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年

希顏從病榻上康複時,已然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臘月初了,再加上其間求婚看診吃藥等等凡事,一眨眼的功夫,歲月的指針就已經滑到了年根。

皇室的禮儀素來繁瑣,再加上年歲慶典的時候更是朝上朝下結交權臣,互通有無,拉幫結派,走門串戶之最佳時機,是故,自打一進了小年起,這宮裏宮外上上下下到處都忙乎得不可開交。

宮外再怎麽忙乎,也不關希顏的事,一來她出不去,二來出去了也沒自己什麽事。

若說宮裏忙乎吧?希顏曾經想過,後妃們日子肯定過得忙,又得裁新衣準備各色賀禮包各色紅包,記各種各樣的規矩禮儀,外帶接見一幫又一幫的內臣外眷的同時,還得想法子讨皇上的歡心。畢竟現在後宮無主,這年月裏皇上到哪個宮裏多睡一個晚上都是有講究的。可這些估計都和皇太後扯不上關系吧。她不就乖乖的呆在壽安宮這邊等着別人給她磕頭送禮,沒事發個紅包,不就行了嗎?

希顏想得很簡單,而事實也證明她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

因為自打二十五那天起,壽安宮裏幾乎可以用人滿為患還形容。

也在這個時候,希顏才知道,原來清朝皇家過年,從二十五這天開始就已經算正比步入軌道了。第一樁第一天,二十五號起。一大早上京城內所有宗室福晉、在旗四品以上官員的正室外帶各房格格小姐們便是大裝正服的排隊等在了蒼震門前,宗室福晉和格格們在前,官員的夫人和小姐們在後,直直的站着等待吉時。卯時一到,內務總管李德全就帶着這些一堆女人們先到慈寧宮,在宮中各妃嫔格格們的帶領下,給太皇太後和故去的三位太後畫像行禮。參見完畢後,轉移目标至壽安宮,再給孝惠皇太後行禮。因為人數衆多,所以一批一批的晉見。先進的自然是宮眷們,然後是各家宗室的格格,接下來是宗室的福晉,最後才是在旗官員的夫人和小姐。一撥撥晉見完了,也快正午了。雖說來的人不過百十號人,但如果見一批就要挨個寒喧一番的話,也實在是費工夫的。

到了正午,自然不可能不管飯。壽安宮那偌大的正殿終于是有了顯示它才能的地方,華麗麗的百餘人盛宴過後,官員們的夫人小姐便是退宮出去了。留下來的則全是愛新覺羅家的媳婦女兒!每年到了下午這個時候,皇太後都會出一些題目來刁難一下各家宗室的格格,背書默詞繡花編穗子打絡子裁衣等各年花樣都不一樣。

今年孝惠出的題目是裁衣,要各家宗室格格們在二十八號前把裁好縫好的新衣交上來。做的好的自然有賞,做得差的也不會點名,只是會格外賞她一盤加了料的饽饽,讓她必須吃完。

也在這個時候,希顏才知道,原來正殿裏這幾十號華麗麗的訪客們竟然要在壽安宮裏一直住在大年結束才算完。真真個頭痛啊!

要格格們幹活,自然得讓她們有地方住,每年這個時候,各家宗室格格們都會住到東西配殿。可今年不同了,風薩一個人占了整個東配殿。她住在那兒,宗室的格格們自然不能再在這裏住。孝惠就打發她們和各府福晉們都住在壽安宮前面的春禧殿去了。離得壽安宮遠些,她們想必過得更自在。

格格們的活是從接下懿旨那刻就要開始動手的,待壽安宮內監總管何九順帶着三十四位年滿了十歲的格格們開往春禧殿後,壽安宮這裏就只剩下了二十來位宗室的福晉們陪老太後,各位嫔妃們閑聊家事、摸牌取樂。二十六號開始,壽安宮後殿戲臺上面便開始連軸唱戲,以取悅各家貴婦人。直到二十八號,各家格格們交了貨色。這些在春禧殿裏拘了三天性子的滿女們才可以在宮裏到處或串門或玩樂,各找各的熟人玩去。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大年三十。

