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自己的墳墓

範錫懶得與她争辯,徑自到店裏找老範,後者正幫人打包關東煮和包子。待客人走後,他開門見山:“費姐住哪兒?”

“找她搞哪樣?”老範習慣性地用手抹了把收銀臺。

“爸,你說實話,被她诓了多少錢?”

“不太多,也不能說是诓,嗯……”老範沉吟幾秒,搔了搔頭發根,“三萬八。”

“啊?!”範錫痛心地看着父親,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鈴聲響起,是搖滾版的《國際歌》,“爸,你聽聽,‘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你用國際歌做了多少年的鈴聲,怎麽還能上當呢?這錢,我買牛肉給狗吃,都不給神棍。”

“別賴我,是你媽找的。”老範嘀咕。

這時,老周從便利店後門進來,朗聲嚷道:“當初你可同意了,你說寧可信其有。現在錫錫回來了,你不認賬了?”

老範面露無奈:“我是說過,可我沒同意給錢。你真沒看出來嗎?我根本就不信那套,是為了讓你心裏舒服點才配合你。”

“現在倒說得好聽,”老周丢來個白眼,“奧運會要是有擡杠項目,你準能入選國家隊。”

範錫旁聽他們鬥嘴,明白了事情經過。

當初,他們從澳洲回來後萬念俱灰,開始從科學轉向神學。教堂去了,寺廟去了,道觀也去了。紛纭的信仰之争,在父母這裏達到了空前的統一。

後來,在凱裏周邊的寺廟前,結識了江湖著名半仙“費姐”。

見面之後,尚未開口,費姐就算出一組經緯坐标,說令郎已葬身此處,她有辦法讓他們團聚。

回家一對照地圖,對應的竟是澳洲附近海域某一點。二人啧啧稱奇,完全沒想過,寺廟周圍的人或許早已将自己在國外失蹤的事告訴人家了。

據說,每次母親去廟裏祈福,哭嚎聲比撞鐘都響。方圓幾裏的人畜全都知道,她獨子在澳洲的海上失蹤了。把住持都哭上火了,嘴角起泡。

認識費姐後,父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疊再度上門拜訪。此人做法,神力橫跨半個地球,從海裏引回自己的一縷魂魄,表演了一段鬼上身。于是,自己得以與父母“團聚”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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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自己的“魂魄”上了神棍時,範錫一陣惡心。随後,費姐提出二胎計劃,屆時将讓他重新投胎到母親腹中,再度和父母成為一家人。

“愚昧,愚昧。”

範錫聽得七竅生煙,終于得知費姐住址,要來車鑰匙快步走出“老範便利店”,去找這神棍。

父母鎖了店,也跟上車,一路諄諄叮咛:可別打架啊,對方年紀大。

費姐住在環城東路的小區裏,防盜門上貼着經營項目:風水調理、事件求測、奇門終生盤解析、紫微鬥數命盤解析、八字命盤解析、取名、擇吉等。

剛敲開門,範錫就表明身份:“聽說您見過我的鬼魂?還在地府有關系,能安排我投胎的位置?”

費姐怔住了。她是個年近古稀的老太太,眉心一顆黑毛痣,想必便是天眼。眼前的事,已經超越了她的職業經驗。

範錫知道,她敢幹這行,必然有人罩着,所以彬彬有禮地與她協商。既然自己沒有死,那魂魄也不可能被她招來然後上她的身,這部分的費用理應退回。

費姐拿出一萬五。

範錫又說,既然如此,自己更不可能重新投胎,那麽安排投胎的費用也應退回。

費姐又拿出一萬五。

但她拒絕退回剩下的八千元,因為那是擇吉的錢。她本事不大,有诓騙的成分,但确實有一定真才實學。她調動畢生所學,才算出要二胎的吉日。至于他父母不要,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範錫還欲理論,被家人擋住。

費姐也有點羞愧,說贈送他個看手相的服務。看罷,她眉頭緊鎖,範錫真怕她擠壞了中間的“天眼”。

她沉吟許久,又細觀他面相,說道:“奇哉怪也,你明明是個男人,卻十分旺夫,旺的不得了。”

老範和老周生怕家裏有gay的秘密露餡,連忙把他拽走了。

後來,盡管範家沒有聲張,費姐騙人的事還是被競争對手得知,大肆宣揚。費姐在江湖上的口碑崩塌,大家覺得她連人家兒子還活着都算不出來,開個屁的天眼,開在屁股上的眼還差不多。

回到店裏,範錫把父母數落一頓,惹得母親不悅,使勁翻弄烤腸機裏的烤腸們。

“好了好了,擇吉本來就是要花錢的。聽說人家大老板開業看日子,要幾十萬呢。”老範拉走他,邊補貨邊低聲說,“未經苦處,不信神佛。你媽是家裏的顏值擔當,平常就愛個描眉畫眼、穿紅戴綠的。可是你失蹤之後,她就再也沒化過妝,沒穿過新鮮顏色的衣服,最近才撿起來。當初要不是認識這個費姐,她整個人就廢了。從某種角度,你可以把費姐當成心理治療師。”

範錫的喉嚨像塞了團棉花,再也說不出吐槽的話來。

老範又說:“八千塊看心理醫生貴嗎?不貴!人家還送你個看手相呢!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許提。明天我們一起去墓地,把你的墳挖了,墓碑也磨平,太不吉利了。”

自己有墳墓?範錫瞪圓眼睛,忽聽母親喊道:“錫錫,有你快遞!”

