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鎖
我喜歡躲衣櫃裏,小時候我爸媽吵架,拿到什麽扔什麽,我被砸傷過,一只陶瓷碗,把我額頭砸出了血,我哭,喊他們停,沒人理我。我喊破了嗓子,也叫不動他們,于是我站在鬥櫃上,沿着他們吵架的方向倒,砸在他們之間。
我醒來後已經在醫院,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因我而停。
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衣櫃,窄小,封閉,昏暗無光,再鋒利的武器也傷不了我。
此刻,我腿麻了,但我不敢出去。
如果躺在外面床上的那個男人叫朱令顧江述小胖甚至随便一個人,我都敢立刻推開門活動腿腳。
可是剛剛那個眼神,有震懾到我。
我開始用指尖扣衣櫃的門,發出了細小的“吱吱”聲,被浴室的水聲澆滅,我開始用力。
門突然開。
他穿着浴袍,臉上還有沒褪去的欲,手裏夾煙,沖門外側了下頭,我的手指還停在彎曲扣門的動作,在他的暗示下,慢慢縮成拳頭,拿着手機和耳機線往外走。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學校,我沒周嶼煥的聯系方式,也沒打算解釋,備用房卡還給了我媽,昨晚我躲在衣櫃裏睡的。
她沒發現。
周五的早讀是默寫英語,班主任站在講臺上,随機抽,三次,兩次抽到我。
他的嘴巴真是太随機了。
我整體學習不行,但英語不錯,單詞我都會,但第二次上臺的時候看見對面門口站着朱令,我就故意寫錯了一個。
班主任有了懲罰我的借口,讓我出去站。
這個早讀,我因跟對面的朱令對眼神而覺得沒那麽無聊,可下課鈴響,另一道眼神突然沖進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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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錯愕,迅速的回神,以及,無聲的警告。
煩躁。
我去廁所洗了把臉,出來時,正把手裏的紙巾對折,擦額頭上的水,沒看清前面的人,撞了一下,朱令喊我回神,我把紙巾捏起來,心裏一蹙,側身。
朱令搭着沈霈的肩往男廁走,那個眼神終于沒在我心裏游蕩了。
是沈霈趕的。
我喜歡上沈霈在意料之外。
高一上學期學校實行一種互學機制,就是八人一組,四人一排,面對面坐,他坐我旁邊。
生活習慣不錯,一日三餐很準時,但買得多,總是分我一份。不是客氣地給,是扔。
而扔完之後眼神都不分我一個,跟對面的男生聊天。
那會兒還沒分班,朱令也是撿早餐的其中一員,見我桌面躺着飯,賤兮兮地笑,“你吃不吃,不吃給我,我不夠。”
我吃啊。
把我不當回事兒的感覺我愛死了,跟他待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被這種無形的壓制感給籠罩,精神時常處于克制與被虐的模糊地帶,我喜歡倒貼的感覺,所以他成了我目前最喜歡的人。
我覺得我這輩子,終究會被強勢給捆死,而不是被溫柔所打敗。
于是想想,喜歡上他,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回到教室,小胖來找我,問我卡呢。
“什麽卡?”
“我家小區門禁卡啊姐姐。”
“我什麽時候拿的?”
“那天喝酒,我說我沒口袋,你順手塞你校服兜裏了,我這幾天都沒回家,但我奶奶今天走親戚回來了,晚上回去我得給她開門,你校服呢?”
