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敘

周嶼煥不在家,他媽讓我進去坐,我有些拘謹,這還是第一次跟他媽面對面坐着。

她給我拿了點吃的,跟我說:“先吃點墊墊肚子,晚上出去吃。”

“好。”

“有什麽喜歡的餐廳嗎?”

“阿姨,我都行。”

“如果有想吃的跟我說。”她的目光在我的嘴角停留了幾秒鐘,“這幾天跟嶼煥見面了嗎?”

“還沒呢,他很忙。”

“嗯,他最近也很少回來,回頭我說說他,怎麽也得找時間跟你聚聚。”

這話乍一聽沒有破綻,我心裏溫暖的同時道了謝,替周嶼煥找了幾個忙的借口。陽光漸漸偏移,砸中了我斜上方的吊燈,有些刺眼,我突然回過神來,想到了我嘴角的傷。

想到了他媽在我嘴角停留的那幾秒,再折回去把剛才的話捋一遍,頓時心裏發慌。

她根本不是關心我,而是看出了這個傷是咬出來的,且不是她兒子咬出來的。

面對周嶼煥我可以撒撒嬌把這個問題搪塞過去,可面對他媽,這招不行。他媽是個眼睛多毒的人,說不定這幾秒的時間已經把這傷口的來龍去脈猜測得差不多了,可卻還能面不改色地套我話。

我深呼一口氣,裝作不小心咧了下嘴,然後捂着臉。動靜不小,他媽聽見了,朝我瞥一眼,我恰好因為注視着她的舉動而沒及時收回眼神。

這一下,更加欲蓋彌彰。

我強忍着不要亂了陣腳,終于等來她的問話:“怎麽了?”

“昨天吃東西太急,不小心咬到了。”

Advertisement

“當心點。”

“好,謝謝阿姨。”

不知道騙過她沒有,反正暫時騙過了我自己,因為我實在不敢細想下去。

好在這時次卧的門開了,周嶼煥的外婆走了出來,手裏拿着零錢包,看樣子要出門。

他媽不着痕跡地把剛才的尴尬氣氛緩和過去,看向門口,“媽,你還出門啊,晚上出去吃。”

“出去吃什麽,我可吃不慣,我去菜場買菜。”

“好不容易來一回,哪能讓您下廚啊。”

“少來,我過不慣你們那富裕生活,我就愛自己動手,今晚包餃子。”她捏着自己的小錢包,轉過頭問,“你家有沒有擀面杖。”

“冰箱裏有買來的餃子皮。”

“買的哪有自己擀的軟。”

“我們家沒有擀面杖。”

“那你還叫我過來吃飯。”

“你來之前也沒說要吃餃子啊。”

“今天就吃餃子了,愛吃不吃。”

他家這個老太太脾氣古怪,不易親近,我跟她吃過幾次飯,沒見她給過誰笑臉。

現在連他媽都敗下陣來,真不知道誰能入她的眼。

他外婆把零錢包揣兜裏,換完鞋,又問:“你這離菜場遠不遠。”

“有點距離。”

“什麽破地方,還不如我那老小區。”

“我開車送您。”

“我暈車。”

話講到這份上,我意識到我該出點聲,給他外婆一點好印象也好,讓他媽把我嘴角的傷遺忘也好,總之我很快站了起來,“阿婆,我知道菜場在哪兒,我陪您去吧。”

他外婆瞥了他媽一眼,“還不如個小姑娘。”

我竊喜,總算拉近了跟他外婆的距離。

從小區走到菜場,用了二十五分鐘,我很少純走這麽久的路,而且中間不停歇,我已經預感到回程拎着滿手的菜,是多麽艱難了。

于是在他外婆挑菜的時候,我給周嶼煥發了信息,我說我正在陪他外婆買菜,但是外婆不喜歡坐車,我們走路過來的。

他很懂我的潛臺詞,說等會兒過來接。

我笑着把手機揣兜裏,回頭看見他外婆拿了一把菜跟老板講價。在我的認知裏,我幾乎沒踏進過菜場,更不能拉下臉讓老板把數字降一降,講價聲還在持續,我的目光往遠處拉,那一刻,我很清楚自己在劃清界限。

