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離懷
男人們總愛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是衣服總是貼身穿着,手足卻好,卻總得離得心房遠遠。況且,就算是真正如兄弟,亦有親疏遠近。福全與常寧,便是此中最明顯的兩例。雖然兩個人都是親王,明面上的賞賜從來一樣,但是皇帝到底喜歡哪個?更偏心哪個?世人皆知。是故,裕王嫡福晉五十壽誕這日,場面實在是熱鬧非常。不只近親手足來得幾乎滿滿,就連親貴大臣夫人小姐們也是幾乎擠爆了前庭後閣。
風薩是女眷,就算平常與這些皇室堂兄弟們混在一起不妨,但好歹今日還有外官在場,所以一下馬車,就讓早就等在門邊的側福晉瓜爾佳氏的大丫頭領往了後宅。因前幾日裏連下了幾天雨,所以今日裏的氣候很是适宜。夫人太太福晉們自然是坐在裏屋共話的,各府的格格小姐們卻是三三兩兩的坐在園子裏吃茶說笑。
因今日的場合不同,所以風薩難得正裝打扮成了和碩格格的模樣。淡碧色織百合紋鳥卷雲纖絲圖的旗袍,青雲朗月紋的比甲,一只碧梅淩雲而立的旗圍,素氣雅致之外華貴也不遜他人。發飾沒有多大挑頭,只是首飾精巧了許多。桂嬷嬷極是會裝扮,配合今日的衣裳,選了一套十三式的翠玉明珠首飾。華光閃閃下,映得風薩原就已經足夠美麗的容貌更加豐豔無雙。妝,一點沒上,可就如此,一入後園就已經是萬綠從中一點紅,豔壓衆人。
“風薩給大福晉請安,願大福晉年年如春花、庭芳初綻,月月如嬌月、榮光滿圓。”姿勢動作絕對标準,喜迎奉詞更是巧奪天工。
這樣的好女兒,西魯克氏自然是喜歡的。雖然保绶不是她生的,但是卻從來很是孝順她。于是,拉了她到身邊坐下,噓寒問暖,很是親切。當然,也不忘把保绶的生母,側福晉瓜爾佳氏喚過來,介紹一番。風薩雖不常哄人,但是一旦發功,誰也無法抵擋。尊貴如皇太後者也讓她灌迷了好幾次,就更不要說眼前這兩個一看就是家庭主婦的女人了,沒出十句話,就已經哄得這兩位福晉心花朵朵開了。
因今日裏來慶賀的夫人福晉太多,所以西魯克氏也不能與風薩久說,聊了幾句後,就是讓瓜爾佳氏把她帶到側廳那邊了。那裏面坐的都是皇子世子們的福晉,和風薩的身份相配。
以往風薩熟見的福晉不過是老康的那些兒媳們,可今個兒人物來的卻是很齊全。二三十位全是宗室嫡妻。這麽一群女人們混在一起,麻煩事自然多多,尤其是對于眼前這位壓得她們顏色全無的美女,說詞話間更是夾槍帶棒。風薩懶得和她們一般見識,便尋了個借口從屋子裏轉了出來,停在後園裏一處僻靜的地方看淨池裏養的那幾株紅蓮。
蓮,本是清淨雅致、出淤泥而不染的潔淨之花。
可紅蓮,卻是濃烈,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象征。一如女子,本自清心自在,可一旦沾染上了七情六欲,便會轉身為紅蓮,自焚焚人。
“這花,有那麽可笑?”
一聲男音從身側後方傳來。風薩扭頭一看,卻是實格。平素這家夥總是一身武裝打扮,雖英偉但卻失之溫潤。今個兒估計是因為來上禮的緣故吧,倒穿得随和了一些。醣青色的常服,潤白的玉帶挂着金黃色的底缂,手裏竟然還拿了一把折扇。風雅的模樣是有的,不過風薩怎麽瞧他握着那扇子的手怎麽古怪別扭。他似乎也覺得如此,瞬間打開了扇面做扇風狀。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看花笑成那樣?”見風薩不理他,實格再問一句。這下,風薩總不能不說了,伸手過去摸那紅蓮的花辮,輕聲回話:“花怎麽會可笑?可笑的不過是人罷了。”
“女人?你和那堆女人不合拍?”以她的身份,一個人呆在這裏,想必是與那些女人們說不到一塊兒去。實格斷言,風薩既然不狡辯,也不解釋,依舊默默無言的伸手玩着淨池裏的水,一滴一滴的往花瓣上面彈水珠,然後看着那水珠順着蓮瓣之勢再度滑回淨池之中。
實格本就是個不擅言辭的人,今日裏實在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轉到這裏來和她說話的。可風薩卻壓根不接他的岔,實在找不出話頭來的實格,沒兩三下就是棄甲逃跑了。
原想着這下耳根清靜了,卻沒成想,實格前腳走,後腳海善卻是鬼一樣的不知從哪裏繞了出來。一臉微笑,沒有偷窺他人的困窘,更沒有瞧他人熱鬧的嘻落,神态自然的象是在自己家後花園裏散步一般。只是說話的內容有些八卦:“就這麽讨厭他?”
