子,可憐啊!

或者是在十三的身上呆的時間有點長,希顏在瞅向十四時,明顯的覺得那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子臉色很不好看。德妃的模樣算是溫柔多情的标準代言人,可他這個小兒子帶給人的感覺卻是高傲驕矜的。估計是親媽跟前待的時間太長了。輕輕瞟了一眼後,轉頭看向年紀更小,排名在最後一位的十五。這小子長得倒是很不錯,滿漢混血兒讓他又有滿人的英氣又有漢人的細致,只是那雙眼睛野了點。沒意思!

如果說白天裏各宮娘娘們看向希顏的眼神還是正常平和的話,那麽晚宴上味道可就全都不一樣了。大許是散戲各自回宮後,耳朵裏聽到了各色信息的情報,一個個掃向希顏的眼神都象X光似的,連帶成妃也皺着眉多看了自己好幾眼。當然,就更不用說那些阿哥了。幾十道伽馬刀一般的眼神齊刷刷掃在一個身上,換作誰也會覺得如坐針氈吧?可希顏一點都沒受影響,該吃吃該喝喝,得了閑還很有興致地看着場中央的各色表演瞧。

莊宜院的地方有些小,老康便把晚宴場改到了儲秀宮。橫豎這界的選秀工作已經完成,這裏空下來正好作慶宴之所。如果是皇後過生日的話,地方當然可以擺在交泰殿,可宜妃離皇後的位置還差了兩三級哩,可以單擺在這裏已經是夠榮寵的了。當然,也不脫老康是利用老婆過生日,準備想法子整自己。尤其是白天老九那麽容易就放自己過關後,這種感覺就更是強烈。

更事實證明也是如此。按說宜妃是旗人,她過生日應該是以旗人樂戲為主,可打從第一道藝場開始,內容就和蒙古脫不了關系。火把舞、筷子舞、蠱子舞、摔跤舞,四胡馬頭琴吟的蒙古長調,更是将整個宴會場上的蒙古味頂到了十足盛世。

按道理來講,她這麽一個蒙族貴女,年幼遭此大難,幽困在離家鄉遠隔千裏的地方整四年,再次聽聞這種家鄉曲調時,應該是很難控制住自己情緒的。是故,設下此宴內容的胤禩很有信心的準備瞧風薩小郡主在宴席上面痛哭失聲。可沒成想,人家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看到興處還拍手叫好。大吃二喝完了,還扭臉和成妃悄悄說說、指點指點場下戲人們的動作。

好,既然你指點了,那麽就要付出指點的代價。

出聲人,自然是嗓門自小最亮的十阿哥:“池姑娘,這些馬克思思哪裏跳錯了嗎?”第一句出聲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成功的可以讓所有人聽到,卻不給人太過聲亢的感覺。

希顏的反應本來可以很平但的,但胤礻我的那個馬克思思實在是讓希顏差點噴酒撲街。你馬克思思,我還列寧格勒咧?實在是有些受不了這些人的滿漢共語耶。我會滿語已經算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玩藝兒了吧?犯得着一遍又一遍的試探?

亦或者……

“噢?兮顏對蒙古舞也有研究?這種舞在廣東是很少見的吧?”老康一派一無所知的樣子,笑得很是牲畜無害。

他笑得乖,希顏表現得更乖。站起身來,微微一服後,輕笑回答道:“回皇上的話,民女并不曾見過蒙古舞,只是瞧這些女孩子的裙子很漂亮,心下羨慕,想求成妃娘娘下賜幾件。”我是小姑娘,愛美愛俏誰也管不着。

這妮子?

Advertisement

真是滑溜得象條魚啊。

那天在啓雲院裏小試身手後,康熙就覺得這妮子果真如若輝所言,不好對付。今兒再度相逢,果然又是絲毫不給人插嘴的機會。小樣,是有兩把刷子!可朕如果連你這麽個小妮子都捏不扁?還怎麽配當一國之君?

