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要呂家倒,何須謀逆之罪……
譚懷魯步出宮門的時候, 才發覺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後頭有人小跑着追過來,捧着把雨傘給他:“皇上瞧見下了雨, 特命老奴給您送把傘, 雨濕路滑,大人您可要當心些吶。”
“臣謝皇上體恤。”
撐開雨傘,透過薄薄細雨, 眼前的景象也帶了幾分朦胧,譚懷魯莫名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是老了, 竟然看不透自己的學生。
走到翰林院,得知景旭然因夫人身體不适告了假,譚懷魯嘆了一聲,轉身就走。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往日裏與景旭然師徒相處的情形,原來很多事, 早已有蛛絲馬跡,只是他處處往好了想, 蒙蔽了自我, 也美化了他這個徒弟。
“老師。”
譚懷魯道:“這聲老師我恐怕擔不起。”
“老師何出此言?”
“你真不知?”
景旭然垂下了眼眸, 神情頗有些寂寥:“老師也認為學生做錯了嗎?”
譚懷魯問道:“孔将軍若有三長兩短,邊關不穩,朝中黨派之争再起, 百姓受無妄之災,你對在何處?”
“老師不也明白朝中早已是沆瀣一氣?皇帝昏庸無能,朝臣結私營黨、朋比為奸,百姓苦不堪言,謝王朝的氣數分明已盡。”景旭然昂然道:“大廈将傾, 何必去救?樓塌了,再起高樓便是!”
譚懷魯怒斥:“混賬!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學生哪裏說錯了?那昏君當年就只會風花雪月,既然與貴妃青梅竹馬,又為何要娶皇後?既然娶了,至少也該舉案齊眉,可他呢?專寵貴妃,這樣的人也配當皇上?”
譚懷魯叱道:“那也是皇家的家事,哪輪到你來置喙?”
“他在位兩年,朝中大小事務均由輔助大臣們處理,遇事不決,優柔寡斷,說他是昏君都是稱贊之詞!”景旭然似乎早就想講這番話宣之于口:“那孔家軍在孔戟手裏,只會助纣為虐!倒不如讓旁人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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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譚懷魯方道:“你既有如此大義,可曾想過天下百姓當如何?”
景旭然反問道:“如今的百姓又好過到哪裏去了?連年的天災人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颠沛流離。即便學生什麽都不做,也遲早會有人揭竿而反!”
“改朝換代,說來容易,但哪一個朝代,不是踏着屍山骨海建立起來的?你以為死的都是誰?”
譚懷魯的眼底不再有哀痛:“縱然你說得再大義淩然,也掩蓋不了你內心的卑鄙龌龊。”
“你謀害孔戟,為的不是什麽天下百姓,你怒罵皇上,為的也不是什麽江山社稷,而是為了你心裏的小娴!”
景旭然仿佛被當頭棒喝,面上的神情差點沒繃住,先生是怎麽知道小娴的?
譚懷魯冷冷道:“當初,我曾在一本書中無意看到一封情詩,落筆小娴,我一直以為你思慕的是小娴,甚至不惜拉下老臉為你保媒,卻沒想到,你的小娴竟是皇後!”
“你當日求我帶你入宮進研究院,研究是假,為了見皇後是真。皇後命人起風筝那一夜,我親眼見你出了研究院,去了哪裏,你心知肚明。”
“你為一己私欲,罔顧禮法人倫,與呂家勾結,謀害将軍,意圖謀反。”
景旭然下意識道:“我不是!我沒有!”
“你有!”
一聲嬌斥在書房外響起,房門被推開,門外站着的是一位年輕婦人,正是景旭然的妻子,馮娴兒。
看清來人,譚懷魯只覺羞愧難當,當年是他一念之差,将好友愛女推入了火坑之中!不過短短兩年,昔日那個明豔嬌俏的少女仿佛籠了一層哀愁,消瘦的身子一陣風就能吹跑,哪裏看得出曾經的豐腴?
“您不用覺得愧疚,錯的是他,是他人面獸心、包藏禍心,利用那張好皮囊欺騙了世人。”
景旭然怒道:“你胡言亂語些什麽!”
馮娴兒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沖着譚懷魯跪了下去:“娴兒鬥膽,想進宮面聖,請大人幫娴兒這一回。”
“你是瘋了嗎?你去面聖,揭發自己的夫君?我若出了事,誅九族可少不了你們馮家!”
譚懷魯虛虛托起馮娴兒:“我帶你去。”
景旭然按捺內心的慌亂,沉聲道:“老師!我是您得意門生,亦是您曾舉薦繼任宰相之人,我若出了事,皇上能相信您是清白無知的?縱然皇上不追究您,朝堂裏那些奸臣賊子能放過您?”