靠了。
我校服。
在周嶼煥的房間裏。
我打電話給我媽,她說公司有事,還沒聽我講什麽,就挂了。我沒有周嶼煥的聯系方式,正要逃課去酒店找他時,保衛處來電話,讓我去保安亭取東西。
直覺知道是什麽,就拉着小胖一起去。
小胖微胖,但高,走起路來跟沒骨頭似的,就喜歡壓着身旁的人,通常都是壓顧江述,顧江述一身肌肉,耐壓。但此時他壓我,重,我推他,他偏往我這兒靠,賤死了,我對他拳打腳踢。在我們推推搡搡下,保安亭到了。
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校服,是他。
我太久沒見過男孩子穿着講究的模樣了。
黑色漁夫帽,白色圓領衫,暗綠色的毛衣背心,黑色運動褲,白鞋。
好幹淨,跟昨晚那個流着汗警告我的模樣完全不同。
小胖搭着我的肩,斜靠在門邊,“來叔,有什麽好東西要給我們鎖兒啊。”
我們這群人有個技能,跟好同學背道而馳,跟班主任相看生恨,跟與學習無關的工作人員混成了哥們兒。
來叔讓他別壓我,又說:“校服。”
我朝周嶼煥看,周嶼煥朝門口看,我接過校服,小胖在口袋裏找門禁卡,門口有了動靜,沈敘歡快地跑來,抱着他的腰,他揉她的頭發。
沈敘說:“等久了吧。”
“沒有。”
沈敘掏出手機,說在附近查到一家好吃的,中午要去吃,他說好,兩人結伴走。
沒人提到這件校服的事,他在這兒等,純粹是因為沈敘讓他等。
“鎖兒,沒有啊!”
要死了。
我沖出去,喊住周嶼煥,沈敘也跟着回頭,沖我打招呼,我面不改色地叫她嫂子。
她像想起什麽似的,推了推周嶼煥的胳膊,“校服給她了吧?”
“嗯。”
她又看向我,“你落在房間了,早上阿姨去打掃,發現你的校服在床上,但你房間沒人,阿姨就放在了我們這兒。”
周嶼煥真會騙人。
而我鼻尖像是着了火。
“裏面有張門禁卡。”我說。
我看着沈敘,但知道周嶼煥能聽懂,果然,他問沈敘有什麽想去玩兒的地方,她說去巧克力工廠,他點頭,左手拿着手機,把幾個好玩的項目放沈敘面前,右手把房卡給我。
又說:“一來一回,兩個小時。”
昨晚的酒店離我有段距離,不然我媽不會帶我在那留宿,我算了下時間,兩個小時根本不夠。
“你多玩會。”
他又加。
心踏實了,跟沈敘打了招呼就往保安亭跑,拉上小胖,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拿完門禁卡之後,我把房卡放在酒店吧臺,想着周嶼煥應該有本事讓沈敘不發現。
小胖則埋怨我拉他逃課。
“不逃課你能學進去多少?還不是睡覺。”
“不睡,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在哪兒睡的。”
“班花家。”
我愣了幾秒,“誰班班花?”
“你班的啊。”小胖特得意,“我以為要追呢,原來花錢就能睡的。”
班花跟我一類人,永遠打不到上位圈,我用小號嚼八卦的時候,也時常能看見她的消息。最近的一條是昨天,有人在嚼完我跟唐宿的故事後,新加了一條。
什麽呢?
想不起來了。
在小胖打車的時候,我掏出手機看,看完整個人懵了。
小胖拉着我上車,報了學校的名兒,我說不,“師傅,去醫院!”
“去什麽醫院啊,你病啦?”
“傻逼!是你病了!”
等待報告結果的時候,我堂哥來了電話,說我沒死就趕緊滾回去上課。
我說我死了。
小胖說:“我才死了!”
我抱他,肩膀給他靠,他真靠了,我肩膀麻了。
但他在哭,一米八七的個兒,抽噎起來絕對不輸,“其實我......我喜歡她半年了......”
“喜歡她什麽?”
“我以為我喜歡跟她睡覺,可......可是......睡完之後我發現我心疼她好瘦。”
“那現在呢?”
“現在我心疼我自己......”
我摟他更緊了。
“......的同時,心疼她被哪個男人糟蹋了......還心疼......她好瘦......”
我想推開他。
我們在醫院等了五個小時,結果出來了,陰性,我放了心,小胖幾乎哭得暈厥。
“別哭了,沒死。”
“可是醫生說要複查,萬一陽性呢。”
“陽性你就給我滾遠點,別想瞞,我第一個舉報你。”
“別走啊鎖兒。”他跟在我屁股後面,“還沒付錢呢。”
我們打車回學校,已經傍晚了,差一個小時晚自習,我跟小胖在門口的小吃街溜達,他雙眼還紅着,有路過的人問怎麽了,我說我打的。
小胖班裏有個男生,人不高,話特多,“溫鎖,你給我們學校留點好印象,下周z大的學長學姐要過來做個研讨會,你到時候現場摟一點啊。”
我回頭跟小胖說:“要麽攆滾,要麽還錢。”
小胖提溜着那人的領子,把他攆滾了。
我給小胖買了份手抓餅,我倆邊吃邊往班裏走,我堂哥提溜着我的領子,把我帶到一樓的角落。
“死哪兒了,現在連個假也不請。”
“小胖得了腦癌,我陪他去醫院。”
“少放屁,大學還想不想考?”
