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曾經送給他的襯衫,當初他嫌顏色太過稚嫩,還不肯穿,她堅持了幾次,他才終于就範。

手機那張照片裏的他也是穿着這件襯衫的吧,那一雙如同藤蔓般的胳膊纏在這片粉色上面……

眼裏一陣刺痛。林川夏幹脆垂看向一邊,搶在他之前開口:“你不要再和我說什麽了,那條簡訊是我最後的決定,絕非玩笑,我是認真考慮了。”

顧沫沒有立即開口,許久,才從褲兜裏摸出手機,低頭按亮了屏幕,“你說的是這一條嗎?”

林川夏順勢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屏幕上顯示出來的并不是她的分手短信,而是他們最要好最要好的時候,她柔情蜜意的一句情話——天高路遠,我們不離不棄。

呵!她苦笑一下,眼前倏地滑過當時她明明坐在顧沫身邊,卻偷偷發給他的場景——他看過之後歡喜得不行,也不管老師還在前面嗚哩哇啦地講課,偏頭就在她的臉頰吻了一下,引得後座的男生嫉妒得直吹口哨,羞得她滿臉通紅。

如今再想,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不是這個。”林川夏偏開視線,咬了咬牙。

顧沫忽然站近,雙手抱住她的胳膊,迫使她不得不面對着他,“我不想看到的都删掉了。”

林川夏微驚,睜大眼眸看他,有柔光抑止不住地閃過,但只一瞬就消匿不見了,“顧沫,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我已經決定要和沈昔城交往了。”

顧沫不信,手收得更緊,甚至抓痛了她,“你胡說!”

他的嗓音拔得很高,完全不似他的聲音,林川夏知道自己刺傷他了,卻不敢與他對視,“是真的。”

她眼波一轉,側頭去看身後沈昔城停車的位置,那裏已經空了,半點蹤影也不見。她不知道沈昔城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明明走開的距離并不算遠,她卻一點駛離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林川夏微微怔住片刻,在她主動和沈昔城提出交往的當晚,就讓他目睹這樣一幕,心裏一定是不痛快的吧?

她輕輕嘆口氣,再次轉頭看顧沫,擡起手,用力壓下他抓緊她的手,“我累了,要進去睡了。”

她看着他,看到他眼裏灸烈的痛一點一點散滅了去,她的眼眶也跟着酸脹起來,洶湧的淚意幾度要沖出來,她屏了屏呼吸,想要把那股濃烈的酸楚壓回去,倒溢的淚水仿佛哽在喉口,心裏千穿百孔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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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林川夏才勉強平靜着聲音,低低地說:“顧沫,以後你也要好好的,和我姐姐……她那個人,雖然平時有點蠻橫,但心不壞,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

顧沫像是聽到一個極為諷刺的笑話,唇角旋即綻出一縷苦笑,“林川夏,這些就是你的心裏話嗎?親手把我推開,就因為一個現在能在顧世呼風喚雨的沈昔城?哈哈……”

他仰頭笑着,好看而又幹淨的下巴揚起來,有晶瑩的光澤從臉龐滑下來。

林川夏僵立在那兒,手指在身側緊緊勾着衣角,她多想摸摸他的臉龐,抹掉他因為她而流下的淚。

她卻不能,只是像個斷線的木偶,動也不動。

“你是後悔要和我去過教書匠的日子了?還是你從一開始就喜歡那些浮名功利,害怕我給不了,所以選了那個人?”顧沫的臉痛苦地扭在一起,眼角都微微紅起來,“如果我現在和你承諾,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會重新和我在一起嗎?”

林川夏用力睜着一雙眼,涼緩的夜風不停拂過眼眶,吹幹了她眼底快要壓抑不住的濕意。她搖搖頭,“不會。”#####

69.我想要和沈昔城琴瑟合鳴,共同進退

“為什麽?”

顧沫急起來,伸手要再次抓她。

林川夏餘光掠見,迅速退開一步,咬了咬嘴唇,“別傻了,顧沫,我在意的不是誰會給我怎樣的生活,而是給我的那個人是誰。”

顧沫看着她,那種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抽搐下嘴角,半晌,那總是會給她微涼觸感的薄唇在微微顫抖,“川夏?”