譚懷魯淡淡道:“我譚氏祖訓,譚氏子弟出仕致仕,絕不背主。”
朝代更疊,自有天命,譚氏子弟,不得妄斷天意。
……
景旭然是被譚懷魯五花大綁進宮的,再也沒了半分翰林清貴的體面。
馮娴兒嫁給景旭然沒多久就察覺到他心裏另有他人,在失望傷心之餘,難免生出些不甘來,想要弄清楚那個人到底是誰,等到真的弄明白了,她也徹底死了心。
原本不敢說,是怕誅九族馮家被牽連,如今将所有證據呈上,卻仍然是為了能換馮家老小的性命,她已經不幸了,不能再牽連了爹娘。
謝長風看着跪在殿上瘦弱的身影,道:“你若願意,今日便可和離,你與馮家,都将與此事無關。”
馮娴兒淚流滿面,哭道:“謝主隆恩!民婦願意!”
……
“皇上聖明!那景旭然可真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憑白連累了一個好姑娘!他有本事裝深情,他就不要成親啊!我記得他對外的好名聲有一個還是夫妻恩愛吧?”
陸雲筝看着手裏的書信,簡直想吐了:“呂靜娴可真有本事!口口聲聲說心悅你多年,結果呢,跟別人寫起情詩來可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兒啊!”
謝長風淡淡道:“她貪戀的本就是權勢。”
馮娴兒呈上來的是一匣子信,都是景旭然和呂靜娴多年往來書信,景旭然自認藏得很好,卻小看了一心想要追尋真相的妻子,或許也是因為他從未真正把這位妻子放在眼裏。
陸雲筝全部看完,突然道:“不對啊,怎麽只有情詩,沒有密謀其他的信?”
“呂靜娴素來謹慎,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把柄,饒是這些信,也大都是她進宮以前寫的,入宮後只寫過兩封,但看內容并無太多不适。”
“那我們還是拿他們沒辦法了嗎?”
謝長風勾了勾唇角:“要呂家倒,何須謀逆之罪?只要讓衆人明白,朕能讓呂家樓塌了,想要呂家樓塌了,那麽呂家就必然無後路可退。”
“太後已經有了呂靜娴謀害皇嗣的證據,只等着合适的時機。”
陸雲筝想不太明白:“等什麽時機?”
“明日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是朝會的日子。
這一次的朝會,尚未開始就多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氣息,這份氣息在衆人看到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過來的孔戟後愈發濃郁了。
兩年不見,衆人似乎又被孔戟的俊美容貌驚了一驚,但想到此人的雷霆手段,又默默移開了目光,據說他的雙腿可能要治不好了,若真如此,那孔戟就只能在京中當個閑散将軍了,而孔家軍就該另擇其主了。
殺神被人給弄殘了,指不定要拿誰祭刀,這一刻,但凡跟孔戟有過龊語的人都默默擦了擦額角,更別提當初參他謀逆之罪的人了,簡直悔不當初!
當謝長風進殿坐穩,宣布朝會開始。
謝長風果然是第一個開口:“聽聞有人參臣私下屯田,意圖謀逆?”
殿內頓時靜了一靜,下一刻,衆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兵部尚書,他硬着頭皮出列:“是。敢問将軍可有此事?”
“臣要在戍邊屯田一事,早已上奏,各位輔助大臣們莫非不知?”
曹國公道:“确有此事,但經衆人商議過後,已駁回。”
“臣又上了第二次。”孔戟慢悠悠補充:“就在皇上回京途中,被流民攔路之時。”
謝長風唔了一聲:“朕記起來了,确有此事。将軍在折上提議,徙民實邊,使邊關無屯戍之事。朕當時見流民四起,若是趁機将他們遷徙至邊關,既安置了流民,又能為将士們屯田,還能在邊關重新建城,一舉三得,便準了。”
言罷,謝長風愧疚道:“是朕的不是,因着貪墨案一事亂了心神,竟忘了曾批過的折子,讓将軍受不白之冤,憑白奔波一趟,還被偷襲重傷。”
衆大臣:“……”
既然早已批複,為何上次早朝的時候不說?還要問衆人的意思,把這個殺神給召回來很好玩兒?忘了兩年前他是如何在京城攪風攪雨?搞得人心惶惶的?
而且折子呢?折子難道不應該存檔的?批複過後難道不應該由通政司傳達?
若是孔戟不在,在場怕是有不少大臣會當即出列,将謝長風說教一通,如此行事無章豈可行?但有孔戟在,衆人都成了個鹌鹑。
此刻的衆人早已經忘了想要将孔戟召回京的初衷,或者說,在看到孔戟的那一刻,衆人都默契地想讓他一輩子都呆在邊關,別回京了!
呂盛安暗暗咬牙切齒,果然孔戟留不得,他一回京,哪怕已是個殘疾,都能讓衆人忌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