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預兆(上)

“……這便是耶柔米.柏斯渎神的證據。”

在各位主教面前展開的,是畫家剛剛完成的三聯畫。

上面描繪着讓人無法理解的巨大的花朵,蝦一般彎曲手腳的行人,猶如海螺的房屋——

作為裝飾祭壇的三聯畫,這也實在是?!

幾位紅衣主教面面相觑,頓時湧上心頭的是被捉弄後的氣憤。

“不覺得很有意思嗎?好像萬物鴻蒙初啓,”突然,一聲清脆響起,打破了現場一時的尴尬,“想要傳遞這樣的理念,應該是個了不起的畫家吧。”

剛要發言的樞機主教波多戈不由咽下了想要怒斥的詞彙。

說出這樣若無其事話來的人,是當今最受教皇看重,也最為信徒推崇的路迦.德.梅第奇。

在這樣的年代,能夠随心所欲地對着一副荒誕無恥的畫作說出“我喜歡”“很有趣”,也只有像他這樣的人了吧。

且不說平民能夠接觸的藝術作品有限,一旦生活中表現得與其他人不一樣,恐怕就立即會被以異端之名投入審判所,最後走個“信仰告白”的過場,然後活活燒死在十字架上。

而畫出這幅荒誕不經作品的畫家,正是擺在異端審問局各位面前的另一道大餐。

“各位,怎麽看?”

發問的是目前異端審問局最高的法官,普朗多哥.斯普雷馬,一直以來所秉持的理念,即是要把異端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滅,在這樣的理念面前,恐怕連新上任的教皇都無從置喙。

然而,卻有人試圖挑戰他的權威。

“唔,雖然以宗教畫而言太過于詭谲,但作者所要表達的,”白皙纖長的手指按在了胸前,“不正是如此嗎?混沌之中的萬物,只有靠天主的指引才能回歸正途。而心裏不存偏見的人,才有辦法知道這幅畫作的價值吧。”

下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眼光同時投注到了普朗多哥身上,而他的表現果然不負所望——

因巨大的沖擊或者坦然說巨大的憤怒,身子正打着冷顫,臉色則像是石膏雕像被敲落一樣地斑駁不堪一瞥,“即便這樣說,可梅第奇大人——”

“那麽,斯普雷馬大人還有其他見解嗎?”路迦.德.梅第奇,由于此前在歌劇院遇刺,傷口尚未愈合完全,此刻較往日更加蒼白脆弱,仿佛是畫家筆下最後凋謝的一朵白色玫瑰,“與其在無傷大雅的畫作诠釋上徒勞無功,不如讓您與您手下多做點有意義的實事,有這樣無比充沛的精力,比如貢獻給當下刺殺事件的可疑排查那就有用多了。”

波多戈主教稍稍朝右轉了一下臉,拳頭抵住了嘴巴,克制自己發自內心的嗤笑。

房內其他人,恐怕也抱有同樣的想法吧。

沒錯,入侵劇場輕而易舉刺殺主教的吸血鬼,直至今日都沒有任何進展。

無所事事到無事找事的異端審問局,其豢養的整一群氣勢洶洶的異端審問官員,如果能稍稍用點心,恐怕羅馬也不是如今這等惶惶人心的狀況了。

“梅第奇大人,您這樣說,實在是——”

“好了,”利奧六世不得不出聲打斷了異端審問長官的争辯。

普朗多哥.斯普雷馬毫無疑問是他最得力的寵臣——正因為來自異端審問局的大力支持,之前毫無勝算的他才能在這個神權的最高寶座争奪戰中占得上風。

只不過路迦.德.梅第奇卻也不是能夠随意拿捏的臣下,只要稍微想想他背後的梅第奇家族與他本人的威信,那麽此刻作出退讓也不是什麽丢臉的行為了。

于是利奧六世作出了他的判斷,“這起暗殺到現在都毫無頭緒,作為被刺殺的對象,梅第奇,我認為你需要更多的衛兵。”

