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會（上）

帝都的白天，永遠是黃昏時刻。

在這永恒的黃昏之中，猶如漂浮半空之中的七層花園，是帝國最瑰麗的勝景。

而如今，勝景不在。

瓦西莉亞伯爵獲準觐見的時候，上一位報告的司禮官，正就此據理力争。

短生種與帝國的第五次戰役後不久，盛放于空中花園上的奇花異草一夜之間消失無蹤。

只剩下殘缺的大理石雕塑，與空蕩蕩的花壇。

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座肅哀的白色巨塔。

“朕一開始就說過，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提。”

“可是陛下，在維拉蒂卡伯爵生前便已向民衆開放的空中花園，就這樣令其荒蕪，也太——”

“怎麽，你對朕說的話不服，男爵？”

““……不，謹遵陛下旨意。”

司禮官諾諾地退下了，瓦西莉亞伯爵看見他的額前，布滿了一顆顆的冷汗。

自讨苦吃。

“瓦西莉亞伯爵。”禦座之上的那個人呼喚她的名字，“我需要一些關于裝飾花體的建議。”

而她立即收斂神色，深深地叩拜下去，“是，陛下，沒有比伊斯帕罕更為合适的了。”

禁忌的名字，從三年前就被深深埋葬于層層疊疊的深紅色花瓣之下，無人再敢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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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盛放的伊斯帕罕，從此也只會成為那一個人的專屬。

