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傻小子,傻小子!

回到小鎮唯一的旅館,他催促方博把視頻導出來,現在就開始剪輯,再配上中文字幕。

方博頗為頭痛:“還配字幕?”

“給我爸媽看,他們不懂英語。”管聲想,以範錫那種把shit拼成sheit的英語水平,沒字幕就是鴨子聽雷。

方博為難地說自己不會聽譯,只能翻譯個大概。他導出視頻,又把記憶卡裝回相機,面對電腦苦惱地搓腦袋。

“沒事,邏輯通順就行。”管聲拿起那臺微單,牌子是LEICA。記憶中自己也有個類似的,在島上當望遠鏡用過。回來後,好像沒再充過電,畢竟還是用手機拍照方便。

他随口說起,方博卻說:“這就是你的啊,大哥!前年,我朝你借相機,你随手把它送給我了。”

“哦,這樣。”他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來。

“挺貴重的東西,居然就這麽忘了?”方博驚訝地看着他,又打趣道,“這大概就叫,貴人多忘事。改天我悄悄去你家,各個角落翻一翻,肯定能找出被遺忘的寶貝。”

他聳聳肩,翻看方博拍的照片。平時工作壓力大,密度高,大腦內存有限。很多不在意的小事,轉過頭就忘了。

“你往前翻,有你拍的,我一直沒删。”

“那你怎麽不發給我?”他略帶責備。

方博無奈地咧了一下嘴:“我早就給你郵箱發過,也告訴你了,你大概是忙忘了。”

管聲滑動可觸控的液晶屏,翻到最前面,看見一些在澳洲度假時的照片。他一張張翻看,眼前忽然出現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是張角度奇怪的自拍,眼神懵懂,清秀的臉龐被熱帶暑氣熏得發紅,頭發像雞窩似的。看背景,是在椰樹上。

想起來了。當時這小子爬上樹,用相機當望遠鏡去确認遠處的燈塔,肯定是在無意中按下了快門。

——“LEICA……雷擦……這是哪國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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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徕卡啊大哥,摔下來你那一個月保镖就白幹了,還得倒賠我不少。”

管聲驀然想起那時的對話,不禁狂笑,眼角閃過一絲晶亮,又被他飛速抹去。他笑得發抖,注視着照片裏的人,對方也用清澈黑亮的眸子回望他。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講真,範錫這張照片挺醜,可他笑着笑着,居然小腹一熱。真想給自己拍扁了,鑽到照片裏,把這小子和諧死。

那個雨夜之後,他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有過親密接觸。一個紅塵中人,天天唱情歌,卻過着高僧般清心寡欲的日子。實話實說,除了忘不了範錫,他也怕自己被算計。

他連接藍牙,把照片發到手機裏。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包紙抽,鑽進被窩慢慢欣賞。

而後,利用賢者時間沉思。

方博說他貴人多忘事,這是高情商的說法。

他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很少去記挂不在意的人和事。若他把方博的話放在心上,就不至于到今天才擁有戀人的照片。

他究竟錯過了多少東西。

忽然,他想起方博提到的“挂號”,心口猛然一縮,像被記憶的碎片紮了一下。那些碎片,正緩緩拼合,讓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影響歷史進程的事。

他翻看和範錫之間的聊天記錄,一切恍若昨日,又如隔世。滑過一條消息,又滑回來。

——挂號的事解決了,幫我謝謝白總。

他心裏咯噔一下,發消息問白佑:“兄弟,之前我請你秘書幫忙挂號,那個病人叫什麽?啥病?”

白佑秒回:“挂號?什麽時候的事?”

他把聊天記錄的日期發過去,白佑說問問秘書。片刻,回複道:“問清楚了,叫蘇盼。當時挂的胸部腫瘤內科,八成是肺癌吧。”

一瞬間,管聲如飲醍醐。後腦像挨了一棒,陣陣發麻。明白了,全明白了。

人家都是奉子成婚,範錫是奉瘤成婚。

可以料想到,那女生的男友颠了,家裏也出了些狀況。于是,他大無畏地頂了上去,這像是他能幹出的事。畢竟,他溫順如羊的外表下,藏着一顆倔驢的心。

傻小子,傻小子,傻小子!!

誰說當今社會人心不古,這不就有個活脫脫的春秋義士嗎?!

當初他來借錢,想必也是因為這事。假如自己不那麽傲,多問一句;他不那麽倔,多說一句,他們之間或許會完全不一樣。

管聲抽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将頭埋進枕頭,像是要捂死自己,發出悲憤的嘶吼。沒關系,沒關系。回去就見面,講清楚,重新開始不就好了?

他立即編輯消息,發給範錫:“我在新西蘭,見到了Kelly,就是那個漂流瓶的主人。改天一起吃個飯吧,我把這次的經歷講給你,絕對令你大吃一驚!”

然而,被拒收了。

又被拉黑!難道是因為我找他助力,他覺得我讨人嫌?這就是忠實老粉,幫偶像助力一次就拉黑?

