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傾心
京城裏的消息素來傳得快,才只一天,全京城的皇室親貴外帶滿漢大臣就無人不知兩件事了。
第一件和自己有關:風薩郡主和海善貝勒終于有進展了,而且進展似乎不小。海善貝勒都把家傳的牡丹戒指戴在風薩郡主手上了,好日子恐怕不遠了。
第二件變相的也和自己有關:十四阿哥昨天和九阿哥一道去羅察家串門,由頭是羅察的福晉是宜妃的親妹妹。羅察留二人用晚飯,十四阿哥喝多了錯把人家的小女兒當成了丫頭,然後……
“你這丫頭真是……”雅布快無語了,她怎麽連這種招術都想得出來。也不想想,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指了婚,那位嫡福晉臉上恐怕也不會好看的。不過轉念一想,也确實是個好招,幹脆俐落一招致命。這下子就算十四阿哥再鬧騰也沒辦法了,以羅察的家世來歷恐怕不會讓小女兒給十四阿哥當庶福晉吧?更何況皇上早有心意,這下十四是跑也跑不了了。
“你呢?真準備和海善定下來了?”
風薩聽得無力無奈,早知道就是這樣。如果不是為了逼問自己這個,這位舅爺也不會一大早就派人去接自己。對別人嗎?有可能當場應承,可是對這位風薩的舅爺,希顏沒有說話。拿着銀勺撥弄着瓷碗裏的粥點,蠻好的冰糖銀耳羹,可惜自己沒了胃口。
雅布看情形眉頭就是一皺,坐到桌邊,看風薩漠然的臉色心底就是一陣犯柔,摸摸她的發頂勸道:“不喜歡就不要急,反正你還不算大,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挑。皇上太後都沒有逼你,你何必自己逼自己?”
雅布說得很輕巧,希顏很想回給他一句你不明白。可是面對眼前這位在皇室混了四十幾年的親王,自己有什麽立場說人家不懂這碼子事?是的,老康沒有正面逼自己,可是他的兒子們在逼自己,後妃在逼自己。那些天在宮裏時,白天在良嫔娘娘那裏,晚上回壽安宮的路上總會碰到德妃的大丫頭狀似無意的給自己請安。什麽意思?都不用猜的。宮裏的傳言自己也是聽到的,宜妃看上自己,德妃怎麽肯相讓,而老九和十四自那天後也好些日子沒說話了,直到前天夜裏,卻又是那麽一個結局。海善真是把好手,自己不過讓他設計十四,他卻老九一并繞在裏面了。高手啊!昨天夜裏,好端端突然那樣熱情,原來竟是因為聽到十四去而複返的腳步。這樣的對手是不是有點太強?希顏有些猶豫。
從簡修親王府出來後,風薩已然是一身男裝打扮。帶着打扮成小厮的何順上街,再不那樣詐眼了。只不過,自己臉上的輕羅紗卻是十足的标致性建築。但凡是有點眼力勁的一眼就認得出來。
“喲,這不是風薩妹妹嗎?怎麽今個這麽有閑情來逛街了。”略顯輕浮的聲音外帶橫擋在面前的好幾只身影,讓風薩不得不擡眼看這位。有點眼熟!饒餘郡王家的喜榮貝勒。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好年華,卻眼窩輕陷臉色發青,再加上前些日子從十四那裏聽來的傳聞。看來這人果真是縱欲過度了!
見風薩不答他的腔,喜榮有些下不來臺,伸手欲拉她,卻沒成想,手還沒碰到風薩,就覺得手背一痛,轉頭一看,一枚石子硬彈在自己手背上。左右瞧人卻沒有半分痕跡,看向風薩時,她已經一臉輕笑:“喜榮貝勒也來逛街,真是好巧。風薩想去的是胭脂鋪,貝勒爺可有興趣一同前往?”
很光輝的借口!