林川夏朝他快速地眨眨眼,誇張地咧開嘴角,“你回去吧,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在學校裏發生過的,就當是我們青春年少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因為取舍而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亂,伯母說得對,年輕人在一起玩玩,何必認真?更何況快要畢業了,我也該好好考慮我未來的生活了,說什麽去霖城教書,那樣的生活我一點也不喜歡,而現在這種可以和沈昔城琴瑟合鳴、共同在上流圈子裏自如進退的生活,我喜歡極了……”

“川夏,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非要把自己說成這副樣子?”顧沫不想再聽,滿眼痛苦的打斷她。

“我怎麽不是?我就是這種人!”林川夏加重語氣地強調着。

顧沫糾着眉,難以相信地搖搖頭,片刻卻又扶住她,眼眸裏帶出一種迫切的神采,“就算你喜歡好了,琴瑟合鳴,自如進退,這樣的生活我也做得到,你知道我的父親是顧世的……”

“是有怎樣?”林川夏一聲反問,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如果有一天像沈昔城那樣的厲害角色不肯留在顧世了,就憑你,你覺得你是可以與他獨自抗衡的對手嗎?”她凝看着他愈發灰白的面龐,狠着心地說個不停,“我要的自如進退,是在安穩的前提下。”

顧沫聽着,終于不作聲了,明明她就在咫尺的距離,卻遠如海角。

許久,他艱澀點頭,再開口,聲音已是低啞,“林川夏,直到今天,我才終于認識了你。”

林川夏沒有回他,只是淡然笑笑。

顧沫蒼白着臉,眼底再沒有一點光采,沉暗如夜,最後看她一眼,咬着牙說:“你會後悔的。”然後轉身離去。

而林川夏站在原地,看着他就像一具空殼、頭也不回地走掉,心裏如同刀絞,眼淚在那一刻也終于繃持不住,涔涔而落。

對不起,顧沫,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變心,更沒有嫌棄和你一同去霖城的生活,我只是……只是有很多事不能牽扯到你,你太簡單太單純,我不想利用你得到那些,因為那樣,我們之間哪怕是回憶都要變了。

原諒我不能再繼續堅持下去,或許于你,林良媱才是更好的選擇吧!你的父母、你的未來需要一個身世閃耀的妻子,而我卻什麽都沒有,除了如你所想平淡生活的心志,什麽都沒有……

或許在我之前,你也這樣意識到了吧?當初你說這一生一世,你的唇、你的人、你的心、你皮膚的每一寸都只會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而現在卻不是了,林良媱對你志在必得,你一旦松口,她自然乘虛而入,但是我不怪你,因為現在是我想要放棄了……

第二天,林川夏蒼白着一張小臉,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去上班,一進電梯,就看見臉色同樣不好的沈昔城。

他似乎也沒睡好,眼下一圈青灰,左手裏捧着一杯咖啡,右手拿着IPAD在浏覽資料,看到她,淡淡掃過一眼,轉頭喝了一口咖啡,也沒說話,低頭繼續浏覽。

林川夏微微一愣,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也不好主動開口找他說話,只能跟着沉默。

等電梯停在三十六層,沈昔城仍低頭看資料,輕車熟路地走出去,直奔辦公室。

林川夏安安靜靜地跟出去,快到辦公室的時候搶先幾步,在沈昔城之前打開了門,讓他可以一步不停地直接走進去。然而關上門,她以為他會繼續無視她,結果卻是他忽然轉過身,把手裏喝剩下一半的咖啡遞過來,“涼了。”

林川夏怔了一下才接在手心裏,“需要我去再買一杯嗎?”