“是,陛下的關心讓在下實在感激涕零。”路迦.德.梅第奇神色恹恹,被寬大法袍所遮蔽的身體像是稍微一陣風就能折斷一般脆弱。

他的身體狀況的确很糟糕。

當時場面過于混亂,第一次遭遇此類突發事件的士兵也好,護送他回府的聖殿騎士也罷,竟無一人注意到他的傷口到底有多嚴重。

刀刃再深入四分之三寸,少年此刻就該躺在聖文森特大教堂的墓碑之下了。

給他治療的醫師直落冷汗。

能夠避開這樣的厄運,不得不說少年果然蒙受天主寵愛,為神所派遣而來拯救人間的使徒。

“這樣看,整個羅馬的設防就是如同虛設。”

入侵者是誰,到底為何目标,至今未曾得知,但負責羅馬安防的騎士團由此所受到的質疑,簡直讓他們無顏以對。

一向冷言相向的異端審問局同樣啞了火,比起之前胡亂燒烤充做政績,如今要負責起來的全境排查,簡直就是對他們之後能不能繼續留在這個崗位上的最後通告。

“是啊,真不敢相信。”

此刻的對話,是發生在剛離開教皇廳的兩位樞機主教之間。

其中一位,正是上任教皇離奇暴斃後,被左遷至國外的波多戈主教。

好不容易疏通關系請來米蘭資本家在背後運作,總算這位前朝舊臣再次回到了名利場中央。

如今的他也早已選擇了新主。

“這一次的刺殺,是否會影響到那一位的出使呢?”

波多戈最為擔心的便是這一點,“刺殺的對象雖然僅為紅衣主教而并非教皇陛下,但一旦對方得手後果不堪,教皇廳要不要予以回擊?那修大人身在吸血鬼帝國,會不會遭遇反報複,之後教皇廳又要如何應戰?這一件件環環相扣,就像是不知道最後一張倒塌會引發什麽效應的多米諾。”

“實在可怕的很,”對話的另一位則是來自米蘭家族的達夫涅主教,被暗地罵作米蘭之狐的他顯然并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三年前選擇米蘭新派所下注的對象時,這個人出乎意料地選擇了在聖殿騎士團剛出人頭地的那修.朱尼厄斯.布魯特斯,“不過,依我看來,這次動手的,未必是帝國。”

波多戈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唔,這樣說,那修大人沒有危險了?”

“恩,吸血鬼帝國的皇帝,似乎對這樣的教廷,總抱有一份幻想,”達夫涅主教已經是三朝的老臣,至今依舊穩穩盤踞在權力中心,其家族財力是重要一點,更不容小觑,則是他個人敏銳的觀察力,與超乎常人的預感,“我一直記得,數年之前願意為十分渺小的和談機會而親身前來,被暗算也沒有放棄,一直向教皇廳甚至可以說是向着羅馬釋放最大的善意,話說,如果不是持續兩千年都沒有換過人,我真要懷疑對方原本就是我們這邊的卧底了。”

波多戈付之一笑,“要真是這樣,那教皇廳的麻煩不是更大了,飛鳥盡,走狗烹,沒了對抗的惡魔,教會一直以來意圖轉移的注意力不又要回到他們的無能與貪婪之上?”

對視一眼,他們同時輕笑出聲。

在密室之中才敢暢談一通的兩人,卻不知道隔牆,依舊有耳。

“還真是狐貍。”

光從密道回了房間,輕輕哼了一聲。

前任教皇暴斃,還來不及将密道告知下一任教皇與其心腹,而他也當做一無所知。

他現在居住在前任教皇所賜的府邸,只有被召觐見時才會返回天主城,住下之後便在各處閑逛,像這樣的密談,對他而言是非常必要的第一手資料。

如若不是聽見這一回,他還不知道在米蘭新教派之中,有心機如此恐怖之人。

他又想起,潛意識支持着半昏迷狀态中的自己由密道回到城市下方的遺跡之中,所發生的種種,精神便有些恍惚起來。

瑪雅提起和談卓有成效。

他的目光卻只凝視在那七層花園之上。

如今一片荒蕪。

記得他曾說過,盛放之日這裏将是一片霞彩。

哪怕整座城市為暮光所籠罩,他也有辦法,留住這一處。

這一處,只為他所綻放的朝霞。

記憶迷離,不覺之間,胸口一窒,光猛咳了幾下。

喉間輕咯一聲,突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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