從那天早上開始,正經的年慶便開始了。一大早上,各宮妃嫔公主還有福晉格格們再度整裝停在壽安宮外,排隊序列和二十五日那天相同,只不過穿的不再是吉服而是朝服。太後升坐完畢後,便是正規正矩的請安磕頭。然後太後吩咐各府的福晉們和妃嫔們一起制作佛前的貢花,公主格格們則共制各色吉祥穗帶。制成之後在太後的帶領到,到偏殿佛室裏,朝佛禮祭。

祭畢,流程就算結束了,午膳之後,各自在壽安宮正殿內找地方找方式打發時間,只是不準睡覺。下午未時正,老康童鞋帶着他的叔伯兄弟,兒子子侄外帶其滿蒙各王公以及滿漢二品大員來到壽安宮,給孝惠行辭歲禮。先由禮部贊禮郎等在殿上唱滿語贊禮歌,再由皇上及各親王在太後面前随歌聲對舞。從東配殿的門縫裏,希顏看到老康童鞋的舞姿後,笑得差點沒有背過氣去。而旁邊負責看着她的宮女們則吓得一直比劃着要她噤聲。

舞畢,皇上在前,諸王大臣在後,向太後行三叩禮。太後各賞荷包一雙,然後皇上與諸大臣回乾清宮忙他們男人的事去。各家阿哥貝子貝勒宗室子弟則留在壽安宮內陪太後彩衣娛親。一直到酉時,天色近黑後,各家人馬才在太後的帶領到開拔到乾清宮去,吃晚上屬于宗室們的家宴。據說,那面也會有一整套的流程加禮儀。只可惜,希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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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

為什麽?

套一句在國宴上老康與孝惠皇太後之間的對話來解釋:“皇額娘,怎麽沒見風薩?”自打得了那丫頭後,母後一直待其如珠如寶,不離左右,可今兒卻是半個影子都沒見着。剛才在壽安宮裏就沒見到,現下到了乾清宮了,各人落各人的座,不再可能會遮着擋着後,居然還是沒見着。

孝惠自打知道風薩病根的來歷後,心裏就一直憋着火,不過這種場合上自然是以皇帝的面子為優先考慮的,只不過話的內容依然讓康熙聽了心裏直犯堵:“皇上讓風薩來,準備讓她坐哪兒啊?她可不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今個兒宴請的全是宗室,家宴上哪有她的位置。

話畢,老康心裏不痛快,可瞧皇額娘的臉色似乎也很是不郁。事實上不只是不郁,孝惠簡直心酸透了。二十五日前,自己本來是想借機機會把風薩正式介紹給京中的各府親貴的,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好的機會了。可風薩卻在正式聽暖兒講完所有的流程後,低着腦袋直搖頭:“我不參加。”

“為什麽?”

“因為這裏不是我的家,沒有風薩的位置可以安插。”

一句話,噎得孝惠心裏是這個憐惜心痛。雖說風薩這話是帶了賭氣的成份,可是卻也有她的道理。別的不說,就只家宴上面,讓她坐哪個位置。公主的位置,皇上到現在還沒有正式表明要收養她當格格。做在宗室格格的位置上,她卻算下來卻只有四分之一的宗室血統,而且因為他阿瑪的緣故,現在連個格格也不能叫了。唉,我可憐的孩子啊。

孝惠一肚子覺得風薩可憐,家宴上本來挺好的心情讓老康一句問得沒了滋味,吃什麽也沒興致,只在那邊挨時間等流程罷了。宗室們今晚可是要在乾清宮鬧到守歲完畢的,一大堆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外還有節目可以看,多麽熱鬧。可那個可憐的孩子卻只能一個人在壽安宮裏過年,沒人陪。太凄慘了!