“随便。”沈昔城淡道,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林川夏摸不準他的意思,但還是轉身放下背包就小跑出去。

大概因為是上班時間,咖啡店裏人不多,咖啡很快就買回來了,沖進電梯,她擡頭看着不停變換的數字,一層一層地數,數到十七層時,數字定住不變了,緊接着提示燈熄滅,上升停止,一片突如其來的黑暗驟然圍攏。

林川夏不算怕黑,但心還是控制不住地緊了一下,手一晃,滾熱的咖啡潑出來一些,有幾點濺到她手背上,微微地疼。

她顧不得,下意識地在身上摸索手機才想起是放在背包裏沒有帶出來,她敲了敲電梯門,悶悶的響聲散布在耳邊,根本傳不出多遠,她又試着喊了一聲:“有人嗎?”外面不僅沒有人應,更是一點聲音也傳不進來。

她想起來十七層是公關部,每人各司一職,分管一攤,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別說是總經理專用梯這邊不可能有人經過,普通梯這個時間基本上也是無人問津的。

林川夏摸着牆壁靠過去,好一會兒才在黑暗裏适應過來,穩了穩呼吸,心裏在期盼着有人能及早發現這場意外。

時間仿佛停滞一般,就在等待已經讓人倍覺煎熬時,她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林川夏!”是沈昔城的聲音。

林川夏驚喜難禁,轉瞬撲到門上,用力拍着,“沈總,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沈昔城同這邊似乎還有一段距離,聽到回應,立即跑過來,有腳步聲緊随其後,她聽到他語氣沉促:“想辦法把裏面的人救出來!”

那些紛亂的腳步聲停在與她一門之隔的地方,有工具箱落地和對講機的聲音。

林川夏在裏面聽着,稍微退開一點,心頭隐隐的躁亂忽地就安定下來了,說不出理由,卻偏偏安定到可以讓她清清楚楚地體會到。

一陣忙碌之後,電梯門終于打開,驟然的光亮一下子撲進來,晃得她本能地偏了偏頭,伸手遮在了眼睛上。#####

70.你後悔說喜歡我了嗎?

有溫暖的手在這時忽然拉住了她的,用力一帶,就把她帶到了電梯門前,咖啡也順勢灑了一地。

林川夏睜開眼,就看到沈昔城一雙鋪滿關切的眸子和她自己所面臨的情況——處在十六層和十七層夾層的位置上。

“別怕,我拉你上來。”他低着說,從外面伸出手就托住她的手臂。

林川夏配合着踮起腳,急于脫身的情況即便是害羞,也沒辦法在此刻推開他,只是順從地低着眼,抿緊了嘴由着他在想辦法将她抱出去。

頭頂上不知為何傳來“咯噔咯噔”的響聲,修理工湊上前看了看,突然喊了一聲:“總經理小心!”随即,以迅雷之勢用力撞開正努力接應被困之人的沈昔城。

幾乎是一瞬間,林川夏就失去憑依,重重地摔回電梯地面,而電梯也在她落地的同時急速下墜,耳膜裏亂糟糟地傳來好多人的聲音,有修理工大喊:“堅持住!”有沈昔城氣急敗壞地斥罵:“你攔着我幹什麽?快下去救人……”

可是,那些聲音轉眼就變得遙不可及,突如其來的劇變把林川夏整個人都吓傻了,忘了驚叫,更忘了呼救,只知道抱着頭,本能地蜷緊在地上,或許是幾秒鐘,或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電梯終于再次停住,不動了。

林川夏偷偷睜開眼睛,看着洞開的電梯門正對着一條走廊,外面沒有人,她判斷不出是到了第幾層。她甚至不敢動,連呼吸都是輕輕的,生怕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導致電梯的再次墜落。

她就那樣瞪大着眼睛,看着對面的走廊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漸漸從驚慌中掙離出來,微微撐了撐手,卻沒有力氣坐起來,兩條腿更是抖得厲害,她朝外面輕喊了一句:“有人嗎?”

似乎是剛好為了回應她,不遠處傳來紛沓而至的腳步聲。

林川夏微微一個怔愣,但随即卻更不敢動了,她害怕任何過大的聲響和沖擊都會讓自己再度陷入困境……

下一刻闖入她視線裏的,照例是沈昔城那張關切備至的臉,林川夏一瞬就模糊了視線,像個受了百般委屈的小女孩,在沈昔城朝她展開雙臂抱住自己的同一秒,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轉眼就像一條藤蔓地攀緊了他的脖子。

沈昔城的眉不覺一凜,沉切的眸底倏然滑過心疼,他抱住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而又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害怕他會帶給她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驚吓。

他後悔極了,如果不是一見到她明顯是昨晚狠哭過的樣子,他也不會莫名就賭着一口氣,非要折騰她去買什麽咖啡,然後遇上這一串驚心的事……她恐高,他怎能不知道?

