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來了嗎?

倒計時1小時。

管聲坐在化妝間閉目養神,口中哼着歌,這種共鳴有助于放松聲帶,提高韌度。走廊不時掠過一串急匆匆的腳步,是導演組和其他工作人員在緊張有序地為他忙碌。

體育場上空回蕩着他的歌,巨型LED屏在播放MV。每播完一首,便進一段廣告。

他忘了自己已經做好頭發,用小拇指搔了搔鬓角,随即問方博發型亂沒亂。

“沒亂。”

“你到舞臺附近去,然後和我開個視頻,我想看看現場的情況。”

方博的表情有些困惑,但沒問原因,立即出去了。片刻後,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管聲緊盯着手機屏幕,掌心微微汗濕。

此時是七點,天色還亮着。體育場內人潮熙攘,大部分區域已經完成入場。從內場前排,到最遠的看臺,全都坐滿了人。

“我想看看內場前排。”

方博立刻照做。

畫面緩緩移動,掃過粉絲們模糊而喜悅的臉。他看見了範錫做家教的那個女孩兒,她臉上的胎記很顯眼,正開心地四處張望、拍照。

他看見了爸媽和弟弟,弟弟抱着燈牌,正在喝水。

他看見了剛從歐洲回來的白佑,經紀人雨哥,和幾個朋友。

但是,他沒看見那曾是唯一的粉絲。

附近零星空了兩個座位,也許是還沒入場吧。以那小子現在的行事風格,肯定是在場外賣熒光棒呢。

“回來吧,謝謝。”他對方博說,忽然如鲠在喉,慌忙喝了口潤喉茶。

倒計時30分鐘。

他起身,活動口腔肌肉,做深呼吸和發聲練習,回憶開場舞的動作細節。

他又讓方博出去開視頻,內場所有位置都已被填滿。夜色降臨,場地內躍動着千萬點紫色和藍色的熒光,連綿起伏,宛如會發光的麥田和大海。

範錫沒來,真的沒來。

二十多張票,全賣了。

他胸口空蕩蕩的,像一面鼓,無意識地撕咬嘴唇的皮。化妝師見了連忙來補妝,叮囑他別再咬了。

倒計時20分鐘。

他從洗手間出來,換好演出西裝,來到舞臺後方。衣服很沉,點綴着數千顆細小的施華洛世奇水晶,穿在身上板的慌。但舞臺效果絕美,如同身披星光。

範錫沒來,真的沒來。

這個事實,如禿鹫般盤旋于頭頂,不時俯沖而至,在他的心頭狠啄一口。導演組在确認各部門已準備就緒,他強行拉回思緒,擠出微笑,與樂隊、伴舞和伴唱打招呼,為大家鼓勁。

“加油,散場之後我請客!”

“謝謝聲哥。”大家紛紛說道。很多人都比他年長,卻依然稱呼他哥。

此時,外面在放《遙不可及》。是他高中時寫的,青澀稚氣,像一顆酸溜溜的糖果,但範錫很喜歡。然而,播到一半,音樂戛然而止,變成旅行APP的廣告:

“買包解決不了的問題,背包試試!XX旅行,帶你從人間煙火,奔赴山川湖海。”

他心裏猛地一揪,臉色驟變,向周圍尖銳地質問:“為什麽一首歌還沒放完就進廣告?粉絲正聽得好好的!誰允許在歌裏插廣告的?!”

一瞬間,喧鬧的後臺歸于沉寂,沒人敢說話。距開場只剩十幾分鐘,而讓現場幾萬人牽腸挂肚的主角卻突然鬧情緒。

“誰負責多媒體?把廣告切了,接着放歌,從頭放。”

沒人敢在這個關口違拗管聲的心思,現場很快又響起範錫愛聽的歌。

在衆人如履薄冰的注視中,他坐進一個角落,向方博要來咽喉護理噴霧,朝始終堵着什麽東西的嗓子噴了一下。

倒計時15分鐘。

鼓手在檢查備用鼓棒,吉他手和貝斯手在調弦,鍵盤手在做手指操。

他又支使助理出去開視頻,執拗地尋找那個不存在的人。

倒計時10分鐘。

他晃了晃頭,試圖理清蕪雜的思緒。調整耳返,戴好頭戴式電容話筒,因為開場要跳舞。

倒計時5分鐘。

體育場照明燈熄滅,尖叫如潮,從四面八方湧來。極致絢爛的燈光和全息投影在夜空交融,将數萬人拉進一場盛大的幻夢。

化妝師再次檢查妝容服飾,拔走了一根不聽話的頭發,方博大聲問他喝不喝水。

多喝水,範錫總是這樣提醒他。于是,他用吸管輕啜一口,喃喃低語:“他不愛我了。”

“誰敢不愛你?人人都愛你,我們都愛你!你仔細聽,多少人在喊‘我愛你’!”方博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背,“聲哥,這時候可千萬別走神兒啊!”