皇太後是作如是想的。

可事實上,風薩卻在心裏根本是樂得這樣的安排的。要自己連着幾天給人當布偶玩,當活道具到處擺設以顯示我天朝的太平盛世。她才不願意幹咧。事實上這幾天,因為孝惠根本沒時間理她,她也沒必要傻笑裝乖寶寶。是故,風薩的日子過得很是悠哉。除卻一日三餐,每餐三頓藥有點難以下咽外,其它的時候,風薩都自在得很。翻翻七阿哥送進宮來的醫書,看書累了就站在書案前練練大字。實在乏了就小睡一會,不然幹脆泡在木桶裏泡個熱水澡。除卻不能出門外,日子可以說是過得很如意。

當然,在這個特殊的晚上,希顏不打算早點睡。

她有她必須要演的戲碼!

畢竟,她不是全穿,只是魂穿。而這副破身子也不是清穿小說中最常見的秀女宮女命。這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這個破身子還扯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皇室秘聞。惹得希顏晚上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在江南的時候就不用說了,那個湯嬷嬷一直睡在自己的外屋,全方位立體式二十四小時監視。

進到京城後,還沒看清楚表哥童鞋家的大門長什麽樣子,就讓一腳踢進了七阿哥府。原想着胤佑和這事應該沒什麽關系,在他家裏總算可以安心些了。卻沒成想,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瞧見自己昨夜睡覺前故意放在屋子裏好幾個地方的茶盞裏,湯色上面那層薄薄的輕灰。明明顯顯的,雖然自己聽不見覺察不到,但是昨天夜裏屋頂上肯定過來人了。

後來很狗血的進了宮,還住到了後妃們的院子裏。想來應該是安全了吧?老康就算是再BT,也不可能派男人大晚上去監視自己老婆的房頂吧?可茶碗裏依然存在的輕灰,卻證明老康,确實是BT中的王道啊!

算起來晚上正經睡得香的日子,就只有在慈寧宮裏那個小院裏的日子了。紅果果的兩尊日夜看守的門神,監視管制得光明正大、理所當然。

可好日子沒過了幾天,一腳丫就再度被蹿到了壽安宮裏來。

紅果果的每天身邊一大堆宮女太監們監視就不說了,到了晚上房頂上居然還一直有人。

變态啊變态!

果然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是沉默中變态!

不過沒道理一直是別人看自己熱鬧吧?

就算是自己不可能不演戲給別人瞧,可要演出什麽戲,自己還是做得了主的。

今天要演的這出戲,雖然直觀的觀衆估計沒有幾個,但消息事後肯定會傳到老康耳朵裏去。可憐的某家孤女,在他們愛新覺羅一家子團圓歡慶的日子裏,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假山上,以一盞清水遙祭北方的親人。

呼呼北風下,人影蕭瑟,形單影只,無比悲摧。

這是某顏的劇本,目的自然是要讓老康童鞋的歉疚心更上一層樓。

可沒成想,大戲才演到一半,身後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假山那一刻的石階上,走來了一個希顏已經很久沒有見的人。

“表哥?”

“兮顏。”

張若輝很是高興她沒有叫自己張大人,雖然表哥這個稱呼眼下已經是很不合适了,不過現在左右無人,叫叫也無所謂。更何況,現下大年夜的,這樣的稱呼也讓她和自己,覺得這日子不甚孤單。

站在風口上是很凍人的,于是兩個人就躲以了假山背後的避風處,蹲坐在石階之上。

“你今天這是,當值?”看這一身的朝服,應該是如此算的吧?只不過,話說回來,到現在為止,希顏都不明白:“那個散秩大臣到底是做什麽的啊?”

張若輝沒料到她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一時間呆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是恢複過來了。窗戶紙早已經捅破,如今她連身份都恢複了,自然不必要再象以前那樣裝乖寶寶表妹了。

只是,也許在一起呆的時間太長了,長兄亦師的張若輝已然讓他習慣凡事給其講解了:“散秩大臣直屬于領侍衛內大臣管轄。他不象內大臣那樣有定制,也不象三級侍衛那樣需要排班守衛皇城的安全。他的定位是相對松散的,講得再明白一些。散秩大臣是專門為皇上辦各類皇上想辦卻不能讓朝臣們辦的事情的。”

這樣解釋,她應該能聽得懂吧?

