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色中的少年
帝都的暮色标志着一日的開始。
街道上行人匆匆而過。
回巢的鳥兒在暮光中掠過上空。
着黑衣的男子的目光不由跟随而去。
與外面觀望的帝都截然不同，從保護罩裏望去，陽光是一色的橙黃，天空猶如蜜糖一般。
寬闊而筆直的街道将整個帝都分成了幾片區域。
靠近港口的便是士民的生活區。
兩層樓的房屋整潔美觀，紅屋頂白牆面，規劃一致地從街角一直排到路的盡頭。
占據帝國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的士民與外面世界的，并沒有什麽兩樣。
黑衣男子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四周，唯一露出的那雙眸子，仿佛海水那般湛藍。
這裏，就是傳說中吸血鬼的王國嗎？
為何與想象如此之不同？
幾個孩子從街道那邊追打着跑了過來，一律呢料灰色上裝，斜跨的背包，衣兜裏還塞得鼓鼓的，大約是充作早餐的點心。
立即有路邊的大人呵斥了幾句，他們便規規矩矩地沿着路邊走了。
街道兩旁的花叢開得嫣然，頑皮的小孩揪了一朵，一會就插在了剛剛被欺負的小女孩頭上，引得笑聲一串。
黑衣男子只不過站了這麽一會，便有人過來善意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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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他微微吃了一驚，随即搖頭表示不必。
路人見狀便行了一禮，道聲打擾，随後快步離開。
剩下黑衣男子，沉默地，繼續前行。
這裏便是帝國。
與自己所讀所想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晚風微熏。
微暗的暮光中，黑衣男子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落腳點，離街道并不遠的小小旅舍。
中介說的不錯，這裏景色很好，整個港區從這裏三樓的扶欄望去，一目了然。
已有人替他付了定金，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再走出房間的時候，這位黑衣男子，已看不出風塵仆仆的旅者模樣了。
店家很是勤快，一樓還開設了一家餐廳，生意不錯，剛開門，便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老板，要牛奶，小麥面包，特制奶酪，蒂娜出海該回來了吧，那我要兩份生蚝，還有時鮮水果一份！”
點餐相當輕車熟路的客人就坐在他下樓的右手邊，年輕的聲音，引得剛換裝的男子不由轉臉去看。
結果不由自己地，發出了一聲輕輕的訝聲。
“啊——”
白皙的皮膚，垂至腮邊淺色的發，眼眸清澈得仿佛是早上第一縷晨光落入的湖心。
最讓人移不開眼光的，莫過于那尚未分化出性別的容貌。
就是這位端坐在桌前的少年，讓他停住了腳步。
“唔，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少年也發現了他，立即擺出老友一般地熟稔态度，邀請着他的加入。
“這裏的生蚝很不錯哦，因為新鮮可一點腥味都沒有。”
他沉默了一會，而後點了點頭。
這算是……帝國的風俗……嗎？
“謝謝。”
直到坐下，這才摘掉兜帽，露出一頭淺黃色的頭發。
這是一張年輕而美麗的臉，只是繃緊的唇，讓人感受到主人的一絲冷漠。
少年沒有被這樣生人勿近的氣息給拒開，他看着他笑，笑容幹淨而真誠，“唔，來求學的？”
帝國的地域廣闊，按區域劃分若幹行政單位，只占據人口極少一部分的吸血鬼貴族各自管理自己名下的領地，除非禦令，極少會離開，名下的士民也如是。
只有商人才會行走各地。
不過還有另一種例外。
求學者。
他點了點頭，這時候老板殷勤地過來問候，還介紹說，“今天的鳕魚湯很可口，要不要嘗一嘗。”
入鄉随俗，他不好拒絕，便照着少年所點，又追加了一份湯。
“是什麽專業的呢？”看見他熟練地切開面包抹上黃油，對面的少年再度開了口，“這裏的學費可不便宜。”
他笑了一笑，“父母幫了一點，領主也有資助。”
可笑的風俗，吸血鬼貴族似乎将士民當做了所有物，教育甚至婚姻，都要插上一手。
而所有這些說辭都是事先念過無數遍的，身份更是無懈可擊。
“哦，你的口音真不像是外地的诶，标準的很。”
雖是無心之言，卻讓他心髒驀地一驚。
“哈哈。”
他打着哈哈準備混過去，一邊不自覺地，又打量起少年來。
第一眼望去，真的吓了一跳。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可畢竟三年已經過去了，連自己都變了一番模樣，更何況是同樣處在少年發育期的他呢？
正想着，十分突然地，少年湊到他身前，壓低了聲音，換了個口氣。
“喂——你是，從外邊來的吧。”
不比前幾年的對峙，自伊斯坦布爾并入帝國的版圖之後，這邊沿地帶的士民也漸漸開始正視這邊的世界。
開始只有最膽大的獵奇者過來一探究竟。
回去後自然将經歷擺闊一般，一說再說，又引得其他人過來。
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碰十、十碰百的效應。
到最後，“帝國與教會所言，是完全不一樣的”，已經成為心照不宣的事實了。
加上這三年帝國貴族突然變了相地擺出截然相反的反戰态度，兩邊的貿易往來更是頻繁，像他這樣的聖殿騎士甚至可以僞裝前來而無須擔心任何關卡的盤查。
就算帝國的風俗人情與外界迥然不同，但就這樣被識破，也實在令人費解。
他一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哪裏露了陷。
“語法，”少年笑眯眯啊笑眯眯，“像你這樣着重措辭用語的說話，基本就只有帝國大貴族才肯幹，但那些大人可不會坐在這裏吃早飯啦。”
他面上依舊不作任何表示，“是嗎，老師也常常說我說話古板得很。”
對面的少年打量着他，這會笑而不語，只管拿起切好的面包，沾着果醬吃了起來。
這一頓早餐真是如鲠在喉。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了，偏偏少年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親熱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第一次來帝都，你不需要一個導游嗎？”
他謹慎地搖了搖頭，“不，我的導師會——”
少年歡快地打斷了他，“只需要三個硬幣哦，一~整~天~”
如果拒絕的話，會不會顯得太冒失了呢，男子緊張地思索着，對面的少年卻當他默認。
“喲~這樣的話，請我喝茶吧。”
“啊——”
“老板老板，我要涼茶！對！還要果凍！”
說是導游，其實是騙吃騙喝來的吧。
時針過了八點。
帝都在夜幕中真正拉開了篇章。
在旅館的三樓扶欄上，那修看得呆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夜晚。
燈火璀璨，星之海洋。
而身邊的少年同樣也不出聲地望着。
過了很久，夜風習習而來，吹動着他的圍巾。
少年才醒過來一般，啊呀呀地叫着，“糟了糟了。”
見那修轉頭望他，便孩子氣地吐舌道，“答應了與佐為一起用餐的，再不走就晚了喲。”
與少年的時間明明只有那麽一會，卻讓那修感覺懷念不已。
那留在記憶中美麗少年的影子，似乎在這樣的夜色中，與面前的少年，悄悄地重合到了一起。
只是記憶中的他，從未這般歡笑過。
“是，今天，謝謝你了。”那修發自內心地感謝道。
少年挽起了圍巾而朝他一笑，“我也很開心呢。”
圍巾落下的瞬間，那修清楚地看見，露出的耳垂上，挂着一只精致的祖母綠耳墜——
他身體猛地一震。
“那，有機會再見啦！”
少年已沖他擺手，很快，便跑下樓去，沿着長長的被夜燈點亮的街道，遠遠地，消失了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