他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通,一邊快速地抱她離開電梯,一邊低着頭緊張地看着懷裏的人,像安慰小孩子:“沒事了,川夏不害怕,已經沒事了。”

他的證據溫柔得和剛才還在亂發脾氣的人簡直判若兩人,留下處理事故的修理工聞言不禁一陣咂舌,有公司其他部門的員工殷勤地跟過來看有什麽事可以效勞,沈昔城當即就毫不客氣地命令:“叫車。”

或許是他呵護的姿态,或許是他哄人的語氣,林川夏略微緩過來一些,她大概猜得到他要做什麽,便輕輕扯一把他西裝的胸襟,“我不用去醫院。”

沈昔城的目光在她蒼白猶存的臉上細細轉過,擰着眉,走進另一部電梯。

自然有員工跟上來,要幫忙按樓層鍵。

沈昔城又看林川夏一眼,似乎仍不放心,但終究說:“去三十六層。”

那員工倒也識趣,按好樓層便退了出去,留下沈昔城和林川夏兩個人在狹小的空間裏,彼此相對。

很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聞,随着樓層不斷攀升,林川夏感受到的不是戒備,而是……莫名地心安,殘留的恐慌也終于在這片靜谧裏漸漸散去,随之而來的,是臉頰一寸一寸地暈滿紅色。

“沈總,公司裏這麽多人看着,我自己下來走……”

“別動。”沈昔城的手臂略略收緊,等到電梯門大開,長腿一邁,便走了出去。

電梯事故在公司裏還是造成不小的驚擾,身為秘書長的宋茜也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看到沈昔城緊張抱着林川夏的一幕,面色差到極點,卻仍不忘上前關心:“沈總,你沒事吧?”

林川夏雖然心悸未消,但到底是在意旁人眼光的,知道再多說也無益,只是把紅透的臉埋進他的肩窩。

倒是沈昔城看也不看宋茜,直接扔過一句:“通知醫生過來。”

宋茜一怔,完全是無意識地應出一字,定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身影沒入總經辦,再直奔裏間的休息室,才驚醒似地咬了咬牙,轉身去打電話。

林川夏被他小心安頓,那種仿佛呵護玻璃娃娃般的細致讓她早已忘光了剛才所經歷的一場驚吓,心裏湧滿了暖。

沈昔城撥了撥拂到她臉頰上的頭發,沉湛的眸子一低,掩去裏面大半的光芒,讓人看不真切他眼裏的情緒,“對不起。”他緩緩開口,聲音也蒙着一層低沉。

林川夏一聽就愣住了,好端端地又不是他的錯,為什麽要和她道歉?

他接着道:“我不應該故意要你去買咖啡。”

林川夏仔細看他,像是做錯事情一再道歉的小孩子,姿态更是謙然,她的心裏頓時墜墜地疼了一下,朝他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搖了搖,說:“這是意外,不能怪你,何況我也沒受傷,嬌氣一會兒就好了。”

沈昔城匆忙擡眼,她看見裏面有大恸的神色,散散落落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真的在乎她到極致。

嬌氣一會兒……剛才明明害怕得要命,站都站不起來,此刻卻又說得雲淡風輕,真是個傻丫頭。

可偏偏就是這麽個傻丫頭,一遇上她和顧沫糾纏不清,才更加讓他嫉妒不已,尤其是昨晚,看到她因為顧沫大亂分寸,雖然他可以假裝大度,假裝不去監視、掉頭就走,但回去之後整整一夜,他幾乎都未合眼。

“川夏,你後悔說要喜歡我了嗎?”這是他現在最為緊張的問題。#####

71.好,我信你

林川夏再度一怔,随即便想起昨天臨下車他突然拉住自己,囑咐她早點休息。或許從看到顧沫尾随而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生出這樣的擔心了吧!