當下爽朗一笑,對成妃點點頭後說道:“那有什麽,甭你喜歡自管讓成妃給你裁就是了。只是,朕一向不白賞人東西。你既受了禮,那麽怎麽謝朕的賞啊?”

明晃晃的收賄啊?

希顏笑得很是乖巧無辜,仍然是輕輕一福:“民女才疏學淺,本不亦大堂弄醜。只是皇上既然有恩賞在前,又加上宜妃娘娘今天花誕慶典。民女願奉上四年來寫得最好的詞令一首,以娛聖目。”說罷,便從袖筒裏倒出來了一張疊得好好的玉版萱,恭恭敬敬的捧着立在了禦階下面。

獻詞?

那是男人們該幹的事吧?

女孩子在這樣的場面上怎麽也該是以歌舞助興才對?

難不成,這信裏有什麽東西見不得人?宴場之上幾十號人的眼睛全部急切切的盯着希顏的手。那裏面莫不是寫着當初事由的情形?可是瞧那紙箋只有一張的模樣,似乎寫不下那麽許多內容?那就是人名喽?也是,直接寫個原兇也就盡夠了。

康熙在聽到她的答複後,第一瞬間亦是作如是想的。可是當李德全從她的手上取過那紙信箋時,康熙看到了那小妮子眼神中冷漠的笑意。象是事不關已的嘲諷,更象是孤注一擲的決絕。這兩種情緒都是應該有的,可那眸底深處無畏生死的調侃卻又為了什麽?直覺性的,康熙覺得這信箋裏的東西肯定不是自己想要的。而在攤開信箋,看清楚裏面的內容後,氣得當場龍顏震怒,拍案怒喝:“博爾濟濟特風薩,你……你放肆!”

原來這個身子原本的姓名是博爾濟濟特·風薩啊?

希顏就是再不濟,也知道博爾濟濟特是蒙古喀爾喀的旺族。聞名青史的孝莊皇太後便是其中最翹楚的存在。不過大清後宮裏姓這個姓的蒙古貴女如果硬數下來的話,十個指頭再加上十個腳指頭都未必夠用。只康熙朝現在的情勢來講,皇太後、宣嫔就都是此列中人。當然還不算剛死了沒幾年的太皇太後、靜妃等上一代甚至上上一代的妃子。

幸好啊幸好,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些清穿小說裏的常用姓,什麽鈕钴祿、兆佳、完顏、年、舒舒覺羅、董鄂什麽的。貌似好象沒有一個阿哥黨的女眷們姓這個姓的。

不錯!前途一片光明。

雖然眼下瞧着,四面八方的眼神裏沒一個覺得作如是想的。尤其是七阿哥胤佑,那眼神裏的擔憂紅果果得讓希顏看得心裏很是一暖,就如同多年前在江南時,看到園丁們總是指院子裏的花各色各樣的換來換去時,給予心底的安慰一樣。只可惜,這樣的溫暖不過一剎那,而迎接自己的便是再度幽禁的命運:“博爾濟濟特氏風薩,出言無狀,性詞刻薄,挑撥皇室、譏咒天朝。特下旨将其…………将其押戒至慈寧宮,交由皇太後幽閉內庭。非朕旨意,永不赦出!”

康熙不是沒有見過反詩反詞的,可是頭一次居然讓這麽一個小丫頭的幾行字眼氣得眼前發暈,幾欲殺人。若不是念在她的出身,小命死幾百條都不夠用的。可是,這妮子,不能讓她再見人了。簡直就是個無用的廢材!

宴會開到這個地步,自然是不用再開下去了,尤其是在那個被幽禁的女孩一臉平靜的走出去,惹得皇帝又龍顏大怒、揮袖飚走後,在場的人便是居安思危的各自送各自的母妃回宮去了。

三阿哥胤祉本來亦因趕緊送母妃回宮的,可他實在是好奇那個小丫頭到底寫了什麽,居然把皇阿瑪氣成那樣?于是乎,借着往母妃對過走時,偷眼瞧了一下那張被皇阿瑪掃落地階上的紙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的那個天啊,那個蒙古小郡主是不是瘋了,這詞也敢寫?

