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巧計
蒙古夜宴從來都是要玩得很晚的。正式的歌舞盛宴後,女人們和年長的就可以自由退席的,剩下一些年青力壯的滿蒙親貴們,不再拘泥于各自的身份座位,混在一起,開懷暢飲。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希顏笑笑不予置評。
不過這個胤祥今天晚上似乎真的瘋了,喝酒喝個沒完,他的酒碗讓自己搶了,就到鄰桌搶了向來不喜歡喝酒的十二的酒碗。大庭廣衆的,希顏自然不能再做什麽。只是……
“郡主有何吩咐?”
自那天後,何順就從醫帳撥到了風薩郡主的帳子裏侍伺了。這小子極有眼色,辦事伶俐,希顏這些日子來使他使得很是順手。是故出了宴場後,當下就是招手把他叫了過來,在耳邊低語幾句後,說道:“拿好東西,到醫帳來找我。”
醫帳不比別的地方,是通宵都有人值夜的。這也是為什麽這次北巡,老康竟然帶了三個太醫同行的原因。此時醫帳裏當值的人是孫之鼎,另外還有四個小蘇拉。孫太醫坐在椅子裏看醫書解悶,四個小蘇拉嗯,則在那邊……聞聞——枳子、葛根花、白芍、肉豆蔻!制解酒丸子。也是,清閑的日子不只對于自己來說結束了,對于那些皇子大臣們來說,也結束了。皇家阿哥,聽起來很是高貴的名詞兼身份,可實際上呢,居然也是脫不了三陪的業務。陪不喜歡的人吃飯,陪可能是敵人的對頭喝酒,最後還要陪不知道哪裏來的女人睡覺!無比悲摧啊。
“郡主有何吩咐?”在聽到四個小蘇拉的叩頭聲後,孫之鼎趕緊起身見禮。
希顏擺手讓他起來,淡淡說道:“沒什麽事,來制幾丸解酒藥。”
制?難道是不滿意太醫院的方子?
孫之鼎這些日子來已經聽林國康說了很多關于這位郡主的事了,又兼之那天瞧見她神乎了神的針炙術,更是……“柴胡、枳椇子、桑椹,各十錢分兩份,再取五錢銀菊五錢冰糖加在其中一份當中。把這兩味研好後,放進膏包裏,呆會子我自己揉。”希顏吩咐完小蘇拉後,一時沒事幹就挨抽屈的拉藥櫃,把玩這些藥材的成色。只是才拉了沒兩個,就聽孫之鼎在那邊囑咐小太監把自己剛才哈哈加進去的那幾味藥,也都添到別的丸子裏!這個人,倒是很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哩。擡眼看了看他後,繼續玩自己的。
聞完第十個抽屈的藥材後,何順終于是進來了。希顏也不避諱,當着孫之鼎的面就是把何順手裏小紙包裏的雪白粉末倒進了沒有放冰糖銀菊的那味丸子裏。然後攪勻,加蜜,團好丸子,上屜蒸制。一刻鐘後,藥丸得了。看着眼前這兩丸一模一樣,但滋味卻肯定不盡相同的解酒藥,希顏笑得幾近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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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和胤祯兩個是這些兄弟裏最能喝的兩個,當然也拼酒拼到了最後。相攜回到皇子帳營時,其它兄弟們的帳子大多都黑了,風薩的帳子簾更是扣得死死的,看那結扣打的模樣,就知道今天晚上暖兒姑姑肯定又睡在這裏了。她還是怕風薩想不開!雖然這幾天,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可是,誰不是嗯。自那天她那麽毫無征兆的果斷尋死後,世人都讓她吓怕了。
略略笑了笑後,停下腳步的胤祥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帳子裏。秦順早已經備下了熱水服侍主子洗漱,胤祥今夜實在是喝了不少,洗漱幹淨後脫了外衣就準備上榻睡覺。可是,剛坐到榻上,就瞧見了榻邊小桌上的那丸烏溜溜擺在瓷碟裏的……