“考啊,你考哪所我就考哪所。”
他想考z大,但我連z大的門都摸不着,他被我氣着了,我能感覺出來,他每次生氣都是從脖子開始發紅,然後深呼氣,最後一言不發,走掉。
我拿着手抓餅上樓,班主任在門口,看見我來,一臉要說教的樣子,而這時唐宿拿着作業找他,他倆在走廊裏講起了題。
我回到位置上吃手抓餅。
餅吃完,唐宿進來,老師叫我。
跟唐宿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別怕,我跟老師講過了。”
老師說:“你現在只是個學生,跟唐宿也只是同學,去人家裏照顧老人算怎麽回事兒?”
我疑惑。
“多陪伴老人是不錯,但你家照顧你家的,他家照顧他家的,沒事就跑人家裏,還逃課去,像話嗎?”
我聽了半個小時的訓,這些話往修養上靠,往家教上貼,聽得我渾身發熱。
并不好聽。
比我單純逃課狠了十倍。
老師走後,我去飲水機旁接了杯水,到唐宿面前,倒在他的頭上。
他同桌第一個站起來,他後桌捂着嘴,前前後後的同學都發出了不同的反應。
我堂哥一把把我拽過去。
“溫鎖你瘋了!”
有一點。
我好難受。
我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我去書包裏找藥,但翻了半天都沒翻出來,想起一盒備用的在朱令那裏,就跑到對面,撞上了沈霈。我感覺我在抖,再不吃藥我要死了。
我在沈霈的懷裏抖,撞上他之後,我起不來。
好在朱令跟他一個班,看見我這副模樣,連忙折回去,又端了杯水返回。
吃了藥之後,我很久才緩過來。這期間,我一直在沈霈的懷裏,手下抓着他胳膊上的肉,很用力,他胳膊上一定會留下我的四個指甲印。
很疼的,他沒說,我還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肢體,也沒放。直到朱令把我接過去,帶到他班休息。
我在他的座位上趴了一個晚自習,班主任和他班老師看見了也沒說什麽,大家都看到我瀕臨死亡的那種狀态。
不是不敢惹我,是怕惹上麻煩。
周末,我在家緩了兩天,朱令每天三個電話,囑咐我藥按時吃,我說好。答應過之後,轉頭就忘記把藥帶到學校,又去找朱令,他不在教室,他雖然學習不好,但是學生會某半吊子部門的成員,這周有研讨會,他忙得要死。
我自覺沒去找他,但他像是有心靈感應,把藥給我送來了,一顆,看着我吃下去。
他是我們幾人當中最細心的,比我還要惜我的命,自從半年前我因沒吃藥而差點把自己搞死時,他就留了一盒藥在自己身上。有一段時間我養成了問他要藥的習慣,他說不行,我得自己帶,他那份是保命用的。
看着我吃完,他問我午飯吃了沒,我搖頭,他把我帶到食堂。
一桌子大學生,穿得很洋氣,我穿着校服,上面被我畫得亂七八糟,袖口有一只雞腿,是我上晚自習餓的時候畫的,畫畫十分鐘,但我被班主任罵了半小時。
朱令去給我盛飯,我剛坐下,桌面就被敲了兩下,沈敘一臉驚喜地看着我,“米米!”
我的小名,不知道誰告訴她的。
“嫂子。”
他們同行的人發出一陣“wu”的聲音,是起哄,也是對他們感情的心知肚明,我還體會出了一點,原來勢均力敵的愛情是會被人羨慕的,而這一刻,我就羨慕了。
我希望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這樣周嶼煥就永遠不會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