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良藥
按理講,一個公公是不應該進兒媳婦的屋子裏的,尤其這個媳婦還只是個側室。
但是,今天這麽樁稀奇新鮮的事卻是讓希顏趕上了。
原因嗎?希顏冷眼瞧瞧那個站在常寧身後面的丫頭,心就明白了。那個丫頭是大福晉指過來的粗使丫頭,一直在外面侍候。不想竟然是個間諜。
當下,燦然一笑,回身耍帕子給常寧行禮:“風薩給恭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常寧一直對博爾濟吉特的女人沒什麽好感,對于眼前這位明擺着拆散自己最中意的兒子媳婦來的風薩郡主,心頭更是厭煩,尤其在看到她适才的舉動後。不過該有的場面還是要做的,柔了柔聲調後,淡笑道:“聽說風薩的柳體寫得很是不錯,本王有一副柳真元的真跡,過來一起欣賞欣賞吧。”
一邊說一邊就是作勢往外面走,明擺着給這個蒙古小潑婦臺階下,可沒成想,風薩竟是一步地方也沒挪動。反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床榻邊,不陰不陽的笑道:“王爺好意,風薩原不敢辭。不過風薩今個兒确是一番好意嗯。”說罷,扭頭就是對曉春說:“你去太醫院,把林國康也好,李壽鶴也罷,憑哪一個拎過來一個,兩個都來更好。”說完,一把按倒了那位趙佳氏,撈過她的右腕就是切上了三弦。
動作太标準!
标準到根本不可能是臨時起意或者冒名虛應。
常寧也算是吃了十幾年藥罐子了,對于此中道道雖不精通,也懂得些皮毛。看風薩那模樣手勢,心下就是有些動疑。不過:“太醫院離這裏太遠,不必勞煩曉春姑娘了。寶成!”一聲呼喚,原本站在屋門口的小太監就是聽令出去了。
有人去叫人,曉春自然是不用去了。不過她和知秋對視一眼後,都覺得有些納悶。這位郡主平素是愛看個醫書不假。不過從來沒有認真師傅教過,今日裏這麽大膽作診,還讓人喚了兩位太醫院首座來,不怕牛皮吹破了?
看這兩個近身侍侯風薩的宮女那般疑惑的表情,常寧剛平複一點的心緒就再度提了起來。也是,這位風薩才九歲就讓張若輝帶到了江南,去年回來後也沒有經過醫師調教。現下這動作?
他們怎麽想也不明白?
當然不可能想明白。
不過,風薩早已經把臺詞預備好了,眼下要緊的是這個趙佳氏的身體。那天聽十三說了一句:這個側夫人的病是從生完大公子後落下的,多年來一直好不了,甚至有傳言說她過不了今年。剛才一進屋,自己就是打量她的氣色,果然差勁到家了,氣血雙虛到如此地步,說她過了今年還是好的。酷夏一至,就怕她命不久矣了。
號完脈象後,勾勾手指把那個穗兒叫到了跟前,耳語良久後,心下終是有底了。原來竟是這麽個症頭!放在二十一世紀,沒有比這個病更好治的婦科病了,半個小時病根就除了。可放在大清朝,恐怕真的很難治吧?
胎盤不淨又加上産後受寒,所以惡露一直不盡。發展到後來竟然變成了血漏之症!藥方子吃了無數,雖然現在看起來張張還都有些道理,只可惜治表不除根,用藥白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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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完了幾十張這些年吃的方子後,希顏走到了書桌跟前,一邊研墨一邊略定定心神,思索着上輩子那副自己用過無數遍的方子,再加上趙佳氏現在的情形後,提筆書道:“全當歸八錢、川芎三錢、桃仁去皮尖十四枚、幹姜泡黑五分、甘草炙五分。”這是必要的五位底藥。趙佳氏血暈虛暈,可再加荊介穗兩錢。多汗不眠,加茯神一錢。惡露未盡,身發寒熱,頭痛脅脹,其小腹必然脹痛,加紅花、丹皮、肉桂各一錢。原本她還有不思飲食、化滞不動,血虛氣虧的症頭。不過那些個東東嘛,希顏決定另行治補。
這邊寫完方子,擡手就是讓知秋送到了恭親王的手中。常寧對醫道不甚明了,不過大概藥性确是明白的。果然是副對症的方子!只不過,不知效果如何?