我沒看見,我沒看見。

別的阿哥見三哥作如此狀,也是紛紛轉過去想偷瞄個一兩眼。可俱其內容也只有坐的位置相對靠前的太子三阿哥五阿哥瞧見了,其他人不等再瞧時,就已經讓親自跑回來撿信箋的李德全給震得各走各路了。不過即使如此,沒有用了兩天,關于那張紙上的詩箋內容就已經是混跡宮禁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将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終難定! ”

華麗麗紅果果的一首反詩啊!

當衆嘲笑當今聖上機關算盡不說,居然還詛咒皇室家亡人散,呼喇喇大廈将傾。似此種反詩,皇上只下令把那小妮子終生幽禁,已經實在算是天恩浩蕩了。

經此一詞,與此案七扯八歪的沾親帶故們,無不是天天念佛頌經,祈盼天恩常隆,千萬別誅殺九族。

而相對于那些人的明哲保身,另外一些人的想法反應就頗為有趣了。有人猜此詞的真正含義是嘲笑那個禍害她一家人的原兇必将機關算盡,誤了卿卿性命。又有人認為這詞是影涉當今朝局中大阿哥與太子二人的對抗紛争,借此表明當明冤案是由于這二人政見不同而引起的。當然,更有人認為:

“風薩這闕不是反詞,而是她自己給自己定的摧命詞。”

張若輝看着手中酒杯內,倒映在底的被烏雲遮住半面的一彎新月,那般的皎潔如鈎,卻一直蒙蓋着萬種的抑郁和低落。一如那個小女孩的眼神!其實自打她醒來的那天開始,張若輝就始終不認為她真的已經全盤失憶了。當然,她忘記了很大一部分事确是事實,可有些事似乎并不是藥物便可以讓它消失的。她不快活,一個只有九歲的女孩整天一點享樂皮玩的念頭都沒有,百無過聊的一日複一日的抄着那些自己以為或許有些趣味的雜書。人多時擠出那麽一絲絲笑厣來,可人少時,卻幹脆一臉的漠然。不是冰冷,亦不是仇恨,是一種對人生未來全盤的茫然。一如,自己曾經有過的一樣。

胤佑雖然與希顏相處的日子并不長,但直覺上也認為那樣一個女孩并沒有瘋狂到那種地步。可那詞的意思,如果真如張若輝所講的話,那麽:“她是不想活了嗎?可在額娘的宮裏時,我沒瞧出她怎樣不對啊?若說有那麽一點點讓人覺得反常的話,也是在宜妃生辰那天,她消失一段時間後的事。”那天,希顏再度回到戲樓後時,坐在對面樓上的胤佑就瞧她有些不對勁。剛才還頗見她吃得過瘾的雜點果碎,似乎 下子失了味道。再度捧回手中的茶盞裏似乎也沒了甘醇的香味,枯聊聊的盯着那杯上的青花發怔。

也許,在那個時候,她已然想到,這樣的手段這樣的結局了。

皇室!

胤佑的眉頭皺得緊緊,垂眼思量半久後,擡眼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張若輝,堅定道:“我明天一大早就進宮去見皇阿瑪。說開這層意思!皇阿瑪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他一定會饒了兮顏的。”

或許吧!

性命也許饒得了,可命運呢?

張若輝不想和胤佑說:就算你皇阿瑪真把風薩放出來,結局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大阿哥和太子必定會把她置于股掌生死之間,老八那幾個也不是省油的燈。現下四阿哥還沒有回京,如果回來,情勢就變得更加複雜了。四方逼壓之下,風薩她一個小小弱女,上無父母遮天,下無兄弟撐腰。孤零零漂如浮萍,還不如眼下的境遇來得好。

皇室的恩典,幽禁一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