他不需要成千上萬的“我愛你”。

他只要那一個粉絲的那一句。

倒計時3分鐘。

他來到舞臺底部,再次檢查造型,确認話筒和耳返功能正常,走入升降臺上的道具。這玩意兒像一朵火做的花,象征他奇跡般的回歸,是生命的第二次綻放。

倒計時1分鐘。

伴舞登場,凝固成一動不動的黑色剪影,等待他的出現。

30秒。

耳返裏傳來鼓點,樂隊跟随鼓手的節奏,進入開場曲前奏。

20秒。

周圍很黑,他合起雙眼,深呼吸,忽然忘了開場舞是先邁左腿,還是右腿。草,怎麽辦……

5,升降臺啓動。想起來了,先邁右腿。

4,調整表情,放松聲帶。

3,鼓點節奏改變,提示前奏即将結束,進入主歌。他輕輕開口,人未至,聲已到。

2,山呼海嘯般的尖叫,一浪高過一浪。

1,道具開啓,他在幾萬道期待的目光中出現。聚光燈照亮他,也困住他。糟了,他先邁了左腿。

範錫坐在高高的看臺上,揮舞着熒光棒,輕聲唱和。融于人海,輕松惬意。

每一首歌他都會唱,每一句歌詞他都牢記。

這一點不值得誇耀,因為很多粉絲都能做到,他只是芸芸衆粉中的普通一個,沒什麽不同。

舞臺遙不可及,但透過大屏幕去看偶像的臉,也很清晰。那道疤痕,被描繪成星光般的銀色,璀璨發亮。

這個男人,曾完全屬于過自己,這就夠了。

在那段連手機都沒得玩的日子裏,管聲不再顧及人設,他就只是他,一個身高183.5,愛音樂愛唱歌,好看到極點卻也有很多缺點的大男孩。

他也是他們那個小國度的國王,肆意妄為地統領島上的一切,包括自己。當他回想人生中最自由的時光,每一秒都有自己的影子。

這就夠了。

管聲天生就屬于舞臺,已經全開麥唱了一個小時,嗓音依舊清亮明朗,如一泓山泉。中間換了次衣服,此外一刻沒歇。不過,開場舞跳反了兩步,外加順拐一次。

這時,附近小孩的熒光棒壞了,于是他送了對方一個,反正包裏還有很多賣剩的。

入場前,兜售熒光棒時,他和一個買到看臺票的粉絲換了座位。對方激動得要補給他雙倍差價,不過他只按照票面的差價收了錢。

其餘的票,一張送給他做家教的那個女孩,剩下的在網上賣了。沒加價,正好把欠其他同學的錢還清。

嘉賓登場了,一個同樣實力強悍的女歌手,偶像終于下去歇了一會兒。兩首歌的時間後,以新造型重新登臺,與嘉賓合唱。

演唱會進行到兩個小時,他等來了自己曾經最喜歡的《遙不可及》。說是曾經,因為現在他的心頭好是《颠倒》,那首只有他聽過的新歌。

華美的舞臺上,偶像好看的鬓角挂着汗珠,款步走到右側。于是,那一邊的粉絲瘋狂吶喊尖叫,如千萬個燒開的水壺。內場的,則如海嘯般一股腦湧到前排,又被安保攔回去。

音準之類的範錫聽不出,只覺得他的歌聲似夏夜涼風、冬日暖陽,是一種恰合心意的舒服。

“怎樣告別最體面,把你挖出心底,歸還于人間——”

唱到這裏,管聲忽而哽住,抿起嘴唇。剎那的恍惚後,露出歉意的微笑。他似乎忘詞了。出道十年,幾百場演出,他跳舞常出錯,但從未忘詞。

粉絲用更加高亢的尖叫來寬慰他,表示他們并不在意。他将話筒對準臺下,于是他們齊聲合唱,幫他唱完——

“永遠,變成遙遠。”

他雙眸晶亮,蒙着一層淺淺的淚,在尾聲結束後說:“謝謝,謝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愛你們。”

他深鞠一躬,走回舞臺中間,又跟着下一曲的前奏走到左側,與另一邊的觀衆互動。

“啊——我也愛你——!”