三年前，短生種的軍隊揮刀殺入了帝國的版圖，伊斯坦布爾。

那一座城市原就在本土之外，海洋的另一邊。

像是，插入短生種世界的一把短刀。

盡管戰略意義如此突出，皇帝陛下也并沒有派遣大部隊駐紮，不過任命信任的高階士官帶領幾百人前往管理，扮演的，只是治安官一類的角色。

沒想到一夜之間，全軍盡墨。

随後，敵軍送來了被殺害貴族的首飾。

那是一條象征意義大于本身的手鏈。

單瓣金色茶花交疊，上面沾上了不詳的血跡。

十二單瓣金色茶花，是皇帝陛下最喜歡的裝飾花紋，也是十二貴族聚于皇權之下的象征。

這樣一條手鏈，皇帝陛下只下賜過兩位。

一位是功勳卓越的那喀斯公爵，另一位，則是衆所周知，“伊斯帕罕”的所有者，為皇帝陛下所指導成年的，維拉蒂卡伯爵。

證實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回了帝國。

被砍下首級的，的确是那一位做出自我放逐決定的貴族少年。

那一天帝都下了一場暴雨。

雨過天晴，帝都人民驚訝地發現，那一座空中的花壇，只剩殘牆斷垣。

那一役，震撼了整個帝國。

對方嚣張至此，已無可忍耐。

六百年後，硝煙再度回到了這個世界。

羅馬教會軍隊幾乎一觸即潰。

但很快，深入腹地的帝國軍隊意識到了潛伏的危機，卻——

為時已晚！

城市埋入了相當的火藥，只待他們入甕。

便要同歸于盡，城毀人亡。

帝國軍隊回過神後便立馬沖出包圍，又遭遇了狙擊。

對方便是聖殿騎士團！

被改造過的短生種，擁有着驚人的速度與體能，加上失落的科技所鍛造的武器,一時間長生種貴族也禁不住慌亂起來。

如若不是天命照顧，炸藥竟然失靈，恐怕這一局勝負還未得知。

折了面子的軍隊指揮官情緒失控，竟然無視皇帝陛下的禦令，将這座背叛的城市打入了血海——正是市民的出賣，導致他麾下多名貴族折損。

唯一能擋得他們一時的聖殿騎士團，其指揮官也被暴怒的長生種貴族生生摘了腦袋。

之後發生的事，帝國在接下來幾百年內都不願再提起。

就當短生種軍隊即将覆滅的時刻，突然冒出了一騎騎士，攔住了帝國軍隊的去路。

戰争形勢由此逆轉。

并在雙方都意料不到之時寫上了結局。

伊斯坦布爾蕩為空城。

聖殿騎士團喪失了靈魂人物，自此一蹶不振。

羅馬教會雖得以保全臉面，卻也大失氣血，一時之間，再動彈不得。

帝國這邊，雖折損不少，但一是并未傾國而出，二是戰地離本土甚遠，對國本不曾有多大影響。

卻在貴族階層激起了千尺浪。

違抗禦令進行屠城的指揮官那喀斯公爵遭到有史以來最嚴厲的懲戒——逐出帝都，此生不得再跨入一步。

三大貴族也因此重新洗牌。

新任的缪勒公爵因督軍不利而被革職，戈麥公爵也為其無所作為消極應付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一直以來為三大貴族所制衡的皇權，進入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

“還真是因禍得福啊那個人……唔……這個是什麽？！”

空無一人的房間中，明明只有成排成排的儀器，互相連結，閃爍着或明或暗的燈火，卻響起了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牆上四周俱是巨大的屏幕，顯示的，是一副地圖——不，不是簡單的地圖，無數條數據不斷流入，像是水流彙入大海一般，随即融合，消逝得無影無蹤。

沉悶的空氣，被“滴——”地一聲所打破。

被設定的搜索目标出現了匹配的對象。

地圖突然活動了起來——

有一處區域開始自動放大。

不足五秒，終于畫面上，出現了黑壓壓的建築群、白色街道——

畫面中央，有一人正仰起頭來望着這邊。

框定的紅色區域不斷放大，直至最後的定格。

那是一張少年的臉——

“啧，分辨率太低，要調整軌道，我再試試——”

“我說，你一個人閑着無聊——”此刻插話的，便是地下巴比倫的主宰者，上世代人類所留下的頂尖智慧結晶體，人工智能DR。

以全息投影出現的他來到了這個房間，本來要繼續的話當即消了聲。

他的身子，像是定在了現場，“怎麽可能！！”

“是不可能，”無需再說，瑪雅已十分明了他的意思，“概率不足百萬分之一。”

褐色的眸子緊盯着那張模糊的畫像，“那你還一直堅持，從高空掃描中分辨出每一個路人。”

“唔，閑着無聊，我說，”瑪雅突然切斷了畫面，“您有何貴幹？”

DR沒有立即出聲，許久，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瑪雅，你有沒有覺得人類很有趣？”

瑪雅沒出聲。

“哦，也是，我沒有權限閱讀你的回答。”

瑪雅繼續幹自己的活。

龐大的數據流，無數可能閃爍着變換。

“過來只是告訴你一聲，最近，盯住羅馬。”

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數字不斷變換，0與1,1與0。

“那裏，總算出現了厲害的人物呢。”

靜谧的房間。

除了書頁翻動的聲音，就只有窗簾在晚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響。

爐中的香料剛剛燃盡。

路迦擡起手來，揭開了放置香料的小盒，想要舀出一勺香粉——僅僅是這一瞬，他的手腕突然動彈不得。

五根白皙的手指，制住了他的手腕。

“？！”

他詫異之極，忙回頭去看，卻對上了一雙祖母綠的雙眸。

離得極近！！

而手腕仿佛由鐵鑄住了，怎麽也掙脫不開！

不可能是人類！！

他下意識叫出了聲，“吸血鬼？！”

對方比他更吃驚，眼見着他的唇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放開梅第奇大人！”

貼身侍衛就在外廳，一簾之隔，此刻已沖了進來，見狀立即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可投射在視網膜上的影子只是一晃，再仔細看時，就只有梅第奇大人一人，獨自呆坐在書桌前。

半開的窗戶外是無盡的夜色。

飄蕩的窗簾，依舊在風中輕輕搖擺。

除了手腕上泛紅的指印外，再無任何痕跡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