“這是風薩郡主适才送來的解酒藥,郡主說爺今天喝了酒,必得吃了這個才許睡。”秦順一邊解釋一邊偷偷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好象沒有想象中的那樣不好,但是卻也沒喜到哪裏去。
那個丫頭……胤祥看着那爛解酒丸,真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拿它如何是好了。正自怔忡,就覺涼風一起,然後胤祯大咧咧的就是走了進來,一臉的笑意在看到擺在小桌上的那只瓷碟後,頓時收了個幹幹淨淨。不過很快,就是又笑了出來,一掌拍到秦順的身上,笑道:“好忠心的奴才,我那裏怎麽就沒這麽伶俐的家夥?大半夜的居然還得讓爺自己跑出來找藥吃。咦,十三哥海量,這丸子就賞給弟弟吧。”說完,也不等胤祥同意,拿了丸子當場就是扔進了嘴裏大嚼。可是才嚼了兩下,原本興沖沖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怪異,然後飛也似的跑出帳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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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薩這一夜睡得很是舒心,整了人外帶喝了點酒,一直睡到了日上三午才起來。洗漱又用了早膳後,就聽暖兒姑姑所言,到龍帳前面看熱鬧。聽說今個是滿蒙摔跤比賽的日子!各位阿哥世子都要參加的。
自己到得晚了,場子外面早已經圍了好幾圈人。不過這些站着看的侍衛倒是沒一個敢和自己搶道的,讓開一條縫讓風薩擠了進去。場子正中央坐的自然是老康,左邊一溜蒙古親王郡王世子,右邊則是九位阿哥外帶七位宗室子弟。每人的面前,不只這邊,左邊那些年青的蒙古世子面前也都各放着不少的皮貨。從前到後,唔,後面還有沒有的。看樣子,那皮貨似乎是賞物。老康左邊還堆了一堆,李德全手裏捧着一件,正看場子裏兩個人的勝負嗯。估計是誰勝了就賞件皮貨吧?
對于大男人光膀子打架的游戲,希顏一點興趣也沒有。
皮貨,倒是小有興趣,只不過自己是女人,估計就算有本事也沒機會得,更何況自己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嗯?亮了亮相,覺得無甚意思後,就是轉出了人群。
才出來,就瞧見幾步外,張若輝正一臉笑意的看着自己。
“不喜歡看摔跤?”
“我比較喜歡穿着衣服的男人。”
很精典的對白,聽得張若輝當場就是笑了出來。龍帳之內耳目衆多,不宜多說些什麽,于是張若輝便領着風薩步向了行轅左前方處的一片樹林。據他講,那林子後面有一條小溪,裏面有種晶瑩得幾近透明的小魚,很是有趣。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滿旗的人都知道自己和張若輝的身份情由來歷,訝異之下倒也不說什麽。蒙旗的人就是奇怪得很了。畢竟自己一身滿州和碩格格的打扮,而張若輝則是漢人的常服。詭異的組合,着實是招來了很多人的注視。不過張若輝并沒有閃躲,而希顏也大概猜出了他今日不當值,并且公然來找自己的理由了。這個老康,估計是瞧昨天晚上自己以旗裝亮相,并且蒙着臉不想讓科爾沁認出自己,心生不悅,找機會想讓自己暴光吧。而這個表哥嗯?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啊!