“他有招人喜歡的地方嗎?”風薩最不欣賞那種自戀男,讓自己去倒追他,天塌下來也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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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善邊笑邊搖頭:“你呀!真的相中保绶了?”近日裏京城裏的傳言可是直說這二人佳偶天成、天生一對的。
“我相中你了,你娶我嗎?”平話出奇雷,向來是希顏的愛好。
海善聽了卻不驚,仍舊在那邊笑着微搖頭,然後:“你不好奇為什麽實格今天終于和你說話了嗎?”在看到風薩果然有興趣的表情後,繼續爆料:“你表哥、就是張若輝适才拉了他去聊了半個時辰。”一邊說一邊仔細瞧她的臉色。風薩的臉色倒是沒變,可眼簾卻是不由一眯。“其實若輝只相中了他,也不是沒道理的。實格雖言詞拙笨了些,不會讨女孩子歡心。可是他待人十足真金,日子長了你就會知道,得婿如此,才是人生之福。”
又一個當紅娘的!
風薩眯眼看了看海善,然後突然嬌滴滴一笑:“你就不怕我去保绶耳朵邊吹風?”說你這個堂哥看不順他,打算拆他的姻緣?
“你少吓唬我。你要是待保绶真到了那種地步,幹什麽留那種款名?”有似無人,似有似無的人,一是自憐身世,二是向有心人表明她的立場。保绶在她眼裏不過是個似有似無的人罷了。“更何況,你認為保绶看不懂那名的意思?”保绶的學問可是相當好的,怎麽會看不懂?
這些人說話真是夠累!
希顏沒耐心和他再打這種啞迷,直接說道:“有什麽來意,直接點。”
“我沒有來意!”
“不是因為你那位心肝寶貝的病?”
“她有病嗎?不過是不宜再生養罷了。”
“你不想再要孩子?”
“想,不過一個也挺好。”
非常爽朗坦蕩的眼神加語氣,讓希顏真的很難不相信他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趙佳氏得婿如此,也許才算的算上人生之福了。
見她的神色終于淡淡溫柔下來了,海善才再度開口:“保绶其實也算不得不好。只是家世難道複雜了些,而他又是個從來不管過問這些事的人。”再好的郎情妾意,也是抵不住歲月消蝕的。更何況,這中間的情意到底幾分真幾分假,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多謝您的好意,只是未免多餘。”自己和那個保绶沒可能。
後一句風薩雖然沒有說出來,海善也猜到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流言有時也是很可怕的!
這個道理,風薩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她更加相信的是:“我意我決,無人可涉。”
真真是性子烈!海善聽了皺眉:“面子呢?”場面總得讓人家圓下來才行的。否則裕王爺的臉色往哪裏放?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風薩可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當初和老康談判時說的條件。自己永生不嫁,他則當盡壞人。以老康的手腕,多半找個由頭,賜個地位也不錯的女人給保绶。到時候,正福晉一立,自己和他的事,就算是完全黃了。所以,希顏從不擔心後續問題,也對保绶的邀請小有接受。當然,為了他日不讓事情變得太突然,受邀的次數總是要慢慢淡下來的。
半晌無言,海善拿這個風薩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小女孩的心思兩年前自己就看不太懂,現在更是看不懂了。只是有句話,還是要勸她的:“嫁人、趁早不趁晚。”且不說挑到最後能不能挑上如意的,只是這過程中的種種就已經足夠磨人了。
十足的好話啊!
只可惜,他不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想嫁人的。只是這話,卻也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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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賞樂項目,其實十足單調。上午聊天,中午吃飯,下晌就是看戲了。吟吟哦哦的昆曲,聽得風薩直想打磕睡。不過,在看到男席那邊有人打來的手勢後,終于是來了精神。三步兩步和那人躲到了一處僻靜地方。
“打聽好了?”
“那是自然,十姐躲去了潭柘寺!”胤祯拍着胸脯保證,自己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
那個死女人,居然躲到廟裏去!
自己不就是走得急了點,幹什麽把她氣成這樣?
希顏想來就是覺得有氣,在老三家那天,明明已經成功打破了純悫的玻璃罩子。可第二天去尋她時,她卻給自己玩失蹤。這種事找十三本是最快捷的,可是他讓老康拎去北巡了。沒辦法,只能去找十四幫忙!聽說這兩年裏,胤祯成了公主府上的常客,騙吃騙喝也就罷了,還騙得這位十姐做了許多衣衫頭帽荷包香囊給他。連帶宮裏的通貴人也對十四親熱了許多!因為那面金牌被沒收,所以風薩進出皇宮不是很自由,便約好今天在這裏見面。而胤祯果然也不負所望,給她帶了好消息來。
“你打算怎麽辦?”