可是他外婆突然拉住我的手,在講完價之後,那個老板朝我們看,不知道是不是我過度解讀了那個眼神,我總覺得他帶着嘲笑,于是我把手縮了回來。

他外婆并沒在意,豬肉鋪不斷增加的排隊人數倒更能吸引她,她讓我在一旁等,過去買肉。包餃子的東西買齊了,我才知道是荠菜鮮肉餡兒的。

我不愛吃荠菜。

出菜場的時候,周嶼煥來了,他先幫外婆把菜拎過去,然後看我,問我好點了沒有。我說好多了。

我特意把嘴角的傷露在他眼前,我希望他下一句趕緊問這是怎麽回事,我就可以自然地把這個傷口解釋出來。即使謊話只能讓人相信八分,但有八分就夠了,時間的流逝會把另外兩分補全,只要我解釋了,只要他聽了。

可是他沒問。

從見面到分別,他連提都沒提。

到了車子旁,我才發現宗閑也在,她坐在副駕駛,我打開門的時候,陽光刺到了她的眼,她不耐煩地扯下耳機,皺眉看我。

脾氣像是要在下一秒發作,可周嶼煥敲了敲她這邊的車窗,敲完就把菜放進後備箱,沒有停留,宗閑蔫了。她的脾氣臭成那樣,但她不敢在周嶼煥面前撒野。

我還在副駕旁等,她白了我一眼,腿着地,出來的時候擦了下我的肩膀。我剛要坐進去,她突然扯着我的衣袖,把我拽出來,“阿婆您來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我陪您來買菜啊,我超會講價的。”

邊說邊把我往外拽,把他外婆扶到副駕旁,“您坐,後面暈。”

“我買菜能找到你人影啊。”他外婆佯裝生氣地數落她,“今晚吃餃子,荠菜鮮肉,愛不愛?”

“超級愛!”

宗閑比我會做人多了。

我沒辦法坐副駕駛,我只能跟她坐後排。

她把耳機扯了,“阿婆,您在這住幾天啊,我陪您。”

“沒幾天,還是我那老房子住得舒服。”

“沒事兒,您住幾天我就住幾天。”

“是陪我還是陪游戲?”

“我不會玩游戲。”

他外婆笑了幾聲,“你要是真想陪我,改天到我那老房子裏,陪我住一星期都行。”

周嶼煥接:“行,到時候我來送。”

他外婆笑得更大聲,宗閑氣憤地瞪了他一眼,又跟他外婆聊起了其它話題。

其樂融融,我插不上嘴了。

目光在後視鏡裏跟周嶼煥對視了一下,他看出我的失落,叫我的名字,“你還有什麽想吃的,我去買。”

在車上其他兩人還在聊天的情況下,他明目張膽地提到我,問及我的需求,提升我的存在感。

果然,另一邊的話題結束了,她們終于看向我,他外婆目光和善,像是無聲應了周嶼煥的那個問句,宗閑眼裏仍然帶着不耐,沖我喊:“你到底要吃什麽啊,別耽誤時間。”

遇到紅燈,剎車踩得刻意,宗閑沖我喊完就往前栽了一下。周嶼煥沒出聲,可這就是他給出的警告。

宗閑感覺出來了,雖沒對我态度惡劣,但默默地又沖我翻了個白眼。

其實我什麽都不想吃,而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麽都不要才會取得另外兩位的好感,但我存心想讓她們知道我在周嶼煥心中是什麽位置,就說:“我想吃小蛋糕。”

這一片最近的甜品店也在三個紅綠燈之後,而且方向與他家相反,如果真要滿足我,必須繞路。

宗閑已經懶得翻我白眼了,他外婆保持沉默,他在下一個路口轉了彎。

在這場對峙中,我贏了。

回程的路上,我心滿意足地吃着小蛋糕,享受着他帶給我的安全感。這種充盈的感覺伴随了我很久,以至于我忘了回頭看看,他在給了我想要的一切時,我所提供的需求是否能與他配備。

因為他不是那種只需要愛情的男生。

到了他家,他把菜拎到廚房,又出去接了電話。宗閑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問他外婆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他外婆笑着讓她去休息,說什麽都不用幫。

