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敘
臨近中考那段日子,他每個周末都耗在我家。
我怎麽攆都攆不走。
我問他到底要幹嘛,他說多考點,來我的學校。
我給他看最近的月考成績,他眉頭越皺越深。
“怎麽啦,不算好也不算差吧。”
他一整晚沒說話,只是教我算題,把我不會的反複練,十一點的時候他走了,第二天七點來敲門,手裏拎着一份小馄饨,還有一疊厚厚的試卷。
我把馄饨拎過來,把門關上,他用那疊試卷擠在門與門框中間,我不得已放他進來。
“我去個二流學校也可以的,我不挑。”
“我挑。”他把試卷攤開,“沈敘,我挑的,來我這裏。”
我認識周嶼煥這麽多年,太知道他的性格了,他可以把每一步都走好的同時再拉上他想拉的人,重複他走過的路,避開他踩過的坑,所以當我踏入跟他同一所高中時,我知道,我走的是條捷徑。
就意味着,我從沒能停下來看看他是否在坑裏崴過腳,是否曾需要被人拉一把,是否孤獨,是否迷茫。
我也從沒想過,了解這些如此重要。
因為目前,我只是一個剛踏入高中的十六歲少女,我沒時間想那麽多。
繁瑣的日雜,就夠我忙活的了。
九月份,我爸工作調動,離開了杭州,周嶼煥來我家的次數變多了,我問他幹嘛老往我家跑,他說讓我感受一下父愛。
我把他胳膊抓過來,咬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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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印很深,我咂了咂牙,“你不介意吧,我咬我爸的時候他都不會打我的。”
他把我胳膊抓了過去,力氣大,我掙不開,胳膊貼上他嘴唇的時候,我叫出了聲,但他沒張嘴,聞了兩下,我打他,“變态,你聞我幹什麽。”
他說好聞。
我說你變态死了。
那段時間,我不僅要被他抓着去聞,還得被迫完成他布置的作業,如果完不成,他就不給我錢。
我問我媽為什麽要把卡放在他那裏,我媽反問我有沒有理財能力。
我閉嘴了。
我完全沒有。
藏在書包夾層裏的那些錢,早就被我花掉了,關鍵我什麽都沒買,也不知道花哪裏了。
我跟周嶼煥說錢不禁花,他說因為那不是你掙的。
這所高中管得好嚴,我問周嶼煥受得了嗎,周嶼煥說不能,我說我們逃課吧,他說只要我敢,就能保證我以後沒錢花。
我又想咬他。
但忍住了,最後只沖他咂了咂牙。
軍訓是我最難以忍受的了,我好動,又不能吃苦,收起自己多餘的動作站軍姿的時候,一只飛蟲跑到了我的眼睛裏,我眨了眨眼,它沒走,我伸手撓它,教官讓我出列。
我快走幾步,教官問我知不知道錯哪了,我搖頭,他讓我面對大家站軍姿。
這事兒被周嶼煥看得一清二楚,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端着飯碗來找我,“你這麽厲害啊,當表率了。”
“哎呀你好煩。”
“怎麽做到的,教教我。”
我撸起他的袖子,在他胳膊上狠咬了一口,然後自覺地把胳膊送到他面前,“你別打我,我給你聞。”
他聞了兩下,拉住我手腕,塞他口袋裏,我說:“周嶼煥,我怎麽吃飯。”
他拿起我碗裏的勺,舀一點飯,塞我嘴裏。
繼能吃上不冷不熱的菜之後,被人喂飯的體驗也挺好的,“你有天賦,當我管家吧。”
“開多少工資。”
“我錢都在你那兒。”
“行。”
他能做的事真挺多,幫我值日,給我倒水,還端吃捧喝,開學一個月,我胖了七斤。
我摸着腰上的肉去找他算賬,他問我想怎麽算,我說你把這些肉弄掉,他拉着我到操場跑步,每晚五圈,一般第二圈的時候我就喘了,就拽着他的衣角,一點一點往終點挪。
他對我好的時候是真好,嚴的時候也很嚴,我提了嘴要減肥,他就管控好我的飲食和運動。
一個星期,我就瘦了五斤,我求他給我吃點,他問吃了算誰的,我說算我自己的。
他說:“算我的,因為你胖了之後又要來找我鬧。”
他沒讓我吃,為了鍛煉我的意志力,還帶我去看別人吃夜宵,我饞哭了,抱着他哭,眼淚鼻涕都擦在他身上,他說我髒。
我說:“哥哥,求求你,給我吃點吧。”
有時候,莫名其妙的稱呼對他來說真的很管用。
他讓我去點。
我點了兩串大鱿魚,跟老板說加辣,老板說辣椒很辣,我說再辣能辣到哪去。
結果第一口,我倆就冒了汗。
已經入了秋,晚上有些冷,我們往家走,路邊都是車,來來往往的人都朝我倆看,我倆邊吃邊吸鼻子。
最後一口吃完,我哭着說:“真的太辣了!”
