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別說道觀,就連整座山都在微微顫抖。
上下一幹大小道士們都被吓得夠嗆,以為是八百年不遇地震了,紛紛丢下東西往外跑。
結果出來仰頭一看,好麽,飛沙走石不見天日,簡直跟世界末日一樣。
“進屋,都進屋!”
潼關跌跌撞撞跑過來,發髻都散了,揮舞着雙臂扯着嗓子喊。
只是靈氣暴動而已,房子塌不了。可要是在外面亂跑,保不齊就被卷起來的雜物砸到。
紫雲洞如今只有潼關一個正式修士,但除他之外,還有三人正徘徊在入門處,這會兒也感覺到空氣中狂躁的靈氣,多少猜到點端倪,便幫着維護秩序。
就是小道士們被自家觀主滿臉血、雞窩頭的造型吓得夠嗆。
潼關也跟着進屋,關門前,又往後山祭臺處深深看了眼,你們倆可都得給我好好的,不然……這道觀上下損毀的物件可就沒人賠了!
剛進門,別動局那邊就打來電話,說檢測到紫雲洞方位靈力暴動,問他搞什麽幺蛾子。
潼關呸呸兩聲吐出來嘴裏的土,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只道是有人要突破了。
那邊還要再問,潼關就含糊道:“反正是好事兒,喂喂喂?你說什麽?哎呀怎麽信號不好?喂喂……”
電話那頭的中年人對着黑下去的手機屏幕直罵娘,這都什麽爛大街的破理由!
還信號不好,當你們山頭上兩座基站是擺設嗎?
他叉着腰在屋裏轉了兩圈,端起大茶杯猛吸兩口,又把誤入的茶葉呸呸兩下吐回去,“他娘的,回頭給老子寫一萬字報告!”
話音未落,電話鈴響,一看,中年人的額角就抽了抽,卻還是本能地挺胸擡頭收腹,單手緊貼褲縫,聲音洪亮道:“首長好!什麽?喂喂喂?哎呀信號不好,喂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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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
他娘的,回頭給老子寫兩萬字報告!
祭臺上。
一次性吸入太多靈氣,丹田卻沒有那麽大的容量,雲鴻的筋脈被強行撐開、拓寬,多餘的靈氣無處安置,如失控的野馬亂竄,像生吞了一顆顆手/雷,在他體內四處爆炸。
而原有的靈氣又迅速修複着損傷,然後又被炸爛,又修複,又炸爛……如此循環往複,沒有盡頭。
安格重新返回祭臺時,雲鴻已經快裂開了。
字面意義上的裂開:
體內的損傷逐漸向外蔓延,體表炸開蛛網般的裂縫,毛細血管都爆了,細小的血珠相互融合,合着七竅流出的血,浸透了棉服,又一點點泡出來……遠遠看上去,他簡直像個血人,通紅一片。
不僅僅是身體,雲鴻的靈魂本源也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
他好像被強行撕裂成兩半,一半清晰地感受着肉/體的痛苦,忍受着無數次死而複生的掙紮,想叫叫不出來,想走又走不了;
一半徘徊在那位不知名前輩遺留的神識內,過電影一樣看着朝代更疊、歲月變遷。他一會兒是現代的孤兒雲鴻,一會兒卻又好像替代了前輩,變成古人的視角,出入朝堂、遍訪名山,一時繁花似錦,一時烈火油烹,一時遠走他鄉隐姓埋名……
他是雲鴻,好像又不是雲鴻。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死了嗎?
就在此時,冷冽的氣息穿透靈氣風暴而來,有人強行撬開他緊咬的牙關,塞過來什麽冰冷的東西。
雲鴻的舌頭本能地往外推,舌尖碰上對方的指尖,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想活,就吞下去。”
安格……雲鴻下意識張口,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冰塊一樣的東西入口即化,瞬間沿着喉管流竄到五髒六腑,侵入全身筋脈,心髒都成了冰坨。
徹骨的寒意由體內發散開來,雲鴻驀地張大眼睛,仰起頭,一張嘴,宛若冰龍吐息。
被寒氣籠罩的空間內,鐵栅欄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靈草瞬間枯萎,連靈氣都有片刻凝滞。
然後下一刻,那外來物竟神奇地與靈氣産生共鳴,由暴虐轉為溫和,一遍又一遍沖刷着雲鴻的筋脈和丹田。
他不知不覺完成了數個大周天,丹田內膠狀的氣海進一步凝實、收縮,像經過了千錘百煉,體積小了,純度高了,逐漸向液态變化。
覺察到雲鴻的變化,夾克青年緩緩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跟着放松下來。
他此時的樣子也不比雲鴻好到哪裏去:
靈氣暴動,陣法中心區域形成氣刃,将他割得遍體鱗傷。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翻卷着,湧出來的鮮血在腳下彙成血泊,又沿着祭臺潺潺流下。
疲倦滾滾襲來,夾克青年再也維持不住人型,化身白狼,安靜地匍匐在雲鴻腳下,迅速陷入沉睡。
日出日落,星起星沉,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雲鴻覺得自己睡了好久,久到好像過了一輩子,等他再睜開眼時,竟發現身上結了厚厚一層冰殼。
血紅的冰殼。
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的丹田氣海已經不能再被稱為氣海,裏面儲存的靈力全部液化,這是成功步入築基期的标志,可縮地成寸,可日行千裏。