眼角忍不住一陣微酸,泊城裏的風雲人物沈昔城,又何須在她這裏這般小心翼翼?

她伸出手,把指尖輕輕放在他垂在床邊的掌心裏,握住,微微用一些力氣,“沒有,從來都沒有一分一秒是感到後悔的。”

沈昔城眼中一震,初時的牽恸終于淺淺淡淡了起來,他舒了舒眉,唇角似乎都彎出适當的弧度,“好,我信你。”

林川夏聞言點頭,她知道他說的“信”便不僅僅是包含眼前這一刻,而是在她改變心意之前的所有時刻。

她的心裏再次鋪疊起又酸又暖的情緒,手指不自禁地在他手中動了動,像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更多的證明似的。

沈昔城感受到,順勢去看被她拉住的手,只一瞥,便發現她手背上有幾點明顯的紅,墨眸不由一緊,随即想起來一定是那杯咖啡作祟。

他的拇指輕輕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卻避開那些紅色的斑點,“疼嗎?”

林川夏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燙到的那幾點痕跡,搖搖頭,不是安慰他,而是真的感覺不到疼了,卻偏偏還有痕跡在。

沈昔城松開她的手,“等我一下。”轉身去櫃子裏找出一只醫藥箱,打開蓋子,裏面塞得滿滿的瓶瓶罐罐,他在裏面翻找了一會兒,最後拿着一只藥膏和醫用棉簽過來。

林川夏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稍稍一縮手卻又被他拉住,“別動,小傷小痛也不能大意。”

她便不說話,由着他捧着自己的手,再仔仔細細地把那冰涼涼的藥膏塗上去。

那畫面很靜,靜到她不禁不敢動,更是屏着氣息在看他彎在椅子裏的側影和忙個不停的手,深色的西裝袖口露出一小截雪白襯衫……不是雪白色的,而是洇出觸目的紅色。

林川夏的心頭忽然凜起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忍不住坐起來,就勢拉到眼皮子底下細看,襯衫袖口長至手腕,只看得到洇染的血跡,卻看不到究竟傷在哪裏。

她想要解開他袖口的扣子,指尖卻在發抖,“你受傷了……”

沈昔城忽然抽開手,剛好這時宋茜領着他的私人醫生何海平進來,他站起身從床邊走開,擡手壓住那片突兀的紅,飛快地低聲說:“我自己處理。”然後若無其事地看向何海平,“剛剛電梯事故,她受到不小的驚吓,你仔細檢查一下,看看她有沒有受到其他傷害。”末了,又補充一句:“對了,她恐高。”

何海平走過去,偷偷扁了下嘴,什麽也沒說,但終究是心裏不情願的,人家好歹也是正經八百的醫學博士,要照顧沈昔城這麽個不懂得愛惜身體的主兒也就罷了,這會兒是擺明了要拿他當心理科醫生使嗎?

然而,抱怨歸抱怨,真有病人在前,醫者天性使然,何海平還是做不到袖手不理,習慣性地挽了挽袖子,卻聽到床上的人繃着一臉嚴肅地說:“醫生,沈總的胳膊好像傷到了,你先幫他看。”

何海平一愣,看了看林川夏,再看看沈昔城,一時間不知道兩個人唱得是哪一出。

沈昔城感受到何海平探詢的目光,宋茜在一旁似乎也緊張起來,面色明顯一沉,“我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麽事?她是吓到了,在亂緊張。”

何海平聽了,倒是一下子定了主意,也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仍舊過去給林川夏做完一番檢查,才轉身說道:“身體機能一切正常,除了有幾處瘀青,塗幾天藥也就好了。”

沈昔城聞言,神情略略一松,也不打算再說其他的,只是對宋茜說道:“送何醫生離開。”

宋茜站着不動,一雙眼睛卻是上下打量不停,“沈總不讓何醫生給看看嗎?她剛剛不是說……”

沈昔城似乎不耐煩,皺下眉,“我沒事,都不要圍在這裏,影響她休息。”