他不知道,林國康和李壽鶴卻是知道的。不只知道,這兩只年歲加起來過百的半大老頭在看到這方子的內容後,簡直可以用驚喜若狂來形容。尤其是李壽鶴,他原本在宮裏就主治婦科。海善媳婦的病,也找他看過兩次,可是效果總不明顯。今日一瞧這方子:“下官竟不知郡主醫道高深至如此。不知這方子可否賞給下官。日後若有需用,亦是郡主德遍蒼生的善行。”古代醫官素來珍方守固,否則許多孤本醫注也不會到最後都流失于世了。
希顏自是不會做那種事,更何況這方子原本就不是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出自于《傅青主女科·産後偏上卷》。一直到了清後期才流傳到民間來的!當下便是點頭允了,只不過:“這方子前五味藥是不動的,後面幾味卻是琢情另加上去的,症狀不同自然不可只用一方。李太醫為醫數十載,想必是知道這道理的。”一番話沒有任何隐瞞之詞,可卻聽得李壽鶴氣衰吐血。明擺着後面那幾味才是治根的關鍵。中醫之道,藥方縱同,份量略有偏差藥效就會大相徑庭。剛才還只當風薩郡主大方咧,結果不料想……
看那老頭一臉的衰相,希顏心中就是大樂。
而旁邊那兩只的表情也讓希顏看了很是受用。林國康一副原來如此,怪不得風薩郡主的病好得這樣快的緣故。而恭親王常寧則臉上微微泛澀,想必是為了剛才誤解自己的事而覺得不好意思。
希顏最不愛那些得理不饒人的主。雖然絕大部分的時候,她也不是什麽善主,不過相較于嘴上占便宜,希顏更喜歡磨人心。
當下便是嘩嘩啦啦的又寫了兩張東西,親自拿着交到了恭親王的手上。非常有禮的溫柔解釋道:“側夫人的病根靠那副方子最快七日,最遲一月必定可除。可是她病日已久,身子內外俱虧,若想恢複如初,他日再行生産。”說到這時,希顏故意頓了一頓,扭頭去看趙佳氏,早已是一臉的喜不自禁。想必早有人告訴她,她這輩子是再難有所誕育了。這會子聽到還有機會再為人母,自然是欣喜若狂。
常寧聽了也是十分喜歡,只不過這風薩郡主說了一半這麽一頓,所為何來?
看來自己果真是很不讨這位常寧王爺的喜歡嗯!
希顏半垂下眼簾,諷然一笑後,低聲繼續說道:“希顏有方可治此症。不過方子絕密,不可經他人之手。敢勞王爺盡速備齊單子上所呈之物,并派四個小太監過來。另外,希顏還需要一間單獨的竈房,可備治藥之用。”
治藥之用?
可是這單子上面的東西,常寧看得實在頭痛。驢皮十張、幹紅棗、黑芝麻、核桃仁各十斤,黃酒三十斤。冰糖五斤、枸杞五斤、桂圓肉五斤。都是些吃的東西不說,驢皮做什麽用?
做什麽用?
當然是做阿膠用喽。
那可是婦科藥方上的至尊法寶嗯。不過阿膠的制方雖然從唐代便有,但是因效果太好,方子傳傳斷斷,治法從未露于人前。大清入關後更是曾斷跡二百多年,直到清末時才再現人間。現下的人恐怕是只知其名,未見其藥了。
果然,這邊希顏的聲音一落,那邊就有人……
“郡主可是要熬膠?”李壽鶴說話的聲音太高亢了,亢得簡直讓希顏擔心他的心血管爆裂。而事實上,李壽鶴确是快爆了,一天碰到兩樣這樣的打擊,委實沖擊過大。若不是礙着風薩的身份,真想沖上去好好和她聊聊,誓死要套出熬膠的法子。可惜的是,這位郡主卻是一臉笑意,揮揮手不帶一片雲彩的飄走了。只留下,李壽鶴老頭一人面對恭王爺的深情問答,欲哭無淚。
海善是近午的時候才回來的,一回來就聽說了今天的這場大戲。連忙回屋去瞧趙佳氏,可她已然剛吃了新藥,睡過去了。而轉頭到風薩院子裏時,卻被那兩位宮女以‘郡主正在制藥’為名,謝絕自己參觀入內。
三天之後,大清版固元膏新鮮出爐。不過為了取用方便,希顏特意将這東東配了蜂蜜制成了丸狀。一大鍋的東東嗯,自然不可能全給了趙佳氏。統共一千五百丸,太後五百丸、德妃一百丸、通貴人一百丸、純悫兩百丸,還有一百丸……希顏想了好久,最後決定将這一百丸送給成妃。各自裝在瓷壇子內,讓曉春親自送進宮去。
關于這東西的用途嗎?不必自己多說,醫書上早已記載。
李壽鶴聽說是個大嘴巴,想來這三天裏,他早已經把自己會熬膠的事傳得京城內外無人不知了。再配合古方,這東西進宮後必然會成為頂級搶手貨。
而果然,這東東一送到宮裏後,後宮頓時掀起了一片狂風浪潮。各宮娘娘争着搶着、明着暗着去和純悫要藥。沒辦法,太後哪裏誰敢白讨?德妃成嫔通貴人是明擺着送過去的,更何況這三人的身子也素來不怎麽好。純悫年紀輕輕的,用這個進補作什麽?只管問她要便是了。于是乎,沒過三天,純悫身邊的小太監來喜兒就是哭喪着一張臉來恭親王府了。好一頓添油加醋、聲描彩繪,一邊歌頌贊美風薩郡主醫學才智舉世無雙,另一邊又在說着自家主子如何委屈,好端端二百丸子好貨,不出三天就讓分了個精光不說,還有一堆沒得着的明着暗着逼着純悫開口問風薩要。畢竟宮裏宮外,無人不知,那個蒙古小郡主哪個公主都不稀得理一下,就只和純悫最好。有什麽事,只管問純悫說就是了。
于是乎,待嫁将即的純悫公主便成了眼下西六所裏最惹人巴結的主兒了。從一起身到快安置,重華宮裏衣香鬓影、人流湧動。希顏就算身子未在宮中,只憑想象和來喜的描述也猜得到那情形了。
哼!讓她們平常當純悫是透明人?