只可惜某人十分不長臉色,說跟就跟,胭脂鋪怎樣?照進不誤。
不只是胭脂鋪子,一路風薩逛下來的茶葉鋪、紙硯館、琴笛樓,他一家不誤不說,還跟着風薩極緊,似有似無的還想拉拉她的袖子。嘴裏調情瘋話無數,言辭暧昧眼神更是渾身上下掃風薩,其中意淫的味道連何順都看得出來。小家夥氣得臉色發白,拳頭握得緊緊可卻不敢說話。
逛了大半天,晌午時,風薩轉回了海上繁花。喜榮本想進來趁飯的,可是海善卻早已經從裏面迎了出來。拉了風薩的手順勢攬進了懷裏,笑着邀請喜榮進來一起用飯,可那家夥卻象是很怕海善似的,推托幾句就是走人了。
回到樓裏,飯菜早已經備下,看菜色的樣子大概是海善從外頭帶來的。聞得蠻香,樣子也誘人,可是風薩卻只想喝酒。一杯一杯,雖是梅子酒卻也仍然是酒。海善從頭到尾都沒有勸過一聲,反而是自己喝多少他就倒多少,直到喝得眼前漆黑一片。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大暗,屋內燈影重重。海善拿着一本書正坐在床榻邊看,見自己醒來,也不說什麽,只是淺笑着把何順煎好的醒酒湯遞了過來。喝下之後,宿醉的滋味果然好了些。可是風薩不想起身,懶懶的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她不動,海善卻想動,脫了靴子後轉身半躺進了床榻上,沒有抱風薩,只是輕輕的撫摸着她背對着自己的長長發辮。即使是男兒妝扮,一樣豔惑動人,怪不得老九那樣舍不得。只不過:“今天動這手腳的不是老九。”如果不是有人在後面撐腰,喜榮借他九個膽子也不敢和風薩放肆。而風薩之所以一路隐忍不發,多半也是猜到了其中的關鍵。手段倒是快,昨天自己動了手,今天就回過來了。虧得風薩身邊總跟着阿爾哈圖,否則真要吃了虧,海善眼神一眯,自己可不管那人是誰?敢動自己的人就要付出代價。
“我想睡了,你回吧。”這樣的日子裏,希顏沒心情和任何人玩游戲。
海善知道她難受,拍拍她的肩膀,拉上被子後轉身就走了。
可是,馬路才走出一半,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拍馬回海上繁花時,何順已經擋着不讓進了,踢開房門風薩果然不在,不只她,阿爾哈圖也不在。不好!撒馬就是趕往了喜榮平常最喜歡去的那處青館。不敢走前門,于是馬走後街。可是,卻也來晚了。因為喜榮已經昏倒在暗巷的地面上,阿爾哈圖一臉殺氣的站在一邊,風薩嗯?手裏拿着銀針正在擦試。
“你、你幹了什麽?”海善覺得狀況有些不太好。
風薩冷冷一笑,踢了一腳昏倒在地的喜榮,漂漂亮亮的紅唇裏吐出冷冽的字眼:“我廢了他。”讓他再玩女人,從今天開始,他可就算是十十足足的廢人一個了。
就知道她不是甘心吃虧的人!
可是,此地不宜久留,拉了她趕緊走,沒有回海上繁花而是轉到了自己的一處別院裏。關上房門後,這個氣罵:“你瘋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那是誰?不是街角的阿三阿四。你下這種黑手,喜榮會罷手?還是饒餘郡王府會罷手?”以往有老九在後面罩着她,十四追着她,別的人就算有心眼饞也不敢動手。可現在明顯這兩位都罷了手,風薩以後的日子可不會再比從前了。
對于這一點,風薩當然曉得。
可是:“我不怕!我什麽都不怕。不過是一死而已,我又不是沒有死過。我自己下手都舍得,當然,我也斷不會讓別人有機會殺我。要死,我自己會動手。”決絕又冷霸,不加夾一點沙子不甘受一點點羞辱的性子,看得海善這個頭痛。想勸她,可是她說得對,她是連死都不怕的人。在外蒙那次,雖然自己未曾跟随,可是卻也聽別人說了。這丫頭當真狠心,說下手就下手,自己騎着馬奔到了河岸邊,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黃泉路。
“何必呢?”本不算什麽大事,不過是老八氣不過,打算整整風薩罷了。胤禩是什麽人?當然知道阿爾哈圖日夜護着風薩。頂多是面上受辱,卻不曾想。“你喜歡老九?”十四是肯定沒戲的,風薩看他就象看小孩。可老九嗯?海善眯眼看風薩。
風薩怎麽會不知道海善心裏在想什麽?冷哼一聲:“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別說我和你沒有任何名義上的約定。就算有,你也管不着我以前的事。當然,也沒有任何事可講。”
“既然無事可講,那你傷哪門子心?”海善可不是十四,風薩想這麽輕易挑他出火,沒門。果然,他越是冷淡,希顏心底就越有火,瞪着他清眸怒焰重重。海善知道她想罵人,所以很方便的給了她一個借口:“你要知道他們是皇子,天生尊崇慣了,哪受得了你這種法子羞辱。”
