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違背的誓言(下,二)

這是一年中的第一場大雪。

街頭行人寥寥無幾。

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羅馬最大歌劇院之中卻是座無虛席。

一聲晚安之後,路迦.德.梅第奇結束了自己當天的演講。

潮水般的掌聲中,有一名女子捧着鮮花跑上了通向舞臺的臺階,很快與那裏負責維持秩序的士兵起了沖突。

狂熱的信徒。

目睹這一幕的波多戈主教或者其他人,理所當然地這麽認為。

直到少女瞬間就突破了士兵的屏障,不可思議般的眨眼之間,沖到了聖人路迦的面前——

手中一閃,亮出了一把匕首。

光早已戒備在心,卻聽得她一聲低喚,“皇帝陛下禦令,受死吧!叛徒!”

“什、什麽?!”

明明可以攔阻對方的動作,聽聞此話遽然一緩。

下一秒,再來不及——

胸前一陣劇痛。

剛去阻擋的手指下意識死死擒住了暗殺者的右腕。

暗殺者不甘心地咬住下唇,全身之力完全壓迫在刀身之上,一心要刺穿他的心髒,卻因此反給他制住,動彈不得。

從少女沖上舞臺,到刀刃刺入,到光反擒住她的手腕教她不得迫近,這中間幾乎只有幾秒的時間。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怔怔地盯着不動。

“吸血鬼!”有人喊了起來,“放開路迦大人!”

這一聲落下,這才打破了現場凝固住的空氣。

緊接着,一片驚叫騷動之聲緊随而起。

回過神般,舞臺旁的士兵總算動了起來,一起呼喊着朝這邊湧上。

在場有聖殿騎士!

餘光已經掃到了這一幕,光死死抓住刀柄上的手腕,突然發力,往外一推。

鼓動的鮮血随着刀刃的抽離而噴濺而出!

他按住傷口,低吟了一聲,“你……快走!”

暗殺者吃驚地看着他,但不能再做遲疑。

聖殿騎士在場,是她所未能預料的。

但不能就此罷休,錯過這一次,她再沒有第二個機會如此接近這個叛徒了。

雪亮的刀子上,一滴滴血液往下滾落,很快滴成了一線。

傷的那麽重,恐怕馬上就會陷入幹渴。

那麽即便自己不動手,發現他是吸血鬼的教會也會将他斬殺當場。

念頭如電,在腦中一閃而過。

少女終于不再遲疑,縱身逃開。

“哪裏跑!!”

羅賽特是剛入職的聖殿騎士,這樁令人發指的刺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居然自己無法阻止——

終于發覺是吸血鬼入侵的在場幾萬名觀衆猶如逆襲的洪水一般,沖擊着試圖接近舞臺的他與其他士兵。

“你給我站住!”

吸血鬼少女當然不會應戰,幾個縱身,便消失在後臺混亂之中。

舞臺聚光燈所籠罩的身影,路迦.德.梅第奇重重跪倒在地。

鮮血從他的心口滴落,很快在他的身下彙成了一灘。

“……怎麽可能……”

他苦笑了幾聲,似乎在嘲笑自己居然真有那麽一瞬的動搖。

不行…………失去那麽多血液的話……

“梅第奇大人?!您沒事吧。”

護衛隊隊長在他身邊急切地問道。

“沒事。”他掙紮着站起身來,聲音神态一切如常,“請務必安排足夠的人手去保護教皇陛下與各位大人。”

“是!”

見他神态自若,衛士長便沒有多疑,現場已是一片混亂,一旦有人趁亂起心,後果不堪設想。

而從後臺折返的聖殿騎士羅賽特也出了聲,“讓我護送大人您回府吧,保不定吸血鬼卷土重來!”