範錫打開那扇貼着葫蘆娃的防盜門,進屋頭一件事就是煮飯,随後去沖涼。

今年夏天溽熱無比,天地之間像個大蒸籠。光是從地鐵站走回來,就要脫水了,身上黏得能粘蚊子。

他休息片刻,鑽進逼仄的廚房,忙活開來。

先攤蛋餅,又将蟹肉棒、黃瓜、腌蘿蔔、胡蘿蔔等切條,再拿出肉松、鹹蛋黃、玉米粒、金槍魚罐頭。

待米飯出鍋,他加入芝麻油、白芝麻、醋、白糖、鹽,趁熱攪拌好,攤開了晾在空調下。等不燙了,就開始做紫菜包飯。

熟練地鋪上食材,用竹簾卷起握實了,切片裝盒。切的時候刀沾點水,就不會粘了。

做了三十多份,他瞄一眼時間,把紫菜包飯和提前分裝好的小袋辣醬裝入送餐箱,背起出門。

門上的葫蘆娃被時間剝蝕,曾經的外賣七兄弟也離散東西。現在,這裏只住着大娃,三娃和五娃,外加一個新搬來的他。

二娃回家搞養殖,四娃去了廣東。六娃因交通事故殘了一條腿,不過肇事者頗有身份,他已經在老家的省城置業娶妻生子。毛頭小子七娃一時鬼迷心竅,走了邪路,盜竊時遇到反抗變成搶劫,正在監獄改造。

電梯廣告屏,又在放前男友的廣告:“咔嚓……XX谷物能量棒,鼓舞你的每一天。”出了單元門,範錫把造型清爽的前發捋到頭頂,然後戴起帽子。

最近都是五娃在幫他理發。高中畢業後,五娃曾在理發店做過一年半學徒。手藝雖稱不上精妙絕倫,不過随便取個英文名,也能在城鄉結合部的小店鎮場子。

他腳程迅捷,不到十分鐘,就走到一千米外的一所高中。學校比較普通,不是重點,不管學生談戀愛,但嚴禁外賣,只允許在食堂吃。

關鍵是,食堂難吃又不幹淨。

早有幾個小販在栅欄外嚴陣以待,箱子裏裝着奶茶果茶、各色炸物,還有肉夾馍、涼皮、烤冷面、臭豆腐等地方特色小吃。中華南北之美食,荟聚于此。

他從他們身後走過,繞到教學樓後側,徒手攀上一面3米高的圍牆,斥候般悄然蹲坐于綠葉間,望着空曠的操場。

将近五點,代表最後一節課結束的鈴聲響起。寂靜的校園逐漸歡騰,學生們沖向栅欄,為晚自習囤積糧草,保安則開始驅趕,一時間宛如游擊戰。

幾個學生飛速奔圍牆而來,每人都身兼重任。跑近後,你一言我一語:“我要五盒原味兒的!”“四盒肉松的!”“兩盒金槍魚,兩盒芝士!”

他将收款碼用繩子吊在半空,又拿出個折疊的小筐,把吃的放進去:“這是五盒原味兒的——”

五十元到賬後,他把筐順了下去。如此反複幾次,紫菜包飯便即将售罄。他留了一盒,打算自己享用。

“你做的最好吃,料足還新鮮,人長得也幹淨。”有個只搶到一盒的女生說,“你昨兒怎麽沒來?”

他蹲在牆頭,微微一笑:“我有別的工作,周一周二中午來,周三周四傍晚來。”

“知道了!下次我再跑快點兒。”

話音未落,保安來了,口中高聲申斥。幾個學生一哄而散,嘴裏喊道:“皇協軍來啦!”

賣貨的黃金時間,只有兩三分鐘。範錫所處的位置出貨量最高,保安總是最後才到,但一般人爬不上來。

在保安的咒罵中,他拽回收款碼,飛身躍下圍牆,把送餐箱折疊起來提着,邊走邊查看收入。大約三百五,除去成本,能賺将近三百。不過,暑期将至,他得琢磨點其他營生。

忽然,他渾身一冷,感覺暗中有人在盯着自己。那目光似乎不懷好意,可是誰會打自己的主意呢?他止步四顧,并無異常,便接着盤算。

老周給的10萬,他本想先還給冬子和其他同學,不過還是先還了各類網貸,算是了結一筆債務。

此外,還欠金融公司25萬,這個最緊要。兩年前借的,為期五年,年息18%,連本帶利47萬。目前每月還息3750,三年後還本金。

欠冬子等同學共8萬,大家都不要他利息,但他還是決定将來多少給一部分。25加8,三年要攢33萬。每月去掉3750的利息和衣食住行,還要淨攢9千。

其實不難,只是暫時沒法當老師了。而且,還清債務時他已經31歲,若是研究生還好,本科的話實在缺乏競争力。算了,不奢求留在大城市,到時回老家去吧。

蘇盼一直以為,他在套現管聲的信用卡。其實,那卡存在于他錢包裏的唯一用途,就是用來刮獎。他怕她總是感到負疚,才那麽說。

他倒不是特意較勁,想着啥時候堅持不下去了,再用管聲的錢,這樣心裏也坦然。

沒想到,咬咬牙,就這麽挺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

某人暗戳戳尾随被反偵察,于是……終于重逢

(其實,距離分手只過了十章,卻感覺過了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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