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兩難的抉擇
天下的美若有十分,必有九分在耶路撒冷;
天下的愁若有十分,必有九分在耶路撒冷。
前時代留下的銘言,其中蘊藏的感情,如今的人們,恐怕再也無法感受。
那修.朱尼厄斯.布魯特斯單膝點地,從地上掬起了一把沙礫,放進了攤開在膝上的手帕之中。
舉目四望,除了土黃的矮牆與沙礫,再無其他。
這便是聖地耶路撒冷,被遺棄的前時代褪下的最後記憶。
二千年多前大災變過後,歷史退回到千年之前的黑暗之中。
大部分區域招致打擊性滅絕。
冰川溶解,海水上漲,城市或被焚毀或被沉沒。
只有少數地區幸免于難。
幸存下來的人數稀少,為了重建家園而聚集在一起的他們,确定以歐羅巴大陸作為最終選擇。
由此成為精神領袖存在的教廷,在此後幾千年,充當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而為了庇護感染者建立的帝國,占據了東方。
無法想象的尖端科技與燦爛的文明,有一部分得以保留,羅馬教廷得到了其中一些。
聖殿騎士團因此而存在,成為抵抗東方的吸血鬼帝國的最重要的力量。
只是那前時代留下的無數故事與輝煌,終究随着被遺棄的城市與土地,成了一片黃沙。
“布魯特斯大人?”
不遠處,是護送他至邊境的帝國侍衛官。
既然能夠走出保護罩,那就不是吸血鬼,而是生長在帝國的人類。
那修不止一次思考過,占帝國人口不足萬分之一的吸血鬼要如何控制他們的奴隸。
兩次拜訪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毫無必要。
只要工作便能夠得到足量的食物與溫暖的住所,醫療免費,一旦子女到了上學的年齡國家會全額承擔,甚至到結婚為止,領主都對領土上的子民附有相應的義務。
與說錯一句話就會被送上火刑架,不知道第二餐在哪裏的羅馬子民對比,究竟哪邊才算是吸血鬼呢。
那修握緊了手中的手帕。
小時候曾幻想過長大後或能得到的榮耀與光輝,卻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之上。
而如今,這已不是他所想得到的了。
“停戰的話,閣下第一要做的事,又是什麽呢?”帝國的皇帝陛下如實詢問。
而他當時的回答便是,“建設,與這裏不分上下的,羅馬。”
上等祖母綠的眸子愉悅地眯起,“那真是拭目以待。”
是,請期待吧,帝國的皇帝陛下。
總有一天,一定會……
燈光通明的機房,安靜地甚至能聽見電流發出的輕微刺啦聲。
高高的四壁之上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多少個大小不一的透明發光屏幕,層層疊疊,猶如空中垂下的無數輕紗帷帳,而銀白色光線變幻其上,跳躍浮沉,彙聚成一組一組數流。
“叮——”一聲輕響,打破了此刻的靜谧。
電子門緩緩開啓。
乳白色的空間中,一道白影倏然閃過,無法捕捉的速度,好似憑空而起的氣浪,肉眼幾乎無法察覺。
然而,只是幾乎——
“嚓——”
乳白色的牆體上濺上了一灘污血。
幾根手指粗細的電線,同時貫穿了侵入物。
藍色的電光從截斷的線頭冒出,卡拉卡拉作響。
高高被電線舉起的屍體上,滴滴答答地開始落下黑紅色的血液。
“真是夠了。”機房裏響起了機械的電音,“外牆上可寫着四十八號的橙色大字,‘機房重地,不得擅入’,他們都是瞎子嗎?”
“早上好。”
仿佛是從空氣析出的晶體,漸漸地,一幅屏幕之前浮現出男人的身影。
那是着白色正裝的男子,褐色的眸子快速一瞥,便看清了屍體上挂着的标簽,不由一聲嘆息,“你怎麽總是動手比動腦快?”