“這樣,多謝了。”光點了點頭,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回去的一路上,光的額頭上冷汗涔涔,心口幾乎冷透了。

好渴……喉間的幹渴卻在那裏點燃了一把旺火。

再堅持一會……一會……

他閉着眼睛,調動全身的力量與本能作對。

坐在他對面的羅賽特卻為此刻能與心目中的偶像身處同一個空間而無比雀躍。

第一次如此接近。

白皙的皮膚,金燦燦的長發,宛如天使一般的笑顏……

即便是遇襲的當下,依舊這般從容淡定。

羅賽特立即捏緊了手指。

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偷襲成功,那該死的吸血鬼!

要不是他陪坐在叔父身旁——

“請問閣下是?”

突然,落座在對面的天使平靜地開了口。

“羅、羅賽特.密涅瓦.安德羅斯。”

“……原來是您,失禮了,安德羅斯大人。”那軟玉一般的眸子睜開了,微微沖他一笑,“聖殿騎士團有您的加入,真是羅馬之幸。”

居然是羅馬的大貴族。

光的理智正在與本能搏鬥。

這樣就不能下手,如果換做其他什麽人——

不,哪怕喝上一口都好……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徘徊,羅賽特還一臉驚喜,“啊啊,能夠見到大人您,才是在下的榮幸啊。在下多次聆聽過大人您的演說,那真是……”

幹渴的騷動仿佛如遍體生滿了啃噬的小蟲,能夠忍受到此刻,已是極限了。

光舔了一下有些幹裂的下唇,硬生生地将目光掉轉,投注到窗外。

車行順暢,此刻已抵達他官邸外圍。

再忍不住哪怕多呆一秒,光下車後一路疾行,将自诩保護者的聖殿騎士抛卻在了身後。

等反應過來已經到了的羅賽特再去尋覓他的身影,發現自己早給遠遠地拉開距離,連忙一路小跑地跟上。

“路迦大人。”

“到這裏就可以了,多謝。”

光似乎聽見了血液之中溶血杆菌鼓噪的聲音。

理智幾乎消失殆盡,只剩習慣作答。

立即有衛兵出列,将身後的羅賽特攔住。

跌跌撞撞跑到卧室,光立即拉開床頭暗格之中的抽屜。

眼前當下一黑。

血液制劑,用完了?!

怎、怎麽會?!

被血液染透的中衣重重地壓在心口,教他喘不過氣來。

見鬼……

“啊……”

手指一陣抽搐,撕裂般的痛感從那裏傳來。

溶血杆菌對宿主的破壞才剛剛開始。

“不行……”

最後一瞬殘留的意識,便是眼前的一切景象,漸漸塌落。

之後,永恒的黑暗,籠住了他。

幕畢。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誰在他的耳邊輕輕呼喚,聲音分開了黏稠的黑暗。

“是……”

空氣中幽幽地漂浮着回音。

而後,意識落回了身體!

是誰?!

光猛地睜開眼睛。

光線一下刺入眼眸。

差點流出眼淚來。

“诶诶,他醒了。”

有小孩的聲音,如此歡快道。

适應的時間很短,光終于看清了眼前。

陌生的房間,陌生人。

一個小孩,正睜大了眼睛看他,“哥哥你也是來避難的嗎?”

而此刻床前的青年便開口道,“安雅你先出去,我還要做檢查。”

小孩聽話的很,扭頭就跑出去了。

這裏是……羅馬?

那名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便先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萊因特,發現你時你正暈倒在鐵軌上,是我們把你擡了回來。”

鐵軌?

光打量着四周,這裏的建築與地下鐵遺跡,風格顯然屬于同一個年代。

而自己的右手手臂上,還插着針管。

有暗紅色的液體從懸挂着的輸液袋流入管中。

“你也是長生種?”光下意識問道,“怎麽生活在這裏?”