希顏點點頭,表示理解。不只理解,她還親身經歷過咧。似自己,不就是康熙想辦但卻不能讓朝臣們辦的事嗎?怪不得到京之後,這個表哥童鞋一腳丫就把自己踢到七阿哥府裏去住了。想來那樣的工作難有定點上下班的時間,自己這類高危人物,還是放在那裏最好。

話說完,兩個人之間一下子好象無話可說了。

冷冷的北風呼嘯在假山石的各色石孔之中,穿插游蕩出曲調不一的風嘯。

有些傷感的夜嗯,尤其在張若輝得知老康為什麽要下那道密旨後,又再度見到希顏時,心中愧疚的情緒是一浪高過一浪: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當初用那藥時,曾試過無毒。卻忘了,無毒的藥并不一定對身體就沒有害處。四年來,她個頭模樣一直進展緩慢,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那樣的可能性。現在成了這樣,若真治不好,自己豈不是又犯下了大錯?

很是幽怨自艾的一句話,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希顏很聰明,很快就是反應過來張若輝為什麽事道歉了。看來這個表哥童鞋還真是老康的死忠手下啊!唔,算下來的話,那個林國康也是正牌的皇帝親衛軍。

眼光別開,瞅向遠處乾清宮的方向,涼涼笑道:“關你什麽事。”你不過是人家的手下,奉命而為罷了。

不是裝乖設計,也不是故意大方。希顏是真的不恨張若輝,一點也不。

可張若輝個人卻好象解不開這個心結,張嘴仍想給自己腦袋上加幾頂帽子,沒奈何,希顏只好猛然站起身來,拍拍鬥蓬,假假的甜笑道:“表哥,天不早,我要回去了。新年快樂噢!”甩甩手後,擡腿就走。

可一個閃身,張若輝卻再度将身形轉到了希顏前面。在其怔愣的眼神中,從懷裏取出來了一個錦紅的穗袋,塞在了她有些冰冷的手中。

在江南過的那四個新年當中,每年年夜時,希顏都會收到老太爺外來自于張若輝的這麽一個紅包。不同于張相的金锞子沒創意,表哥童鞋每年都會在袋子裏放一些很是有趣的小東西,以博希顏一笑。象是第一年送的一對無錫大阿福,第二年送的一把掌心大的折疊檀香小扇,第三年送的一只紅瑪瑙的臂擱,因為那一年的夏天,因為寫字太勤,臂腕上總是污了很多墨汁。第四年,袋子裏放的則是一套玉蝴蝶的首飾,一只步搖,一對耳環,外帶一條很是漂亮至今希顏還戴在腕上的玉蝶手鏈。

原因是那一年的夏末時節,希顏養的蠶全部羽化成蝶,飛出了高牆。

它們走了,只留下了她。

他,許是怕她傷感孤單吧,于是,便‘抓’了那麽一堆大大小小的蝴蝶回來送她。

傻的很是可愛的男人呢!

他也不想想,自己幹什麽非要鬧的養蠶?只為了好玩還是好奇?他也好,那個湯嬷嬷也好,估計當時都是那麽想的吧?畢竟,在他們的眼睛裏,自己只是個小孩子罷了。

算了,想那些事幹什麽?

還是正經的在宮裏混自己的日子吧。

只不過,今年的這個袋子裏面裝了什麽?

在回到壽安宮,一切安置妥當,放下三重帳簾後,被衾裏,希顏翻倒出了紅袋裏的東西。可裏面放的卻不再是什麽稀奇有趣的小物件,而是一疊面額不大,但積攢起來數目卻并不少的銀票。

以及一張短短的信箋:

“兮兒,我永遠都是你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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