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處

在樂府,樂紹旸可是當仁不讓的混世小魔王,明明小小年紀,鬼心思卻比誰都多。偏偏外表還端的是溫潤無辜,連樂大将軍都對自己的這個小兒子無計可施。

而如今,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站在樂十四的面前竟然莫名感覺到了一絲懼意。少年傲氣,他不允許自己表現出害怕,就仰起頭高聲問道:“你、你姓甚名誰啊”

……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愣。

樂紹旸話音落下的時候,他的小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兩個字:

玩完。

明明自己知道他的名字,怎麽還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這下好了,出師不利,以後還怎麽扳回來。不立威嚴,樂十四怎麽能把自己放在心上?要是對付不了他,阿姐就送把自己送回去,回去之後就會看到先生……

這麽想下來,樂紹旸感覺自己的手心又在隐隐作痛了。

……

樂十四看着眼前不知怎麽突然心如死灰的少年,不禁心想,果然大戶人家養大的孩子都不太正常嗎?

姐姐和平常的大家閨秀不太一樣,弟弟也是這樣……難以描述。

年紀這麽小就文绉绉的也就算了,怎麽連情緒都轉變的這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他都有些無措,但他還是回答道:“樂十四。”

樂紹旸清清嗓子,丢開剛才的失誤。心想着自己一定要找回面子,于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沖着他招了招小手:“你跟本少爺來。”

然後看都沒看十四,自顧自的扭着小屁股走了。

樂府後院: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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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底下已經鋪滿了一層劈好的柴火,樂十四重複着一個時辰之前拿起——立好——下斧——完成的動作,并沒有因為劈柴時間過長有一絲遲緩,似乎是永遠不會累一般。

而樂小少爺在旁邊已經呆不住了,他是看着這個樂十四面黃肌瘦,覺得劈柴這麽重的活他定然連半個時辰都堅持不到,想給他個下馬威才把他帶過來的,結果是這貨悶聲不吭的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都一個多時辰了,自己站都站累了,他為什麽還不停下?趕快停下啊……樂小少爺心裏淚流滿面。

從春晖略斜,到長夜漸藍。

就在樂紹旸快要絕望的時候,有人來了。

是忍不住想要來看看旸兒到底有什麽妙計的樂紹衣。

她拾步而入,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春日殘陽恢弘灑下,蕩在那個正在劈柴的少年臉上,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望向自己,額間耳邊的汗水反射着将落不落的日光,出乎意料的耀眼。

浮光碎影,春.色泠泠。

之前沒有認真打量過,樂紹旸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個少年竟是如此的俊秀。

眉如墨畫,鼻骨挺拔,棱角分明,似朗月入懷。

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阿姐,阿姐。”樂小少爺看到來人就跟看見了救星似的,非常歡快的奔了過來,連語調都微微透着驚喜:“你終于來了。”

正在出神的樂紹衣猛地被一拽,從剛剛的美色中驚醒。

……

“旸兒,這是在幹什麽?”

“啊……沒什麽,就是砍會兒柴。”樂紹旸歪歪頭,眼神時不時的飄向十四。

樂紹衣扭頭看向沉默着待在原地的少年,他滿頭大汗,卻不言不語。

不解釋,不辯駁,不反抗。

汗水順着他的臉頰低落,突兀的,有一抹紅出現在樂紹衣的視野之中,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因為長時間的摩擦導致十四的手掌都磨破了。

鮮血浸染了斧柄。

殷紅的血像一絲絲細細匝匝的線纏繞在心上,樂紹衣莫名有些難受。就因為自己一時氣不過,連累他在這麽小的年紀竟然劈了一下午的柴火。自己真是氣糊塗了,樂紹旸那個小魔王能想出什麽好主意?