邊走邊閑談些沿路的風景閑話,一直走到林子後面那條小溪,左右前後幾十步內全無人影後,張若輝才是擔憂的問出他真心想問的話:“你打算怎麽辦?昨個夜裏,我瞧你外公和三個舅舅眼光一直往你這邊瞟。看那意思,他們好象也覺得你很眼熟。阿霸亥和喀爾喀的人似乎也已經起疑了。”
聽這話裏的意思,老康似乎不打算主動坦白自己的身份嗯。并且那些人如果只是起疑的話,就說明老康童鞋治下還是蠻嚴的。只不過時間估計拖不了多久。蒙古人,其實也是很有錢的。希旗伸出手拈了拈耳邊的琉璃墜子,神色有些飄乎,一時沒有說話。
張若輝卻是急切的:“眼下的情形雖然不比五年前,但是科爾沁阿霸亥還有喀爾喀之間的矛盾并沒有真正的解決。你的事……”
“是個很危險的導火索吧?”張若輝不好措詞,希顏替他說了出來。神色冷冷的瞧了瞧眼前這青蔥可愛的草場,心中不由得很是感嘆:“阿瑪真是傻嗯。他只看到了這裏的景致,哪裏想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滅的争鬥。”若在京城,就算麻煩瑞大,可左右牽扯各方勢力的平衡下,再敗也不可能象這裏一樣全軍覆滅。起碼風薩和他所謂的那個哥哥必然是能活下來的!
“你、其實現在并不是很好的時機。”雖然無奈,卻是事實。
希顏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淡淡一笑,笑得毫無溫度:“那皇上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才是好的時機嗯?恐怕永遠沒有那一天吧?”這三個部落可是外蒙最強的三大支柱,康熙絕不會也犯不着為自己一個小小孤女或者說已經死了的額克裏海青來找這幾幫人的晦氣。而且,也許在康熙的眼裏,這破事分明是蒙古人的內亂,犯不着他來管。
“兮兒,你別這麽拗。順着點皇上,日後才有好日子過。我、畢竟能力有限。”激動之下張若輝不禁伸手握住了風薩現在仍然略小的柔荑。她的手,冰得沒有一點溫度,眼神更是如此。“其實,皇上待你真的算是不錯了。”張若輝從小生長在宮廷的邊沿,這些事實在是看多了,風薩的境遇雖慘,但卻算不得最倒黴無辜的那個。
“是啊,待我當然好,把侄子們趕出來讓我逐個挑,确實是夠好的。”想想那天在恭親王府側花園裏的場面,希顏就覺得臉上實在是有‘面子’。只可惜,這種略帶諷刺的調笑,無法讓張若輝真的開心。說起這事來,他的擔憂更甚:“你別總和實格對着幹,他其實是不錯的人選。還有……”頓了頓,想了半天後,最後還是說出來了:“別和十三阿哥走得太近,十四,你也小心些。”
這話,怎麽聽得這麽暧昧?
希顏歪着小臉扭頭看看張若輝,他已經別過臉去了,神色好象頗為尴尬。淡青的箭袖常服襯得臉色很是不怎麽樣!心下暗笑,斂下眼簾後淡淡的回答:“轉告你的主子,我對他的兒子沒興趣。他們不主動找我,我絕對不會主動找他。話說回來,他要是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快點下旨賜婚也就是了。一勞永逸。”十三在自己離京前還是很正常的,如果有了什麽心思估計也是最近的事情。胤祥一慣是個聰明人,從昨天晚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來。至于十四嘛,只要自己身上的婚約一經明示,想必他也會慢慢淡了心思的。皇室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不,這不是皇上的意思。”張若輝聽她誤解了,趕緊解釋:“這是我的想法,你不适合和那兩個走得太近。他們——太麻煩!你身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如果嫁的只是個宗室的話,今後風薩的日子會簡單很多。
原來是他的意思啊?也說得通。
希顏轉轉眼珠子後,忽然摟住了張若輝的胳膊,狀似小妹妹纏着哥哥撒嬌的模樣,笑說道:“那你就回皇上,說風薩想嫁人想得不行了,求他快點賜婚。”
這個理由實在是差勁!張若輝聽得直皺眉,低下頭來看看風薩一臉的笑意,又瞅瞅她還是冰冰冷的眼神,無奈:“別孩子氣,這是你的終生大事!”從她平常的言行來看,就知道這丫頭根本沒挑好人。
關于這點,風薩也不反駁,只不過:“不過是陪男人睡而已,誰都一樣。”
“風薩!”
