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米利塔的恩賜
再次見到路迦.德.梅第奇時,那修幾乎大吃一驚。
就像是着色未完工的壁畫人物,蒼白到令人不由自己為之憂心的少年,神色恹恹地,盯着手中把玩着的一件首飾。
他眼尖,那是一個藍玻璃的滾印,上面是長着翅膀的女子半身像。
啧,這個異教徒!
正皺着眉,這時聽見那個人淡淡地開口道。
“布魯特斯大人,十分抱歉,抱恙在身,不能恭迎。”
遇刺之後,路迦.德.梅第奇便沒有再出席公共場所,就連以往最為熱衷的集會演講,都謝絕參加。
已經到了,不得不長時間卧床休息的地步。
他回過神來,語氣與心思是迥然不同的,畢恭畢敬,“梅第奇大人,關于前日刺客一事的進展……”
少年猛烈地咳了起來,片刻,移開的手帕上,驚人的一簇血跡。
“梅第奇大人,請您……務必保重身體。”
雖然還不能夠将情緒完全收斂自如,但說出這句話來的那修,的确得到了飽含贊許的目光。
光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室內的随從們退開,将空間完全留給他與那修。
“怎麽,去了一趟帝都,完全不一樣了呢。”
沒了必要的掩飾與客套,此刻病床上的少年又是那修當年所見,帝國的新君,維拉蒂卡伯爵。
那修搖了搖頭,也沒有反駁他的話。
斜倚在靠枕上的少年,肩膀上空蕩蕩的一片。
以往是燦燦金色長發所占據的視線之中,如今,只留下短短的發梢,十分地刺眼。
出了什麽大事吧。
他記得很清楚,吸血鬼貴族除非喪偶絕不斷發。
然而出口的話卻是,“關于刺客一事,想必您會比我更清楚。”
光擡眼看了看他,輕笑,“不就是您放出的消息嗎,布魯特斯大人?詳裝不知,卻添油加醋地告訴帝國的追蹤者,有吸血鬼在教會為非作歹的人,難道不就是閣下您嗎?”
那修眼神一震。
“大人的心意我已經了解了,”光輕松地,将沾着血的手帕扔到了他面前的地板上,“不過,無須您再多費心思,我能夠在這裏活下去的時間,也不會太長。”
帶着雪顆的風刮在了窗板上,扣得木板沙沙的響。
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無法撼動對方一絲一毫的表情!
那修用力咬緊了下颚,幾乎瞪視着,這個牽動他幾近所有情緒的少年。
“你就當被騙地,好歹相信一回吧,反正也沒有什麽損失,不是嗎?”少年拈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看着好像鬥敗了的小公雞般催頭喪氣離開房間的那修,光不禁嘆出了一口長氣。
能夠改變這位米蘭新教乃至整個羅馬核心人物想法的,只有那個人。
果然,不虛此行。
只要假以時間,想必那覆天換日的變化,也為期不遠。
可如今的教皇廳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洶湧。
各派勢力此消彼長,将來必是一番苦鬥。
如果能将這一點争權奪利的心思放在正途上,人類世界哪裏還會兩千年都這樣,踯躅不前。
覺得疲倦地,他閉上了眼睛,稍作休息,可電光火石般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激得他猛地坐起身來。
“不、不對!”
少年掀掉了被褥,直接下床。
追蹤者怎可能會在大庭廣衆之中下手?!
即便是處分背叛者,之前從來都是暗中處置了事,不至引發羅馬的反彈而對帝國不利。
難道還有其他勢力的存在?
光越想越不明白,現實的水面之下,究竟藏着多大個的冰山,他看不到,也猜不出。
那一年陛下秘密前來羅馬,卻因一枚炸彈前功盡棄。
之後梅第奇主教出使而開始和緩的雙方,卻又因自己被擄後失控屠殺聖殿騎士,慘淡收場。
好不容易以經濟援助與技術支持換來難得的平靜,很快便發生了伊斯坦布爾的慘劇。
到底是誰在幕後,操縱着這一切,将本該靠近的雙方,将相反的方向推去呢?
還沒進入遺跡,光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
沒有猶豫或停頓,他順着施工的樓梯下到了地下二層。
進度上屬于還原工程的最後階段,這裏暫時沒有動工。
而身後的腳步聲,也終于消失。
“怎麽,要動手了嗎?”
他轉過身,不遠處,正是那一日刺中他的少女。
“維拉蒂卡伯爵。”
少女手中所執的雙刃,在管道上方所懸燈光映照之下,閃着銀色的光輝。
“你背叛了帝國。”
寂靜的空間,惟獨只有地下水流過管道的汩汩響聲。
光輕哼了一聲。
“你是誰?”
暗灰色的瞳孔漸漸收攏,“下地獄的人不需要答案!”
在視網膜上留下的殘影,旋即消失不見。
光的眉頭不覺一皺。
“當——”
已躍至空中、正待順勢劈落,少女手中的雙刃卻猛地一震,以奇妙的弧度飛了出去。
而幾乎同時,尚在半空之中的身體,甚至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着自己着了一記重擊,肩膀一斜,直接撞上了牆。
而癱軟在地的她的面前,不知何時,多了幾道黑影。
“光,你沒事吧?”
護在少年身前的,是身着黑衣的男子,垂直的發絲猶如上等絲綢那般發出绮麗的光澤,而仿若祖母綠的雙眸,從她身上掃過。
“亮你——”
少年幾乎與她同等地吃驚。
“押回去,”亮簡單地下了命令,看了他半響,情不自禁,手指梳過胡亂剪斷的發尾,“還有你。”
“我又沒事!”光不願再多接觸,推拒着擋在他身前的男子,“讓我回去!”