“皇子?”風薩聽得好笑,嘴角一片冰冷:“不過都是肉體凡胎罷了。數十載春秋過後,還不都是一撮黃土?就算陪葬品比別人多些,也只是便宜盜墓的。更有甚者,因此而殘屍不全,反不如平民散戶遺體久安。”
祖父極愛古董收藏,央視探索發現節目他是期期必看的。同住在一處大宅中,風薩當然偶爾也會瞟到。看到那些某某、某某、幾百年上千年前聲名顯赫的一代權霸最終落得一個墓空屍散,不感嘆是根本不可能的。無比詭異狗血的來到清朝這裏,和那些皇子皇孫們混熟後,更是覺得眼前一切繁華竟是那樣的淺淡。生命、不過一場玩笑罷了。眼前這些皇帝也好,太後也罷,妃嫔公主,皇子皇孫,眼下瞧來風光無限,權勢濤天。可是轉瞬間不過紅顏枯骨、一場凋零。更有盛者,有幾個可以唱到曲終人散?花落人亡兩不知,一場虛情假義的盛世繁華後,留下的不過只是風煙無痕罷了。
功名也好,利祿也罷,哪怕是堆在眼前的金山銀山又如何?最後能到手的究竟是什麽?有人曾經說過,今生唯有的不過是自己的生命罷了。可誰又曉得,生命有時也并不是屬于你自己的。車禍病患天災人禍随時可以将你辛辛苦苦積累了若幹時年的經營毀之一旦。
呵呵,果然啊果然!
“海善,你還有機會反悔。我是個麻煩精,身前身後有數不清的麻煩事。可我不怕,因為我了無牽挂。你不同,你有阿瑪額娘,有兄弟姐妹,有妻子兒女。你得為他們想!”
“那你嗯?你怎麽辦?”海善看着風薩,一字一句的問她。風薩此時已然推開了窗檐,滿室月華轟然灑進,将一室的晦暗照至極亮。她側身對着海善,所以只瞧得見風薩半面的容顏。此時的風薩已經沒了适才的憤恨不甘。她很平靜,甚至在平靜中生出幾許恬淡的笑意來。仿佛在嘲笑世間一切的繁華,而所有的過往在她看來竟然盡似一切春夢。她看得淡,更放得下。
“我無所謂!能逍遙幾日便是幾日,不得逍遙時大不了一劍封喉。”說着,從頭上旗頭的扁方裏抽出來了一只精薄短小的利刃。薄如蟬翼的刀面靜波似水,照出她溫柔又冷酷的笑容:“這一次,我不會再給自己和別人反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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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晚還不睡?”恭親王常寧也聽到白天的風聲了,派人到海善屋子裏轉了幾回,得到他回來的消息後,趕緊過來看動靜。卻不料,海善坐在書桌前,潛心用筆正寫着風薩當初的那首反詩。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将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終難定! ”
“海善!”恭親王看着這紙這詩,有些皺眉的看自家的兒子。
可海善還給他的卻是一個燦爛的微笑:“阿瑪,風薩真的很好,我一定要娶她。”
初識她時,不過是滿身別扭勁的蒙古小丫頭。別着性子和皇上拗着勁,耍着小聰明表露着那麽一點點微薄的善良。
自己本對那樣的婚姻無意,自然漸放漸遠。耳風中不過遠遠近近的聽着一些關于她的傳聞:
說她和純悫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整治策淩給純悫找面子。那樣小孩氣的手段,聽得真讓人捧腹噴飯。
可是,她突如其來的決絕死訊,卻驚呆了所有的人。她不在乎生死,說死就死,絕不茍且一句,也沒有給任何人任何的暗示,留下的不過是營帳外燦爛之極一抹微笑罷了。
再然後,她留下來的四只錦囊除了張若輝的他人不知外,其它的消息漸漸流露出來。太後就且不說了,可她對十三的豪言仗義、對十四的溫柔勸谏,以及對純悫苦心費力的安排,卻讓人即使聽之也無法不動容。
可惜的是,從外蒙回來後,再也無緣見她一面。她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兩年後,三位王爺病重,皇上急召她回京。
昔日病體纏弱的小丫頭搖身一變,成了美麗動人的少女。她翹着腿坐在乾清宮外欄杆上的閑散自得,猶如停在花芯之中的一只彩蝶。悄悄的來了,卻也有可能突然振翅飛走。
胤佑當晚給她擺下的接風宴,海善沒有去,卻從保绶嘴裏聽到了關于她兩年間游歷的見聞。那樣豪情萬丈,徒步萬裏。沒有相見,可海善卻在腦海裏想象出了那樣的畫面。波濤起瀾的碼頭上,孤身一人的她帶着不知道是監視還是保護的侍衛,頭也不回的跳上踏往遠方的踏板。海風吹起她的秀發,對,她回京那日并沒有梳着旗頭,而是披散着一頭如墨的秀發,微束的金冠讓她有了幾分後晉名仕的風流意味。那樣的她,站在甲船上回望故土時的眼神,一定很是醉人吧?