估計沒錯,應該只是偷懶走捷徑的普通工作人員。
“對方并沒有任何竊取信息的企圖,只是借道,你太敏感了,瑪雅。”
沒有回答。
取而代之,是着白色防護服的幾名工作人員無聲息地踏入,清潔痕跡,訓練有素地将被貫穿的屍體封袋,擡了出去。
“瑪雅,你認為生命,到底是什麽呢?”等到人員退去,褐色頭發的男子才重新開口詢問。
“不按設定時間與路徑運行的程序,必須立即終止。”
“……如果闖進來的,是陛下呢?”
“他擁有進入這裏的權限。”
“那麽,維拉蒂卡伯爵?”
代表人類最高智慧結晶的電子生命體——瑪雅機械般地回答,“否定,提問不符合邏輯,”
“OK,這只是假設,”巴比倫的主腦人工智能的傑作DR如是追問,“鑒于當前沒有這樣的前提存在,但我想,你這裏也該有相應的權限限制的吧,所以,答案是?”
“他擁有最高權限,所有指令必須優先執行。”
DR微微一笑,“那麽,如果是自殺呢,對方的意願是這個,你是阻止,還是執行?”
瑪雅一時沒有出聲。
邏輯上一個兩難的抉擇,雙否定。
所以說,所謂人類最高智慧的結晶,不過是只懂得0與1的存在罷了。
DR如是嘲弄地,微微翹起了唇角。
與模仿人類而被創造的自己,完全不同吧。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阻止他。”他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每一個生命都是無法複制的個體,瑪雅,你無法理解這一點,所以,你永遠都只會被當做工具而已。”
“是說,我這樣處理掉入侵者不符合人類的邏輯?”
男人的投影輕輕一聳肩,“雖然計算路徑不同,但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
聲畢,滴地一下,投影從空氣中消失。
機房重新恢複了安靜。
在無數個大大小小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卻同時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錄像截圖。
每一張都是主角的少年,在大紅法袍的襯托下,膚白勝雪。
畫面輪換,少年時而輕笑,時而沉默,淡色的眸子流轉,顧盼生輝。
忽然,變化再度停止。
一張畫面被調入,攤平在屏幕中央。
這是一艘停靠在海濱的船舶。
畫面中央,一位老人正步入船艙。
之所以從監視鏡頭調入這張看似毫無關系的畫面,是因為,也就是在剛剛同一個時間段,維拉蒂卡伯爵,登上了同一艘船只。
“卡曼拉迪斯.羅達。”
這一瞬間畫面左下方已調出了有關老人的所有檔案。
辛舒亞夫人醫療團隊的骨幹之一。
“他可沒告訴過我會見他。”
暈眩總是突如其來。
光下意識抓住船舷才避免了自己摔倒。
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更虛弱。
正如羅達醫生所說,靜養,配合藥物注射與治療,如果這樣做,還有相當大的機率可以支撐下去。
但自己又哪來這羅馬時間。
更何況——
“我終于能夠理解,那位弗洛維德伯爵夫人了呢。”
提起的名字,是無法忍受丈夫一時的出軌而寧可自盡的貴族夫人。
此刻回應他的只有懸停在船只上空的海鳥。
仿佛靜止在海風中的翅膀,撲打了幾下作為回答。
“啊,不過,長生種就是這樣的存在呢。”
少年注視着鳥兒,吐出了這樣苦澀的話語。
“漫長到無盡的時間,值得去自己去付出生命的對象,卻只有唯一的那個人而已,所以說教皇廳正是笨得要命,攻打帝國的最好辦法,難道不就是盡可能地安排人前來相親嗎,哈哈哈,真是笨——”
少年為自己一時之念逗得大笑出聲。
甚至笑得淚水嗆出了眼眶。
轉瞬間,便淌滿了整個臉頰。
“真是……笨蛋呢……”
他笑着笑着,深深折下了腰,将沾滿淚水的臉龐埋入了緊緊抓住欄杆的雙臂之中。
目睹這一切的,懸挂在半空之中的海鳥,正用力扇動着翅膀。
飛向了藍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