重華宮東殿裏十天半個月都見不着一位訪客,冷清得和冷宮有得一拼。現下有了好東西記得純悫好說話的性子來了?要是憑白白的白給了她們,今後還有哪個會有事沒事想想純悫?這世上沒有比皇宮裏更功利的親情了。自己出宮前因風絮之故,一直不敢出門。可也聽說重華宮那邊婚事操辦上下竟沒有一位主事娘娘去過問關照。曾經聽純悫說過她幾位姐姐出嫁前的情形,無一不是噓寒問暖、熱火朝天的。可她呢?只有一個親娘,還有自己的一雙手。
說這話時,純悫那悲傷凄陌的臉龐看得希顏心下這個不忍。雖說她早已明白自己不是這世上最慘的女子,卻奈何是這個皇宮,她的家裏最悲涼的公主。
想到此處,心下一狠,擡弓瞄耙,冷聲說道:“熬膠需看節令,不是哪天都熬得成的。娘娘們若想要,明年請早好了。”話罷,滿弓弦放箭,一只朱羽正中紅心。
來喜回宮赴命時,純悫正在壽安宮裏陪太後說話解悶。
以前,純悫和太後本是不怎樣親熱的。可自打有了風薩後,兩相裏卻是漸漸熱乎起來了。尤其這陣子風薩不在,純悫更是天天過來給太後請安,陪老佛爺聊天。
孝惠雖然偏疼風薩,卻奈何這丫頭心事太重,向來少言寡語。心情實在好時,才會說些讓人聽了窩心得想掉淚的話,有時也會逗得人好幾天都笑不過氣來。但她心情好的時候畢竟少,且說話時也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不象純悫這樣察顏觀色,總能說到自己心點上。
似今日,來喜兒将風薩郡主的話原模樣學了一遍後,純悫便立刻笑得迎奉:“風薩果然最孝順太後,象這樣一年才得一次的好東西,竟然只給了太後您一個人全年的份還有餘。孩兒在她眼裏,不過只是個吃半年餓半年的。”
這話說得逗趣有餘,還讓孝惠有了一百二十分的面子。頓時笑得神清氣爽:“風薩自然是孝順的,可對你也不差啊。若不是為了你在出嫁前得些體面,你小孩子家家的哪裏用得着這個。那些平素裏眼高手低、沒臉沒面的,現下可是瞧真切了。”孝惠原就不喜歡榮宜二妃,這回風薩送禮沒給她們兩個,虧這兩個還有臉去問純悫要。也不想想,這孩子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她們兩個正經母妃哪個過問半句?還是風薩心眼好,腦子靈有手段,就算人在宮外也有法子讓純悫得了體面。
風薩的用意,純悫早在接藥的同時就明白了。這幾日來各宮各妃來往的盛況,确實是給了自己極大的臉面。讓自己這個從未受寵的公主在離家前享受了一把所謂的衆星捧月!只是:“原本一直是很想要的,可真到了跟前,卻覺得不那麽重要了。”純悫輕輕一嘆後,起身跪在太後跟前深深一拜:“純悫出嫁在即,今日是最後一次給太太這麽親近的請安了。祈願太太壽體安康、寧壽無疆。”
三記重叩,竟映得額頭上泛了烏青。
孝惠感動得不得了,趕緊是讓暖兒姑姑拿了藥來給純悫抹。要揉散了瘀青,自然是得用勁的。可能是揉得手重了,更可能是剛才純悫磕頭确實太過用心,疼得純悫當場眼淚就嘩嘩的流出來了。孝惠見狀自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将純悫摟在了懷裏,這個安慰。
頭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純悫得了這樣的所謂殊榮。
以往,純悫真的很想很想象其它姐妹那樣,有機會坐在皇阿瑪或者太後懷裏撒嬌,哪怕只有一次!可是,現下真正得到了時,才覺得這一切真的不再重要了。
因為自己有了更珍貴的她——風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