他給我擦眼淚和鼻涕,又去買了瓶水,站在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問他先往左還是先往右,左是我家,右是他家,他說直走。
那晚我倆誰家也沒回,沿着那條路一直往前,走到我腿發麻,我拽着他的袖子,“我走不動。”
“你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哪兒嗎?”
我搖頭。
“火車站。”
我看了眼時間,快十二點,“這個點能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看日出。”
“那走。”
我的證件都在他那裏,因為開學那天我把資料搞丢了,急得大哭,他帶我原路返回去找,找到之後就把我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放他身上。
到了售票大廳,他說買兩張去泰山的車票,售票員說最早一班是明天上午九點,我拉着他,“算了,我困了。”
第二天刷微博正好看見一張日出的照片,我轉發給周嶼煥,我說早知道就買票了,他問我後不後悔,我說我腸子都悔青了。
他說:“你該後悔,我第一次準備逃課陪你去那麽遠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那個沒有買票的夜晚時常跑出來打攪我,我問周嶼煥什麽時候能再帶我去一次泰山,他說最近沒空,他在準備打比賽。
冬季籃球賽。
這個準備期很長,我天天去籃球場守着他,渴了給他送水,熱了給他擦汗,我問他我伺候人的能力行不行,他讓我下次別帶滾燙的開水和掉毛的毛巾。
我打開保溫杯的蓋子開始吹的時候,有個女生給他遞礦泉水,我說:“你接吧。”
他說:“接你大爺。”
他打完第二場,我才把杯子裏的水吹涼,他仰頭喝,有幾滴順着脖子流下來,我拽起袖子給他擦,“行嗎大爺?”
“還行。”
“那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泰山?”
“比賽結束。”
“我想在生日之前去诶。”
他把蓋子擰好,那邊隊友喊他,他把杯子遞給我,“行。”
他們比賽的日子定下來了,12月16號,球隊得提前三天過去熟悉場地,要是等他回來,我生日都過了。
我在掂量他說的那個“行”裏到底有多少水分,他不說謊,可我不信他能為了我不參加球賽。
難熬。
那幾天我一直悶悶不樂,老師講的知識點沒吸收多少,做題做得一塌糊塗,同桌葉隴見我心不在焉,問我怎麽了,我說好想去趟泰山,他說:“走啊,我倆一起。”
我說:“行啊,我終于能在生日之前看見泰山的日出了。”
我倆定了晚上八點多的票,跟老師請了病假,又跟我媽扯了個謊,坐了好長時間的火車才到。
下車時葉隴腰酸背痛,我卻生龍活虎,輾轉到了泰山腳下,給周嶼煥發了好幾條小視頻,他沒回,我就給他打電話,他問我在哪兒。
“泰山啊,是不是很意外!”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你說過跟我一起看的。”
我的熱情一下被打退,那個“行”在此刻才顯得真實起來,我攥着手機,很心虛,他又說:“沈敘,你知不知道,為了陪你去泰山,我沒上那輛車。”
他把電話挂了,我再撥過去已經關機,我手腳一下冰涼,一點看日出的心情都沒有,一遍遍地撥他的電話,給他微信留言。
葉隴過來說:“爬啊。”
“不爬了。”
“啊?好不容易過來的啊。”
我蹲在山腳哭,周嶼煥的電話怎麽都打不通,我怕他以後不理我了。
“沈敘,我們爬上去看看。”
“我不要,我現在就要回家。”
我在軟件和售票處都買不到票,最早的一班車也在明天早上,我讓葉隴去爬,我在山腳等他。他非要把我也拉走,我說我死都不會爬上去的,他問我為什麽。
我說不出話,眼淚一直掉。
到下午的時候,我的眼睛已經腫了,我問葉隴醜不醜,他說醜,我又跑到廁所哭。
他問我到底怎麽了,我說周嶼煥不理我了。
“他不理你你理他啊,主動貼上去,使勁貼上去,貼得他不得不理你不就好了。”
我說行,我回去就試。
回來後他不跟我說話,我死纏着他,跟他解釋,“我沒看,我連一個臺階都沒爬,真的。”我抱住他胳膊,“別生我氣嘛~”
他把胳膊抽出去,“別嗲。”
我又抱住他的腰,頭往他胸口蹭,葉隴說的“主動”和“使勁”我都掌握了,但是周嶼煥不為所動,他甚至還推我,我就摟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
我說周嶼煥你別推我。
他頓了幾秒,然後單手拖着我,把我放在操場的矮牆上,我頭頂就是路燈,不遠處就有人在打籃球,冷風把我的頭發吹起來,他把我頭發往後撩的同時扣住我後腦勺,嘴唇壓上來。
我們就這樣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