她扭頭看向樂紹旸,語氣中帶了一絲嚴厲:“一會兒?這麽多柴,十四怎麽可能就砍了一會?旸兒,你太不知分寸了。”

“阿姐……”樂紹旸心裏也明白自己有些過分了,他讷讷低頭,“旸兒知道錯了嘛。”

“旸兒能知錯?那可真是不容易。”遠處傳來一聲調侃,循聲望去,一個頭戴方巾,氣質娴雅的男子款款走來。

正是書清先生。

樂紹旸聽到這個聲音,剛才還軟趴趴的臉色瞬時變了,像只炸了毛的貓一樣,沖樂紹衣吼道:“阿姐!你騙我!你說不會告訴先生的!”

樂紹衣不動聲色:“沒有騙你,是添香告訴先生的,不是我說的。 ”

“沒有你的授意,添香姐姐怎麽會說?就是你!”

見樂紹旸不但不悔改,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樂紹衣的怒氣也上來了:“樂紹旸!你還說我?不看看你出的什麽馊主意,我要的是樂十四聽話,不是要他累死!”

樂紹旸梗着脖子反駁:“哪個好兒郎砍上幾個時辰的柴會累死的?旸兒這樣都沒事的。”

樂紹衣頓時語塞。

小混蛋,你砍過柴麽你?誰敢讓你碰那種東西?斧頭放到你手裏恐怕不是砍柴是砍人了!

在自己弟弟的對比下,她頭一次覺得像十四那樣少言寡語的人簡直是可愛至極。樂紹衣怒極反笑,不願再搭理這個不可愛弟弟,把視線轉向書清,面無表情:“先生快帶他回去,”然後盯着樂紹旸生無可戀的小臉,一字一頓的笑着說:“看、書!”

樂紹旸被絕望的拖走了。

……

看到樂紹旸的身影消失,紹衣才向前走了兩步,在十四的面前站定,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讓你劈柴還真劈啊。旸兒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痛嗎?”

樂十四抿唇不語,手裏攥着斧頭,把不聲不吭的美德發揮到了極致。

樂紹衣徹底無奈。

這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

燭火微熹,光影搖曳。

明明滅滅的映襯着小姑娘稚嫩的臉龐,濃而翹的睫毛投影而下,像振翅欲飛的蝶一般柔柔的撥動着十四的心髒。

這是個美麗的小姑娘,從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知道。

這個姑娘身份高貴,出身名門望族,高門大戶。她這十年過的順風順水,黑暗,荊棘,全部與她無關。

她活得肆意,也活得真實。

她就像光明,讓他觸手不可及。

而十二歲之前,樂十四的世界皆是泥濘,他從不奢望有人能全心全意待他,因為他從小就懂得一個道理,這個世間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手心。這麽輕的傷口,在他以往的歲月中根本不能被稱作受傷,因為比這重千倍百倍的傷痛他都能不吭一聲咬牙堅持下來。

可是這個小姑娘如此小心的拿藥膏給自己上藥,仿佛是害怕自己疼似的,還是不是輕輕吹兩口。他就突然感覺到了來自自己的手掌的疼痛。

世間之人皆是如此,自己獨身一人時,所有的苦難都不在話下,皆可扛起。當有人陪伴時,所有的苦難便是較之平時疼千百倍的存在。

如此陪在自己身邊的,如此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她是第一人。

這個叫做樂紹衣的小姑娘,用她認真的眉眼,微蹙的眉心以及輕柔的動作讓樂十四堅固的心防驀然塌陷了一塊。

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溫柔。

見塗得差不多了,樂紹衣把藥膏收起來,看了一眼十四,有些遲疑的開口解釋說:“旸兒小的時候,娘親就去世了,爹心疼他,所以對他的管教有些放縱,可是旸兒本性不壞,今天這件事,我代他跟你說聲抱歉。”

十四還沉浸在剛才柔軟的心情之中,因此難得的開口回答了她,口吻異常真誠:“這沒什麽,他是主子,吩咐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聽到他說話,樂紹衣先是驚喜,可她驚喜之色還未漫上臉頰之時就反應過來十四說了什麽,剛剛上揚的眼角又耷拉了下去。他小小年紀,本應該和旸兒一般無憂無慮,結果卻早早接觸了階級之分。兩相對比之下,十四早成的讓她心疼。

樂紹衣擡起頭,直直的盯着十四的眼睛,像是為了凸顯自己話語的真實性一般,鄭重其事地說:“十四你記住,跟在我身邊,你和旸兒就是一樣的。像今天這種無理的要求你以後無須理會,知道了嗎?”