何海平一聽,擰脾氣也上來了,招呼也不打,直接提包走人。

宋茜卻仍不肯走,直勾勾地盯着沈昔城,問:“沈總不一起出去嗎?留林助理一個人好好休息。”

她的語氣隐隐帶出迫切,林川夏忽然想起上次在門外聽到他們兩個之間似乎很不尋常的談話來,便下意識地看了看沈昔城,他的眸光看起來略有些冷淡,一開口,聲音也是清冷,“你先出去,下班以後等我電話。”

宋茜神色微微一凝,看了他片刻,終于是暗暗松了口氣,連眉梢都柔緩起來,踩着她那雙細高跟鞋,風情無限地走了。

直到房間再度安靜了,沈昔城眉上眼底的那些不耐與冷淡才統統不見了,也不靠近林川夏,只是站在那兒,說:“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一聲,我就在外面。”說着,長身背立,重新去櫃上的那只藥箱裏取出幾樣東西,有意不讓她瞧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室。

林川夏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裏面那種酸楚又湧上來,她趁着他關門的一瞬,輕手輕腳地起來穿好鞋子,然後走至門邊,刻意等了幾分鐘,然後猛地拉開了門。

而就在同一瞬,她徹底驚住了。

沈昔城已經脫下西裝,只穿着一件白襯衫,哪裏都好,唯獨右衣袖上原本雪白的顏色竟是血跡斑斑!

伴随她突然的動作,沈昔城也一時怔住,但下一秒,他下意識地便要把桌子上已經擺得亂七八糟的醫用消毒液、紗布和棉棒統統掃到一旁掩蓋好。但又無非欲蓋彌彰。他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索性不遮不掩,擡頭肅着臉,質問她:“不在裏面休息,跑出來做什麽?”

林川夏根本不打算理會他這種虛張聲勢的惱火,走過去,直接開口說:“東西拿過來,我幫你。”

“……”

盡管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幫他卷起袖子,觸目的第一眼,林川夏還是止不住讓眼淚糊住了雙眼。

一條與手臂同寬的傷口橫亘其上,翻着血肉,卻沒有流很多血,然而紅紅白白的,仍是驚心。#####

72.沈昔城的好,無可挑剔

林川夏怔怔看着,淚珠忽然就成串地摔出眼眶,落在他受傷的手臂上。

她知道他怎麽會這麽不小心傷到自己,一定是在初時從電梯裏拉住她又忽然被修理工大力撞開,那一瞬間狠撞在電梯廂弄傷的,虧他還一直忍着,如果不是被她意外瞧見,他就打算這麽草草地處理掉傷口嗎?

“不過小傷,不礙事。”沈昔城扶起她的臉來,對上她一雙淚眼,纖長的手指細致拂去她的眼淚,“已經不覺得疼了,被你一哭反而疼了。要是實在擔心,就幫我包紮一下好了。”說着,他故作輕松地輕勾了嘴角。

林川夏聽見他說,便強忍着不想再哭,卻終究是忍不住,淚珠還是一顆一顆不停地往下掉。她下意識地點點頭,慌忙從桌子上拿起紗布,抓在手裏時,卻又覺得不對,趕緊搖頭,“我不行,沈總,要不我陪你去醫院……”

沈昔城看了看手上的表,“來不及,十點半鐘還有個會議,你暫時幫我處理一下,散會以後我再去看醫生。”

林川夏聽了,心裏又是一陣難過,如果不是在她身上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他也不至于要忍到現在……

低着頭,什麽也不敢再多說,笨手笨腳地用醫用棉沾着消毒液拭淨血漬,再打上厚厚的紗布,最後系上一個醜醜的結。

沈昔城一直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由着她擺弄,眸光籠着一層淺淡的迷茫,似乎是沉浸在某一段回憶裏,連嘴角的線條都帶着些許柔和。

她無法知道此刻他想起了什麽,一擡眼撞進這樣的表情裏,不由微怔。

沈昔城見她這樣,轉眼一笑,那種淡淡的像是回憶的神采消失了,“謝了。我去開會,你進去睡一會兒,中午我再接你一起出去吃飯。”