“管聲我愛你——!”

範錫周圍的粉絲們都在呼喊,回應剛剛的互動。其中,甚至有個中年漢子,毫無顧忌地扯着脖子嘶嚎。

他也想混在裏面喊一句,但每個字都帶着鈎子,牢牢地鈎在喉嚨裏,遲遲出不來。

因為他真的愛他。

因為他已決定不再愛他。

而這個決定,太容易動搖。

散場已是深夜11點,很多粉絲朝離後臺最近的入口狂奔,想近距離見偶像一面。地鐵和夜間公交根本擠不上去,還好範錫早有準備,花了點錢把電動車寄存在附近的小店。

他跨上車,從擁堵的車流旁悠然而過,不慌不忙地一路騎回住處。期間,路過一間酒吧,他在門口逗留許久,接到個代駕的活兒。

淩晨1點,範錫回到葫蘆娃之家。聲控燈壞了,他用印着“南回歸線”的藍色熒光棒照明,翻出鑰匙開門。

突然,有個黑影斜刺裏竄出來,有力的手臂狠狠攬住他的腰,把他拖進消防通道。他正欲揮肘反擊,看清了男人的臉,手僵在半空。

不久前還沐浴在璀璨燈火裏的人,此刻正在樓梯間昏暗的燈泡下死死盯着他。已經卸了妝,但疤痕處仍微微發亮。

“你沒來!”管聲将他掼在滿是灰塵的牆上,黑色的風暴在眼底凝聚,“你把票全賣了,一張都沒留!你沒來!”

他笑了一下,舉起手裏的熒光棒搖了搖:“我去了,賣東西。”

“我一直找你,一直找你……我腦子裏全是你,一開場我就失誤了……”管聲急躁得像個瘋子,抓過他的手,用力按在心口,“紮手嗎?我的心都碎了。”

“心是軟的,碎了不會紮手,因為我也碎過。”他注視着男人好看的臉,“聲哥,你來得正好,我有些心裏話想對你說。”

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麽,管聲惶恐地封住他的唇,奪走他說話的權利。他順從地接受,靜靜等待這個暴躁蠻橫的吻結束。

可是,管聲吻了很久,像在吃自助。

直到唇舌發麻,範錫才有了說話的機會,卻被對方搶了先。

“演出開始前,我做了個夢。我們在島上老去,你變成了一個小老頭兒,我也一樣……太陽落下來了,天黑了,我們在海邊跳舞,等着下一天到來。雖然它和今天沒什麽不同,但我還是很期待,因為有你在身邊……”管聲夢呓般喃喃低語,動情地用指腹摩挲他濕潤的唇瓣,“也許現在才是夢,而我們還在島上……和我一起醒來吧。”

“聲哥——”

“我真的好愛你,”管聲捧住他的臉,急切地告白着,雙眸愈來愈紅,“給我點時間,我會平衡好愛情和事業,我會改掉壞脾氣,我絕不再亂講話傷害你!剛剛那麽多人,幾萬個人,怎麽偏偏沒有你……和我一起醒來吧,八寶粥。我是個多麽驕傲的人啊,我從沒求過誰,可我此刻都在求你了……”

別說了,別說了。

範錫阖起眼,淚珠被睫毛擠碎,亮晶晶地熨帖在下眼睑。他好不容易才做了決定,他真的怕了,也累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問:“你帶錄音筆了嗎?”

管聲從褲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家夥,“有什麽話,當面說不行嗎?”

範錫沒回答,接過它徑自朝樓上走去:“別跟來哦,我一會兒就回來。”

于是管聲靠在牆上,靜靜地等着,像等待審判的罪人,他害怕這種感覺。

四周靜得像墳墓,似乎已經過了很久,範錫還沒回來。他煩躁地玩了會兒手機,看見黑粉在網上譏諷他跳舞順拐,自诩從不忘詞卻卡殼,粉絲們則在熬夜維護他。

他蹙眉,不再看手機,摸出哨子項鏈輕輕吹響。幾秒後,樓上遠遠地傳來回應。

又過了幾分鐘,範錫終于回來了,微笑着把錄音筆塞進他的褲袋:“回家聽吧,白天聽,我想對你說的話都在裏面。”

“劇透一下,”他近乎哀求地說,“我不敢聽。”

“沒什麽可怕的,我又沒講鬼故事。”範錫轉身走出樓梯間,用熒光棒照着門鎖開門,“不早了,趕快回去吧,記得多喝水啊。”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

粥粥說了些肺腑之言,聲哥:痛,太痛了,哭得像二百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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