胤祯的個子已然長得比風薩高出些去了。風薩跳坐在欄杆上,雙腿可以搖來晃去。可他,卻只能支着腿歪頭看她的反應。
“追過去?”希顏搖頭。
“姜太公穩坐釣魚臺?”好象也不是很好的點子。
“那你讓我打聽這個,到底想做什麽?”胤祯有些沒耐性了。希顏聽了也很是感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做什麽了。主要原因是:“我實在想不通,她到底為什麽要生這麽大的氣?”信自己給她留了,原因情由也講得清清楚楚,小鬧別扭一下也就算了。作什麽氣成這樣?
希顏想不通,死活想不通。
她不明白,旁邊坐的胤祯心裏卻是有數的。只是這種事,自己犯不着說出來,她若想不通,自己說了也白說,十姐仍然不會原諒她。
“你打算在這裏坐到晚上?”大夏天的,蚊蟲實在多。尤其是這水池子邊上,真是要命!
見胤祯揮手扇蟲的模樣,希顏無奈,從腰上解了一個香包下來,扔給了他。
“這是什麽?”胤祯拿到鼻子下面聞聞,沒有宮裏配的那些除蚊包刺鼻的香味或藥味,很是清淡,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我只聞得出有薄荷。”
“薄荷只是少量的,大部分是茉莉和夜來香的幹花瓣,還夾了一點除蟲菊和杜鵑。”三效合畢,蚊蟲再不敢來了。
“倒是不賴。有空多給整兩個,我好去送人!”胤祯吃完還要打包。
希顏無奈,只好應下,誰讓自己求了人家來着。只是正事沒法子辦,心情很是郁郁。看她沒精少神的模樣,胤祯實在別扭,便提議她:“要不咱們出去吃冰碗吧。”
冰碗?
哪個府裏沒有?還要出去吃?
希顏不解,很快收到了胤祯送來的大白眼:“那些花哨東西,重漂亮多于重口欲。要想吃過瘾的冰碗,還得在外面。”
于是,兩刻鐘後,北京西頭雙柳子胡同裏的一個小小的地攤上,多了兩個衣着華貴的少年。一人面前撂了一溜冰碗,只只花色都不同。
希顏今天可算是吃到過瘾了。這胡同裏的冰碗雖說比不上冰淇淋美味,但卻勝在品種夠多,而且冰力強勁。吃第一口就給咬到冰岔子!總算明白胤祯說的過瘾是什麽道理了。宮裏的冰碗為妨主子們吃了壞肚子,從來都是放的半融不化時再進上來的。這大熱天的,吃那個哪裏作數?還是咬着冰塊來得得勁。
兩個人一溜吃了十幾碗,才算是停了手。然後,胤祯又拉了風薩去喝各色消暑糖水,時令小吃,直鬧到月上西樓,兩個人撐到不行,才罷了手,緩緩走上回海上繁花的路。
夏天的北海邊上,很是熱鬧。
因白日裏天氣過于炎熱,所以大家都喜歡在晚上出來消夏。景色悠美的北海邊上,畫舫小舟,游人散馬,風光很是旖妮。胤祯看得來趣,可轉眼瞧風薩,她的臉上卻淡淡的似有憂傷。
“你不開心?為了保绶?”雖然外面傳得很兇,可是胤祯瞧一眼風薩看保绶的表情,就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沒戲。不過,煩惱恐怕還是有的吧?畢竟對方是裕親王的得意兒子。風薩再聰明,手序也是煩瑣的。
“他還沒有那個本事!”
“那你做這什麽這副鬼樣子?”不死不活的,讓人看了就心煩。
當男人就是好啊!永遠不必象女人似的心煩這種事!
希顏拍拍十四的肩膀,本想逗逗他的。可眼珠子卻掃到了一對好久不見的身影!策淩和那個女人!純悫去寺裏難過去了,他倒是有閑情和那個女人出來看夜景?
一股怒火當時就沖上了希顏的腦門,擡腳就準備沖過去好生犀落這兩個人一番,卻不料讓胤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把身形藏在一處陰影後,眼睜睜的瞧着這兩個有說有笑的人從眼前走過,直到人群不見。
“你到底是哪頭的?”希顏氣罵。
胤祯讓她那腳踩是實在不輕,一邊轉腳腕,一邊糗她:“還說你聰明,竟是個傻子。世人都看到的事,你以為十姐看不到?”公主府裏的家奴養來吃幹飯的?宮裏的公主可能只是個擺設,可宮外的公主手段權利卻是再不一樣了。
這點,希顏自然也知道。可是:“她就打算這麽耗着?”蹉跎一生?
“那有什麽辦法?反正來的人會走,早就不在身邊的人,更是随時會走得幹幹淨淨、沒蹤沒影。既知是這樣的結局,不如就這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