可能是最後那句內容說得太離譜了,是故一整天張若輝都沒有再和風薩說一句話,臉沉得象是十月天的寒霜。
他不說話,希顏也不招惹他。只是笑嘻嘻的順着小溪一直往它的源頭上面走!
午膳的時候,兩個人也沒有回營。只是打了一只兔子,然後剝皮烤了吃。當然,手無縛雞之力的希顏自然是沒那個本事的。兔子是張若輝打的,皮也是他剝的,烤制的工作當然也是男人來做。希顏從頭到尾都翹着二郎腿坐在小溪邊的大石頭上,笑咪咪的看着張若輝。
她笑得越甜,張若輝在那邊的臉色就越是差勁。兩個人一直在外營混到了月上烏山,才是步行回了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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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今天似乎很高興嗯!”
暖兒姑姑一邊侍伺風薩用晚膳一邊笑着和她閑聊。風薩今個去了哪裏,她很清楚。事實上風薩還沒起,她就是接到了龍帳裏傳來的消息,否則哪有可能風薩一天不回來她都不派人去找的。皇上有什麽打算,暖兒是猜不全的。不過這事的效果倒是挺好的。那邊摔跤才完,十四阿哥就跑過來找風薩。沒找着,下午又找了好幾次。看他那神色又是興奮又是別扭的。唔,不錯,十三阿哥雖然很得聖寵,但是他額娘早逝,為人心眼又太實。論起條件來,實不如十四阿哥更好些。德妃又素來讨太後的喜歡!這兩個人若是配在一起,倒也合适。
暖兒和太後素來是一窩的,她們在想什麽,希顏向來心裏很有底。她弄不明白的是老康的想法!幹什麽讓張若輝和自己混一整天?就算他的身體有恙,但是名聲總歸不好吧?若說是想讓自己的身份曝光,可一整天都沒有碰到一撥所謂的巧遇。這個老康,到底想幹什麽?
“你們郡主回來了沒?”門口傳來了胤祥的聲音。
何順趕緊回話,聽到希顏已經回來後,胤祥一挑簾子邁了進來。
暖兒素來有眼色,看十三阿哥今天的臉色就曉得他有話要說了,趕緊是招呼兩個宮女一并退了下去。希顏不太愛吃肉類,又兼之最近總吃着藥,所以晚膳都以清淡的粥類為主。今天吃的是白果銀耳羹!銀耳滋陰潤肺,白果消炎定喘,都是很對症的食藥。
“你也來一碗?”
希顏大方的一指還有半鍋的粥點。
胤祥一臉嚴肅,不接她的話岔,坐到桌邊的小凳上後,眼神一直盯着風薩的小臉瞧。可不管怎麽瞧她瞪她,這丫頭就是沒反應。最後:“你今天……什麽意思?”要是舍不得,幹什麽開頭做那麽狠?
就知道他的消息來源快,但是快成這樣也太讓人接受不了了。
希顏撇撇嘴,一邊吃粥一邊說:“沒什麽意思,表哥順你皇阿瑪的意,陪我散心外帶側面迂回,臨子還玩了一把刺探軍情、巧做紅娘。”這下明白了吧?
胤祥聽了一怔,仔細想想,皇阿瑪這麽安排也是有道理的。這個風薩在宮裏也就和純悫還熟慣些!碰到這樣的事,別人恐怕是勸不動她的。張若輝到底照佛了她四年,他說話風薩……“你聽勸?”話聲很平靜,但是希顏卻聽出一些顫悠悠的味道來。秀眉一擰,擡頭看胤祥,果然在他的眼神裏瞧出來了一絲所謂的情動。頓時,覺得碗裏的粥沒了滋味。
“十三。”
“做什麽?”
“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不好嗎?”
“為什麽……不能是別的。”
“因為我害怕,我怕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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