林川夏整個人仍是呆呆的,看着他進入休息室隔壁的衣帽間換好一身幹淨的衣服出來,再以一個完美的側影淡出辦公室,她還是傻站在桌邊。

沈昔城……果真是一見鐘情嗎?一見如厮,傾心傾情地愛着她……

可是這樣的他,她卻無心回應……

林川夏紛紛亂亂的思緒是被一通來電鈴音強拉回來的,剛一接通,越小北的聲音歡快而至:“姐姐,姐姐!我是小北啊,你猜我現在在什麽地方……”越小北在電話那一端等了一會兒,也無意真等她猜,兀自說出來:“我等下要去交稿,這會兒就在你們公司樓下,姐姐,我們要不要現在見一面?”

林川夏有片刻猶豫,不是不想見越小北,而是一想到要乘電梯下去,心裏便有些發怵。可不等開口,卻聽到越小北在電話裏忽然驚叫了一聲,她頓時緊張起來,“怎麽了,小北?”

另一端有些亂糟糟的,越小北似乎是移開了電話,在嗚哩哇啦地同什麽人講話,而後才重新對着話筒說:“姐姐,我沒事,就是碰到一點小麻煩。”她顯然是聽到林川夏的詢問,聲音也不似之前輕快,而是有點沮喪:“我撞上一臺很霸氣的車,顏料什麽的全灑在車身上了。”

“你具體在哪兒?我這就趕過去。”林川夏一邊說,一邊順手拎起背包。

“停車場的門口……糟糕,車上那家夥下來了,姐姐,先不說了啊。”越小北的聲音能聽出來很緊張,幾乎是話音未落就挂斷了通話。

林川夏不禁也急起來,想也不想就沖了出去,搭上電梯時,她的頭仍有些暈,但一想到越小北的麻煩,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

時近中午,陽光自頭頂明晃晃地兜下來,更加襯得林川夏面色蒼白,朝前走沒幾步,果然看到越小北正和一個中規中矩打扮的年輕男子糾纏不清。

林川夏跑過去,“小北?”

越小北一回頭看是她,立刻委屈地扁了扁嘴,“川夏姐姐,我讓他賠我顏料,還說我這會兒就幫他把車擦了,他非不依!說責任在我,又嫌我處理不幹淨,醜兮兮的……”

林川夏看了一眼近前的車身,只見上面花花綠綠的一片,顏色好不熱鬧。她微驚着張了張嘴,到底是不知道該辯解些什麽,順勢看了看對面的男子,羞赧之餘又隐約覺得對方有幾分眼熟,“你是……分公司的人?”

對方聽了,眼裏也多了些許打量,片刻遲疑着問:“你也是?”

林川夏微笑着搖頭,“總公司的,沈總身邊的人。”

越小北一聽樂了,“敢情是自家人,那這件事就好解決了!”

對方聞言,看向林川夏,臉色微苦,“不是我不肯通融,洗車費我都認了是自己掏,可這位小姐非要讓我賠她什麽顏料錢,明明是她自己撞上來的,現在倒好,揪着不讓我走,還用手這麽一抹,一大片都花了……”

越小北被投訴得委屈,“我那個顏料很貴的,剛剛可是把我的銀子都花光了,”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我是因為沒有錢給他洗車,才要自己擦的。”

林川夏幾句聽下來,已清楚了大概,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如這樣,我替她把洗車費給了,顏料的事也交給我來解決。”

“這怎麽行?”那兩個人聽了,異口同聲。

林川夏擺手,“就這麽辦!不然雙方都各說各理,小北現在又付不出錢,正好就由我來當這個中間人吧。”

……

事情剛一解決,越小北站在那兒還看着空掉的顏料瓶發呆,肚子就咕嚕嚕一陣響。

林川夏看一眼時間,十一點剛過,沈昔城的電話還沒有來,大概也就意味着會議并未結束。她有點猶豫,但到底是提出來說:“小北,我們找家飯館去吃午飯吧!”

越小北害羞地吐了吐舌頭,眯着眼笑起來,“好啊!”