當大家都在為晚飯做準備時,我把蛋糕盒扔在垃圾桶,他媽路過的時候朝标簽看了一眼,看出那家店在什麽位置,以及我們需要怎麽走才能買到它。

她又看了眼時間,把冰箱裏買來的餃子皮拿出來,他外婆自然地接過那沓餃子皮,誰都沒提擀餃皮的事。

即使在出發之前她們還因是買是擀起了争執。

這種默不作聲的動靜下,我深刻體會到他家這兩個女性的厲害,同時也意識到,沒有周嶼煥在場,我好像無法在他家立足。

為了給她們留下一點好印象,我去洗了手,跟她們一起包餃子。宗閑也在,包了幾個歪歪倒倒,他外婆拍了一下她的手,讓她別幫倒忙。

我也不會,努力學着包,可是一個餃皮掉了下來,砸中了一攤面粉,撲到了我的衣服上。我的臉拉得很快,即使我反應過來後立馬換了個臉色,但是擡起頭時還是看見他外婆剛撇過去的臉。

他媽說:“去歇着吧,不用幫忙。”

周嶼煥終于來了,我看向他,他沖我招手,“去洗一下。”

我順理成章地放下餃皮。

後來,在她們包餃子的過程中,我跟他在他的卧室裏,他的狗不知從哪竄了出來,咬着他放在角落的飛盤,大搖大擺地從我面前走過。

我不喜歡它,它也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它的原因是我覺得狗毛很髒,它不喜歡我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曾經多次跟周嶼煥提議把它送走。

有幾次被它聽見了。

狗很聰明的。

此時它咬着飛盤在門口停,仿佛看出了我眼裏的厭惡,故意折回來,用尾巴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感覺狗毛粘在了上面,腿甩了一下,踢到它的前肢,它沖我“嗚”了幾聲,仿佛我的回擊成了它宣戰的開始。但最後它沒繼續,在周嶼煥的眼神下,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我不停地擦着小腿,“周嶼煥,它會跟着我們嗎?我是說以後。”

他給我拿了張濕紙巾,擦我的小腿,沒回答這個問題,我急了,“如果以後你執意帶着它,那我們就分手吧。”

我承認我沖動了,這話在冒出來之前我就有考量過,但我還是說了,我喜歡看他為我猶豫,尤其是在需要衡量的事情上,他最終總會選擇我。

我喜歡他為我讓步的樣子。

可是,他把我的小腿擦幹淨,把濕紙巾扔進垃圾桶,背對着我,“它會跟着我。”

當一個人總是為你犧牲,你是很難調整狀态的,你會強取豪奪,會步步緊逼,會在每一次他沒有百分百偏向你時而把他全盤否定。

“所以你是要為了它跟我分......”

他回頭,把我最後一個字擋回去,“別把分手挂在嘴邊,那是我們崩裂的結局,不是你威脅我的籌碼。”

喜歡我,卻不沒底線地縱容我。

因為他不是那種只需要愛情的男生。

我讨厭這點。

吃飯的時候,我撥着碗裏的餃子,裏面有荠菜,我怎麽都無法咽下去。周嶼煥看出來了,讓我不喜歡就別碰,晚點餓了出去吃。

桌上沒人吱聲,我慶幸周嶼煥給我解了圍,也不敢擡頭打量桌上的氛圍。

宗閑這次倒是做了好事,她指着一旁的盒子問:“阿婆,怎麽包了這麽多餃子。”

“那些等下放冰箱,我要帶走的。”

“您一個人吃得完這麽多啊。”

“不是我一個,還要給對門。”

“對門誰啊。”

“兩個煩人精。”

宗閑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吃完戴着耳機開啓了游戲。倒是他媽接過話茬:“媽,好歹是多年的鄰居。”

“多年的鄰居也沒什麽好談的,那老頭子成天敲錯門,老太太埋怨我去她家蹭飯,本來有個外孫女在還熱鬧點,現在那孩子跟她媽去哈爾濱了,我都懶得去她家蹭飯了。”

“老爺子病情穩定點了嗎?”

“老年癡呆永遠不會好的。”

他媽吃完最後一個餃子,突然問:“那個外孫女叫什麽來着?”

結合“哈爾濱”和“老年癡呆”這兩個信息,我回答:“是溫鎖嗎?”

他外婆反應了幾秒,點頭,“哦,是她,我都叫她小名的。”

晚飯接近尾聲,他外婆和他媽相繼起身,周嶼煥在處理我剩下的那碗餃子,我低聲問他:“她小名叫什麽?”

“米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