“恩,這倒不是,”男子笑了一下,“父親被長生種吸過血,所以,在上面生活不下去了,只好搬到這裏住了。”

等輸完液後他要求出去走走,發現這樣的人在這裏為數不少。

有些無意間接觸過長生種或者僅僅談起過,有些是因為某些對教會而言危險的言行而被判為異端不得不逃命,有些更可憐,幹脆就是得罪了地區神父,而不得不藏身于此。

“而我是這裏的醫師”,萊因特沒讓他走太遠,便又将他帶回了剛剛的房間,“你因為幹渴而昏迷,我給你輸了血。”

“謝謝你。”光真誠地說,向他行禮道,“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自己會落得什麽下場。”

“哈哈,不用謝啦,”青年很是開朗,“能救到你,也是機緣巧合吧。”

他指了指門外,“生活在這裏,雖然吃的穿的都是從外面偷偷弄來,但是能活下去,很大部分還是得益于前人留下的一切,啊,我想說的是,那裏有監視器。”

光微訝,“那個,還能用?”

羅馬的地下網絡交錯複雜,之前他們所勘測了數年也只得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但這些人能夠在觸角般延展開的細支末脈中生活這麽長時間而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不僅僅是運氣使然。

“恩,我父親,曾經是羅馬的工程師。”

原來如此。

“不過——”青年的聲音開始變得困惑,“開始并沒有人發現昏迷在地上的你,你知道電力有時候很不穩定,但是,很突然地,那個監視器所連接的顯示屏被一列列數字占滿,我們以為出了故障。”

然後去原地查修,這才發現了暈倒在地上的光。

“數字?”

光的心中驀然一跳。

“是不是,只有,0和1?”

“是啊,你怎麽會知道。”

青年更困惑了。

光默然了一陣,而後說,“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

青年沒有猶豫就同意了,這讓光又驚訝了,“你……相信我?我是你們眼中的吸血鬼吧。”

萊因特撲哧一聲就笑了,“吸血鬼又怎樣,我又不是沒見過吸血鬼。”

光想起來了,“可你父親還給吸了血……”

“他是自願的,”萊因特覺得有些難為情似地咳了一聲,“當然在被吸血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戀人居然是長生種。”

光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哈?”

“這裏就是他告訴我父親的庇護所,”萊因特在前面,領着光穿過彎彎曲曲的走廊,“可惜他現在不在了,要不然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哈。”

“恩?他離開了嗎?”光好奇地問,他總覺得自己父親拐回母親算是長生種之中的異端,沒想到還有比自己父親更勁爆的。

青年的腳步似乎一頓,而後低沉的聲音響起,“我父親病逝不久,他也死了——用銀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心髒。”

……就連結局也與自己父親一樣啊。

“也就是這樣,我覺得你們長生種蠻傻,沒什麽可怕。”萊因特說完,便指了指右手的另一條通道,“那裏是逃生通道之一,追擊的人不知道地形一定會困死在裏面,你最好跟緊我。”

“恩。”光發現僅僅十幾分鐘,居然連來時的路自己也不太記得了,這裏作為庇護所真是再好不過。

“啊,到了。”

房間就在拐角上,要不是青年一聲提醒光肯定就會錯過。

只是他的右腳剛踏入房間,燈光突然“啪——”一聲,暗了一暗。

“诶,電壓不穩嗎?”

青年剛要查看,光腦中的猜想同時蹦了出來,“是你,瑪雅。”

“瑪雅?”

青年疑惑地接過話。

而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設備的主顯示屏上,畫面唰地一下,變成一片漆黑。

“啊啊,不會吧,這個還沒壞過——”

青年的驚慌失措之際,只聞滴地一聲,設備似乎重啓了。

屏幕終于再度明亮。

而上面是,如同暴雨一般,落下的無數串跳躍着的數字。

0與1,1與0。

密密麻麻。

“好久不見。”

光對着屏幕露出了笑容,“是有什麽消息要告訴我嗎?”

被數字占滿的畫面徐徐展開。

鏡頭的一角,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鏡,鏡中所呈現的景物,吸引了光的注意。

熟悉的裝飾,熟悉的房間。

是寝宮。

然而由于角度的緣故,只能窺見一角。

那正是床尾的部分。

光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去。

垂落及地的床被之下,明顯不是一人。

而鏡頭所逮的一角,那裏露出一只右足。

細致光滑,膚色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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