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餐館,一落座,林川夏便把菜單推給越小北,“你來點吧。”而她則低頭發了一條簡訊給沈昔城,裏面寫道:沈總,不好意思,我現在和朋友在一起,中午就不和你吃了。

消息發送完畢,林川夏輕輕在心底嘆了一聲,有歉疚的成分,但又有一層輕松的心理。

沈昔城對她好,好到無可挑剔,這反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細密,無處躲藏。#####

73.我不介意你叫我的名字

這樣想着,林川夏的心底又略略生出感激,感激越小北的出現,不早不晚,剛剛可以讓她暫時地逃避開那麽好的沈昔城。

在餐館裏撿了一張桌子坐下,林川夏把菜單推給越小北,自己則掏出手機準備給沈昔城發簡訊,可是剛剛打開編輯,手機便響了。

她接起來,沈昔城好聽而沉穩的聲音便傳入耳鼓:“會議還沒有結束,看樣子中午是不能陪你一起吃飯了,你餓了沒有?想吃什麽?我讓人幫你叫外賣。”

林川夏靜靜聽着,手指在衣角上勾勾卷卷,“我在外面,你不用擔心我,安心工作。”

沈昔城聞言,明顯一頓,片刻道:“感覺好些了?既然在外面,就多吃點好東西,早點回去休息。”

“恩,好。”林川夏溫溫柔柔地回答。

越小北選了兩個菜,偏頭等到林川夏講完電話,才開口問道:“姐姐,我們吃櫻桃肉和糖醋魚好不好?”她狡黠地眨眨眼,“不過這頓要姐姐請了,下個月,等我一拿到稿費就請姐姐吃好吃的!”

林川夏微笑着點頭。

越小北卻忽然想起什麽來,擡手拍了拍額頭,站起身在四周轉轉找找,神情懊惱不已,“慘了慘了,還說要拿稿費?我剛剛要交的畫稿倒不見了,被我忘在哪兒了呢?”不等林川夏問,她轉身離開餐桌,“姐姐,你等我一會兒,我出去找找。”

林川夏跟着站起來,“我幫你……”

她的話沒說完,越小北人已經跑開了,擺擺手留下一句:“我自己去就好了,姐姐在這裏等我,我肚子還餓呢!”

林川夏一聽,不由哭笑不得,但接着,嘴角卻變成苦笑:有多久,她沒有像越小北這般率性過了?那種肆無忌憚地沒心沒肺似乎早就不存在她的心裏了……

那天,越小北的東西自然是沒能找到,吃過飯她就說要回去趕畫稿。而林川夏直到下班時間,才在辦公室裏再次見到沈昔城,他應該是開了一天的會議,臉上籠着淡淡的倦色。

他脫下西裝,擡手拉松了領帶,林川夏看到他的手臂又洇透出少許的鮮紅。

“沈總,你的手……”

沈昔城看了一眼,頗是不以為意,“沒時間處理,這樣也不會有事。”

林川夏眉上浮着憂慮,“沈總等下還有事?”

沈昔城靜靜看她,許久,搖頭淡笑一下,“我知道,吃飯,醫院。”

林川夏微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是有多麽厲害,可以讓她什麽都不說就一下子看透她所有的心事。

沈昔城去衣帽間很快換好衣服,白色的亞麻襯衫配藍色休閑褲子,愈發襯得他長身修直,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散淡的舒服之感。

“走吧。”他順勢牽起她的手。

牽手的那一瞬,林川夏的心微微一顫,手指在他手心裏都僵着不動了,片刻,她才渾身微微一松,輕輕地回握住他的。

林良媱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進來。

“下班了嗎?”林良媱開門見山。

“恩。”林川夏語氣很淡。

林良媱倒是不理會她的态度,繼續說:“爸爸讓我接你回家吃飯。”

林川夏皺了皺眉,幾乎是不曾猶豫就開口拒絕,“我還有事,不能回去吃飯了,晚一點我自己跟叔叔說。”

“呵!”林良媱冷笑出聲,“你能有什麽要緊事?我還不信,你的事就真能比家庭聚餐還重要?別打鬼主意,想着要推三阻四的。爸爸說了,這是慶功宴,是慶賀你為林家争取到第一單生意的聚餐,缺了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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