樂十四只覺得好笑。

知道?

怎麽可能知道?

我來樂府是做下人的又不是當主子的。

……

雖然他面部表情不多,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但要是和十四相處時間長的話,還是能分辨出來“不以為然”和“深以為然”這兩種表情的。

現在的他眼尾下垂,眼神轉向右下角,正是不以為然。

可是樂小姑娘看不出來,不僅看不出來,甚至還自顧自的沉浸到往事之中。

她站起身,朝窗邊走了兩步,正好走到了月色下,光影揮灑,月光清泠,投射在她如羊脂白玉一般明淨的臉龐上,風華難掩。

或許是月色太過撩人,樂紹衣突然就産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她看着天上的明月,也不在乎十四到底會不會認真聽,手指尖一下一下的輕敲着窗棂,娓娓道來:“小的時候,我其實非常讨厭旸兒,那時候什麽都不懂,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所以一直覺得娘親就是因為他才會離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在想,要是沒有他就好了。如果他不降臨到這個世上,那我還是有娘親疼的孩子。”

“百日宴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他被爹爹抱在懷裏,眼珠烏黑烏黑的,還有軟軟的臉頰,一看到我就咯咯笑個不停,伸着小手要我抱。他在我懷裏的那一刻,我頭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血緣關系的強大,強大到我讨厭了他那麽久卻沒辦法再繼續讨厭他……”

“他四歲那年,聽到丫鬟說漏了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個淚人似的跑到我面前,問我:“娘親真的是因為旸兒才不在了嗎?是不是旸兒不乖,所以娘親才不要旸兒的?旸兒以後會乖乖的,阿姐讓娘親回來看看旸兒好不好?旸兒、旸兒也想看看娘親……”

“月祈國力式微,邊關時常動亂,因此爹爹也不夠經常陪在他身邊,父母雙親不在,這對旸兒來說太殘忍了。我這個做姐姐的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的,就是護好他。”

……

樂紹衣說這些的時候壓根沒有指望十四能聽進去,他沒有冷着臉趕自己出去樂紹衣就很知足了。

沒成想她說完這些話,十四竟然接了一句:“他很幸福,有你這個姐姐。”

……!

十四誇贊自己了?

少言寡語半天吐不出來一個字的樂十四誇贊自己了?!

樂小姑娘內心異常欣喜,明明連嘴角都控制不住的勾了起來,眼睛裏也蘊滿笑意,可是姑娘家的矜持讓她壓抑住了快要噴薄而出的的歡樂,輕咳兩聲,淡淡的說道:“還好。”說完這句話,她問道:“十四你有弟弟妹妹嗎?”

良久,無人應聲。

樂紹衣詫異的扭過頭去,看到他低着頭,神色莫辨,周身的氣勢一下子就變得陰郁。

這……這是不小心戳到他的傷疤了嗎?

樂紹衣不禁在心裏數落自己的口無遮攔,繼而瞄了瞄十四,幹笑一聲,有些窘迫的說:“我回去了。”

然而正當她準備出門的時候,十四開了口:“都死了。”

不知何時漫起的薄霧如輕紗般浮起,散落一地清冷。

樂紹衣站在門口,向前跨一步是月輝如水,浮世繁華,向後退一步是夜色如墨,陰冷世間。

她微微扭頭,看着屋子裏的少年。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怒形于色,像是一頭困獸在絕望裏掙紮,偏偏眼中又盛着滔天怒火。

他的周身淩厲氣勢驟然升起,聲音泛狠,卻又異常艱澀:“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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