他接過來,是個文件袋,寄件人為管聲的工作助理文文。內容是一份巨細靡遺的保密協議,關于那頂莫須有的帳篷。當然,說得不直白,不知情者大概都看不懂。

他心裏難受極了,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了一把。感覺這份荒誕的協議,讓親密無間的關系驀然間疏遠了。

回家之後,他鎖好卧室門才聯系管聲,但無人接聽。他發消息說:“文件收到了,你在忙嗎?有空回我就好。”

直到半夜,才收到回應。确認他沒睡,管聲發了視頻過來,眉宇間滿是倦意,疲憊地嘟囔:“八寶粥,我今天拍新歌的MV,時間特別緊,手機一直在方博那兒放着。”

“那你趕快休息吧,明天再聊。”

“沒事,想聽你說說話,随便說點什麽都行。”視頻角度變化,管聲躺在床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精心修剪過的黑發還濕着。

範錫想了想,直言道:“聲哥,你不信任我嗎?你知道,我不可能做對你不利的事。”

短暫的疑惑後,管聲蹙眉:“你指保密協議?只是公事公辦而已,你想多了。我信任你,不代表別人也信任你啊,小笨蛋。”

“我就是覺得,這樣顯得有點生分。你接受采訪時都說了,咱倆是生死之交。不過,也無所謂,我簽了吧。”範錫将手機對準文件,打算讓管聲看着自己簽下名字。

“我忙了一天,只想聽你說說話,結果你一開口就像怨婦似的。”

範錫剛翻到最後一頁,簽下一個“範”字,握筆的手陡然一顫,愕然擡頭:“你再說一遍?!”

“只有怨婦才會追着男人問,信不信任什麽的。”

視頻裏的管聲乏力地半合着眼,語氣淡淡的,只是在随口調侃。然而範錫卻被傷及自尊,瞬間冷下臉,把簽了一半的協議團了團丢進垃圾桶,一語不發地盯着攝像頭。

“生氣了?我開玩笑的。”管聲有些慌亂地讪笑一下,“對不起,我撤回剛才的話,好不好?明天我叫文文再寄一份文件。”

範錫點點頭,沉默片刻,說:“本來,我想說我非常想你。可是你說我像怨婦,我就不想說了。”

管聲會心一笑:“我也想你,想得比腎結石發作還難受。”

“對了,你記得去醫院看看,別拖着。”範錫頓了頓,聲音裏加進了期待,“我想聽聽你的新歌。”

“改天吧,太累了。對了,我給你的信用卡,怎麽沒用啊?”

“等我買車的時候用,小來小去的沒意思。”範錫開了個玩笑,但是管聲沒笑。看來,是真的很累了。

“別在國內用,抽空給我快遞過來吧,寫方博的地址。”

互道晚安後,管聲對着攝像頭親了親,便切斷了視頻。範錫本想把這一天發生的奇葩事當笑話講,卻只能悵然若失地望着手機屏幕。

在島上他們焦不離孟,從來沒分開過這麽久。他迫切地想要再看看偶像和戀人的臉,只好打開視頻軟件,搜索:管聲,混剪,高清。

而且,還邊看邊發彈幕。

瘋狂刷視頻的結果,就是範錫第二天精神萎靡,目光渙散,像看了一宿的愛情動作片。

吃罷早飯,由老範開車,一家人前往凱裏市東的二龍公墓。

這是一處經營性公墓,二龍山脈起峰後開帳為兩條餘脈彙聚于三板橋河畔,形成“金龍張口”之勢。陵園主區呈前俯後靠之龍椅狀,據說是聚財藏寶的格局。

價格從九千到九萬不等,範錫的墓在青龍園,将近兩萬。

時值夏末,園區綠意重重,雖盈滿陽光卻依舊冷清。範錫跟在父母身後,邊走邊放眼四顧,望着山上梯田般層疊的墳茔。

父母停下,于是他也停下,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墓碑。一方古樸莊重的黑色大理石傳統立碑,上緣是房檐形狀,镌刻着“愛子範錫之墓”和生卒年。

他不禁屏住呼吸,毛骨悚然。

離開“我們的島”時,他曾感嘆世界之大卻沒有幾分幾厘完全屬于自己。他錯了,這屁大的所在,就是他最終的歸宿。

“嗚嗚嗚……”老周掩唇嗚咽。

範錫摟住她顫抖的肩,輕聲說:“媽,我都回來了,你怎麽還哭。”

“對不起,我是條件反射,實在忍不住。”

他心頭一酸,母親一定在這裏流了無數的淚。

跟在後面的工作人員幫忙打開墓室,撬起墓碑。盡管早就知道不能退款,老範還是問了一句。工作人員笑着說:“已經使用過的墓地,是不能退的。”

老範點頭:“也對哈,沒人願意讓家人住二手陰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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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粥在自己陪葬品裏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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