保绶喜歡上了她,老三借機搓和。先開始瞧她幾分應對還算是有模有樣,可越到後面發現她竟越來越懶于應對,最後幹脆聯合老七吓跑了保绶。當然,老七和她那是演戲的傳聞是她自己說的,中間到底還藏了什麽事,自己目前還猜不透。
純悫和策淩的那筆帳、爛到連皇上都沒辦法擺平。可是風薩三下兩下就把策淩徹底擺平,從此對純悫死心塌地。私底下兄弟們閑聊時,胤祉開玩笑:以風薩的本事要是真的想勾誰哪個男人的話,憑他就是柳下惠轉世也得乖乖的爬到她姑奶奶的腳下伏首稱臣。說這話時,老三那一挂的皇子們個個表情暧昧。後來聽說了,他們奉命去看純悫時,意外的看到了風薩準備教給純悫的豔舞。沒有任何人看到那場舞姿到底驚豔到何種地步?但是如果連一向冰冷的四阿哥都忍不住思來發笑的話,肯定是極迷人的。
三年一度的選秀開始了,名單裏沒有她的名字,她竟絲毫不急的模樣。也不想想,她就算貴為郡主,也還是蒙旗的秀女。十七歲已然超齡,卻沒有任何的表示給她。可就這樣的她,竟然還有心情替她的護衛讨公道。先是跑到東北去找人不果,生起氣居然和張若輝兩個人就踏進了雪海盲山的興安嶺。好大的膽子,好無畏的氣魄!不過這都比不上這丫頭的機智刁鑽,冷心狠情。盛京将軍的那個女兒在她面前一敗塗地,除了性命之外丢了所有的一切。當然,留下她的性命并不是為了慈悲,而是為了讓她的護衛徹底的死心。
年關之際,保绶新上任的媳婦不知深淺的敢刺激她,下場呢?當場丢了面子,惹了太後不喜歡,保绶更是因此再也不進她的房門,最悲哀的是肚子裏的小東西讓風薩指明了是個對她的未來沒有任何保障的丫頭!可就這樣,那個蠢婦還不想罷手,還想找風薩的麻煩。結果呢?不盛煩惱的風薩三言兩語就把她徹底吓跑。那副刁鑽古怪的模樣怎麽能讓自己不笑?
然後,阿瑪讓自己娶她。曾有一度有些躊躇,畢竟自己是恭親王府未來的支柱,而風薩身上的麻煩太多。可是阿瑪的建議輕易打消了自己的顧慮,太子和大阿哥絕不可能成器,風薩的未來只系在皇上一人身上。他讓她生,她就生。讓她死,她就死!而皇上,是絕不允許風薩嫁給他的兒子們的。
所以,自己娶她,是在幫她的同時也幫了自己。畢竟,自己可是替皇上解決了個大難題嗯。
三次交手,第一個讓自己親到面頰時的震驚,第二次到園子裏找她時的避而不見,第三次見面時她無所謂親熱與否的順從,卻破功于最後自己提點她要小心十四時甜膩膩的撒嬌,她擡頭仰望自己的那一刻,海善從她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笑意。第四次在雍王府,她天性直覺的認為自己是安全的,一切的親密竟吓不倒她。好感來得太快,美夢破得也太快。第五次在海上繁花,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對十四的狠心。
那樣的狠絕,讓自己頓生退念。
可是今晚、今晚的她……想着她半仰着臉看向窗外星空時淺然嫣笑的面龐,海善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放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