然而亮沒有讓開,他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就将少年緊緊地,擁入懷中。
自己的臉則深埋于少年的肩上。
溫熱的氣息鼓蕩在耳邊。
光有些怕癢,稍微避了避,卻被更大的力量所禁锢,就此動彈不得。
是……發現了什麽嗎?
他的心不由一沉。
莫名其妙地,很快,居然輕松了起來。
“……我來帶你回去。”
這次是光沒有出聲,他的頭腦轟然響作了一片。
無論是否承認,這一句話,他期待過。
不止一次。
“……我說過的吧,很快,”光吸了一口氣,壓抑着自己心中的洶湧浪潮,“再給我三個月。”
亮沒有應他,那雙上等寶石般的雙眸甚至沒有再看他一次。
手臂的力量加大,随即,光不由發出一聲驚呼——
亮将他整個打橫抱起。
“喂喂!你給我放手要讓我前功盡棄嗎混蛋——咳咳!”
因為說的太急而口水嗆進了喉管,光的手指握成拳抵住了嘴唇,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從唇邊移開。
亮抱着他,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
倒是身後有聲音幽幽道,“你該回去再做一次檢查,我與DR都是這麽認為的。”
是瑪雅。
他之所以毫無忌憚,也正是因為這裏有它。
這時光稍微一想,頓時全部明了。
瑪雅對羅達醫生不敏感,即便出現也不至于立即展開聯想,但DR就未必。
畢竟它也是當年治療團隊中的一員。
“亮,我有話要對你說。”光深吸了一口氣,随即推開亮的手臂,“你放開我。”
見到那一副圖片的沖擊,恐怕是他兩千年以來遭遇到的總和。
“這、怎麽可能?!”
床第上交纏的身影,與其所暗示着的淫靡。
恐怕自制力稍稍差一點,他就要破口大罵了。
事實上,他也正準備這麽做。
“瑪雅,這!”他硬生生咽下了那幾個字眼——這幾乎讓他嘔得要吐血——用力咬住後齒,逼迫着自己冷靜下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測試畫面。”
回答的,卻是兩人始料未及的答案。
“測試……畫面?!”光突然結巴了起來,“測試什麽?!”
“信息是否能夠完整傳遞至接收端,所進行的測試,必要時進行輸出調整。”
“……測試?”
祖母綠的眸子瞠大,随即若有所思地,眯細。
被這雙眸子盯住的光,不由一陣冷戰。
厄——————————
“……等下,難道說捕捉的畫面是僞造的?不不,我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已經意識到不對的維拉蒂卡伯爵有些接受不能——他一直以為的真實!
不屑于回答這個問題,瑪雅的機械聲冷冷地響起,“調試的畫面是從我的儲存庫裏随機調出的,這兩張畫面的捕捉時間,均是在三年之前。”
三年前——
也就是說!
光很自覺地低頭,開始打量自己的腳踝。
不料肩膀一緊。
“光,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解釋?”
“這個……那個……”淺色的眼珠轉動着,很快就找到了擋箭牌,“瑪雅!你怎麽可以不告訴我一聲,那是調試畫面!”
“畫面右下方,有目視清楚的調試字樣,我認為那不足以讓一名長生種忽視。”
嘴巴開合了數次,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反而是一開始怒不可遏的亮,完好以待地抱着雙肩,斜靠在操作臺上,等着他的解釋。
“……誰教你身邊一天到晚都充斥着美少年!”光決定先發制人,“哼,還以為我不知道?那個誰誰誰!你居然讓他睡到寝宮!”
亮又好氣又好笑,“所以說,你這樣一心一意地誤解,不肯見我,不肯回家,甚至不惜斷發,也是我的錯?”
光本來就心虛,加之亮句句掐住要害,再不敢反駁,于是專心致志地,腳尖一點一點往外挪。
“你站住。”亮慢悠悠地說,轉而回過身,“瑪雅能夠進入這裏,這倒是我未預料到的事。”
“只要有接收端與足量的電荷,我的意志可以抵達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
遠程操控對他而言,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光僵直地站在遠處,動也不敢動。
亮一手環胸一手撐着下巴,“也就是說,如果羅馬鋪設完全的話,你可以控制這整個城市?”
“理論上,完全正确。”
“原來如此。”亮明了光的用意,只不過當前,這并不重要。
他淡淡地開口道,“你過來。”
光第一次知道冷汗涔涔是啥滋味,他僵硬地邁了一步,而後死活都不肯再動。
“那好,我過去。”
“等等等等一下!”光下意識地叫出了聲,“我我我願意回去!”
“哦?即使得看着我被美貌少年環繞也願意?”
“我回去治病不行嗎?!”光覺得自己也……情有可原麽,亮揪着不放真是太沒氣量了,于是膽子大了些,“既然知道沒這回事了麽,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不打算回去治病?”
亮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隐含的原意。
“多活幾年,又是什麽意思?”
聲音再次降到冰點之下。
汗!
光慢慢慢慢往後退,“沒有的事,亮你想多了,哈哈……哈哈……只不過說說而已麽……沒有別的意思哈哈哈……”
退了沒幾步,就聽見瑪雅機械的聲音,“三個月,羅達醫生的診斷結果,如果維拉蒂卡伯爵還是堅持原來的決定,沒有繼續治療的意願的話。”
“瑪雅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