前提是,要有法器。
神識由原來的300米一口氣擴張到數千米,閉上眼睛,整座大山都盡在掌握。
他看到後院的潼關似有察覺,正提着袍子往這邊飛奔而來;
門窗上的春聯和福字正在寒風下瑟瑟發抖,牆角的濕泥中還有紫紅色的爆竹碎屑;
山腳下擠滿了正在等待排隊上香的信徒,中間夾雜着一張熟人的臉,是黃女士……
雲鴻緩緩眨了眨眼,嘗試着活動四肢。
從指尖開始,厚重的冰殼上蔓延開細密的裂痕,蛛網般鋪開,并沿着他的手臂迅速攀升,最終遍布全身,在久違的日光下咔嚓碎成滿地冰屑。
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雲鴻長長地吐了口氣,竟有些心口發燙。
他看到了腳邊的白狼,對方身上還有幹涸的暗紅色血跡和未愈合的傷口。
過去那段時間就像一場噩夢,他的思緒一片混亂,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麽并不清楚,但還清晰地記得當時不顧一切闖入的冷香。
是終年不化的冰雪的清冽味道。
雲鴻蹲下去,撥開被血漬黏成一團一團的毛發,看着毛發下皮肉翻卷的傷口,手有些抖。
這得多疼啊。
雲鴻的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輕輕一劃,就有熱血湧出,他把手腕舉到白狼嘴巴上空,讓血流進去。
修仙者的血肉內蘊含大量靈氣,乃大補之物。
白狼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幾秒種後,它的眼皮輕輕抖了幾下,醒了。
嘗到了口中的腥甜,它下意識看向雲鴻收回的手腕,正好看見那道傷口迅速愈合、消失。
他用血救我。
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裏嘗過。
雲鴻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沒事了吧?多謝你那時救我。”
安格一骨碌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冰屑,“我是監護官。”
監護官……監護人……
一字之差,原來真的可以差這麽多麽?
從沒有人為他做到這一步。
雲鴻垂下眼,鴉羽似的兩排睫毛顫了顫,旋即擡頭笑道:“無論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實,對了,你給我吃了什麽?”
“冰雪蓮,”安格道,“西北極寒之地孕育的靈物。”
雲鴻驚訝道:“是不是很珍貴?”
白狼甩了甩頭,奈何大量毛發都被血污糊住,打在身上劈啪作響,很有幾分狼狽。
它懊惱地皺了皺鼻頭,“留着也是無用。”
等閑天材地寶已經不能對大妖産生作用,而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承受不住冰雪蓮內蘊藏的天地靈氣,強行服用只會有一個下場:
爆體而亡。
“福生無量天尊,你可算醒了!感覺怎麽樣?”潼關終于趕到。
雲鴻笑了笑,忽然擡起手,右手五指翻飛,五道靈力線噴湧而出,不過眨眼功夫,竟在虛空中組合成一張充靈符!
潼關:“……”
卧槽!
空手繪符?!
雲鴻滿意地點點頭,謙虛道:“如你所見,小小地突破了下。”
潼關:“……”
哪兒來的裝逼犯,刺痛我的眼睛了!
涼風刮過,吹走了地上的雪沫,也驅散了空氣中彌漫的淡淡酸意。
潼關扭曲着一張臉,“回去還是怎麽着?”
普通修士和修仙者本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如今受點打擊不算什麽,日後的打擊還多着呢。
雲鴻點頭,“走吧。”
他剛剛突破,境界還有些不穩。
而且境界提升後,他對自然法則和天地大道又多了一重新感悟,也需要慢慢消化。
眼角的餘光瞥見祭臺上的陣法,雲鴻心頭微動,竟莫名生出詭異的熟悉感,就好像,好像這個陣法是他畫的!
确切的說,是繪制陣法的靈力和他同出本源!
這個結論一出,就把雲鴻吓了一跳。
他趕緊感受了下自己體內的靈力,仔細辨別之下,冷汗都下來了:
他的靈力本源變了!
大略還是一樣的,但細微之處确實有點不同。
雲鴻都傻了。
這算怎麽回事?
只是突破而已,怎麽連靈力本源都變了?
這就好比你去醫院治個感冒,結果出院後一檢查,發現DNA變了!
白狼的尾巴輕輕往他腿上抽了下。
雲鴻吃痛,瞬間收回思緒。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抿了抿嘴,竟翻過鐵栅欄,跳到祭臺中央的陣法內,低頭觀察起來。
潼關剛要上前阻攔,白狼就不緊不慢挪了兩步,橫在他通往祭壇的必經之路上,一扭頭,蒼藍的眸子就盯了過來,幽幽的,涼涼的。
潼關:“……”
你威脅誰呢?
啊,我啊,那沒事了。
良久,雲鴻單膝跪地,雙手貼在聚靈陣的陣眼處,嘗試着向內輸入靈力。
潼關還沒來得及制止,卻聽那聚靈陣“嗡”的一聲,緊接着就有水波樣的漣漪從中心一圈圈向外蕩開,靈氣獨有的藍色光暈亮起……
活了!
“身體被掏空”的聚靈陣直接跳過恢複期,重新煥發了生機。
白狼一怔,又感覺到了剛才吸血時的那種熟悉感。
不應該的……
“不應該啊,”潼關也發出了同樣的疑惑,撓着頭轉圈,百思不得其解,“陣法認人啊,按理說不會接受外來的有主靈力,除非是……”
他和白狼一起擡頭,異口同聲,“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